窗外,是至寒极夜过后,烈烫的朝阳。
送走了李晟,谢铮将沉沉的目光放在了顾叶白身上。她疲倦地伏在地上,仍有阵阵余悸令她粗喘不已,将将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新鲜的血渗了出来,将一身残破血衣染得更深,几乎能拧出滴滴答答的腥气液滴。 眼角的余光察觉到谢铮的注视,顾叶白艰难地撑起身子看向他,眼里仍然絮浮着生死一线的惊惶脆弱,像残余在水面的浮冰,纵是随着时间渐渐消解融化,但冰冻的彻寒却浸略了深黑的池底,一阵波澜惊动,便慌张游离地沉渣泛起。 谢铮看着她,眸光沉沉地晃动一瞬,随即移开了眼。他不复先前失态般的激进,重新暗淡下了平静,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 “有人在办公室的橱柜里,发现了周上校的尸体。是你做的吧。” 波涛不起的陈述,似乎没有疑问的意思。 “是。”顾叶白挪移着勉强靠在墙上,竭力维持微薄的体面,低喘着回答。 谢铮看她一眼,讥讽地挑挑眉,“现在倒是认得干脆。” “您随便一查就能查出的事情,我又何必徒劳隐瞒。” 她浅淡地笑笑,弧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水中薄絮般,寡淡苍白。 谢铮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静默的黑暗里,他立着的的身形向后一步,斜倚到墙上。从窗外透进的最后一丝微光失去落点,徒留地在空荡无物上闪晃波动,像易逝的流光。顾叶白看不到他的脸了。 “知道吗?”他的声音在蒙昧黑夜中响起。 “前线刚刚传来消息。岭北战线后撤八十里,并提出议和请求。原先抓住的那些岭北间谍,本是想用他们在谈判桌上添一份筹码,而如今岭北主动求和,这些也便没了必要。” “顾叶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叶白指尖微动,勾连起伤口连绵的刺痛。她不等他再问,便低垂下眼,轻声回答:“意味着我失去了价值。既不需要通过我的招供抓捕逃犯,也不必以我为谈判筹码之一。” 现在,就连对她刑讯逼供都成为一种浪费资源。那似乎,只剩一条路了。 “将军,要杀了我吗?” 她低声问,微弱的尾声飘散在凉薄空气中,颓然地坠地,几不可闻。 像是暮霭沉沉里被吞噬的低吟浅唱,于空寂中漂泊着渺薄的绝望。连绝望都淡茫,是早已预料死亡的苍寡无力。 谢铮没有说话,黑暗似乎在滞闷中愈加浓重,化不开的乌惨惨,稠得几乎要淤结凝出滞涩的块。 她似乎是明白了,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挑了许久的包袱,忽然抬起头冲着对面的人笑笑。 顾叶白竭力笑得轻松些,眼底的泪干透了,显出水落潭空的明净,“那就是了。” “总不能……留着我吃白饭吧。” 明明是笑着,可是泪都流干了的伪饰。她的面具素来精致妥帖,可如今,却漏洞百出,皲裂破碎,拙劣到一戳就破。 可她是那样努力地笑着,即使嘴角已经绷得僵硬颤抖。 牢房里,正中的窗户打下浮动的光影,两个人各自隐没在深处的黑暗里,是对峙又是彷徨。 或许是那笑容下的认命太过苍白,或许是那血肉上的破碎太过猩红,谢铮心口忽然唤起巨大的疼痛。那般强烈,那般鲜活,滚烫的血冲破闭塞的闸门灌入心脏,嫩粉的新肉伴着痛麻长出,装满了那颗走风漏气的空洞。 是鲜明浓烈的爱与痛,连恨都可贵起来。总比灰沉沉的燃烧殆尽要多些欲燃的火光。撕扯纠葛的强劲,或许有失体面,或许鲜血溅地,但总要比惨淡无望的了断要强上百倍。 究竟是在乎的,否则那寒夜的一路疾驰奔赴又是为哪般? 谢铮忽然抬脚,走进了那片光里,竟恍惚间觉得灼亮到刺眼,将麻痹的末梢神经扎醒,细细密密地泛起阵痛。 他弯腰,一把将暗处的那人拉进光里,迫着她染上火星。 “顾叶白,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你想也别想。” 冰冷里灼烧起跃动的火,身上有真实的颤抖。他力道之大让她背脊生疼,可比起讥蔑的远离,顾叶白感到落地的实感。 窗外,是至寒极夜过后,烈烫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