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里的绿洲虽隐隐约约,可再也不会让人怀疑是海市蜃楼。
谢铮深深地呼气再吸气,循环往复几个来回,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扭过身,一言不发地就想往自己的房间走。 然后关上门,把这个人,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死死地紧缩门外。 可他没有得逞,刚走了几步,就被忽然扑上来的顾叶白撞了个趔趄,两人险些一同栽倒。谢铮好容易稳住身形,却没防备被她一把攥住了腕子。 又是这个老伎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闭了闭眼,正想斟酌些冷厉的话斥开她,却骤然感受到了胸口处传来的湿意。 顾叶白哭了,无声无息,就那么往谢铮怀里一杵,很不讲道理地哭起来。方才明明还笑颜狡黠地撩拨人家,一片阳光明艳,骤然跟六月的天似的,哗啦哗啦地下起暴雨来。 察觉到谢铮在低头看她,顾叶白抽抽鼻子,仰起头,眼里满是润泽水光,盈盈的一捧,不时还晃荡着溢出泪珠来。她看向他,呜呜咽咽地开口,竟是盛满了软糯的委屈。 “您如果不肯原谅,那就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只是……不要这么一边对我好,一边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是带着哭腔,可掺杂着的情绪竟是有几分控诉,倒像是谢铮的不对了。她瞪着眼睛,昏暗里唯有那双眸子流光熠熠,显得有些外强中干的凶。 顾叶白直直地盯着谢铮,扁扁嘴,那不讲道理的凶意几瞬便装不住了,音调垂了下来,在一串话后面狗尾续貂地补充: “好不好。” 谢铮低头看她,手腕被她攥得生疼也没有动。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像是一退再退直到被逼到死角的凶兽,獠牙在喘息间若隐若现,又死死压抑着,害怕伤到眼前的这只看似耍泼胡闹,其实脆弱得脖颈一捏就折的幼崽。 顾叶白没等到他的回答,又兀自吭吭哧哧地哽咽起来,将将平息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地汹涌起来。 她知道这样不好,惹人烦,说出的话尽是强盗逻辑。可就是忍不住,看到他转身,就大脑一片空白地往上扑,一触及他的温度,就忍不住眼酸落泪。心里兜兜转转憋了许久的话,竟用这样不合适的措辞一股脑地倒了出来。顾叶白几乎有种孤注一掷的蛮劲了,她实在是太过渴求于他的拥抱了。 忽然,在朦胧泪光里,顾叶白看到谢铮抬起了手。过往不好的记忆涌上来,让她霎时有种想要躲的冲动,但被她死死忍住了。 她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呆木僵硬地看着他抬起手,在自己眼角边揩了揩,抹掉了将要滑出的泪珠。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从唇缝里溢出,却在站得极近的两人之间分外清晰。顾叶白霍得抬头看向他,发丝撩过谢铮鼻间,又险些撞了上去。 她顾不得道歉,只眼睛亮亮地瞧他,渺茫的烛光在眸里若隐若现,希望的焰苗被鼓足了氧气,蠢蠢欲动地想要雀跃燃烧,“您……” “顾叶白,很多时候,我真的看不清你。”谢铮沉默良久,没有再回避,只是在叹息过后状似平淡地说了一句。 波澜不惊的水面下,裹挟着的是翻滚的情绪:困惑、无奈、徘徊而不敢上前,还有浅淡却的真切存在的纵容。 顾叶白想要笑,可泪水又忍不住地掉,又哭又笑的模样分外滑稽,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头顶几乎紧贴着谢铮的下巴,“那是因为……我,我总爱装,那……都不是我,都不是我想要做的……” “这才是我。”她以手抚胸,语无伦次地剖白,几乎想要把一颗心都呈给他看,看那赤诚的、火热的跳动,看那欺骗背叛的雾霾下,那心如赤子。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那个时候我不该听他们的,不该……瞒您。我只是怕,怕他们动我父亲的墓。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才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想死。” “其实我怕死,怕疼,多年前不怕的,可遇到你之后,就怕了。你把我宠坏了,我没办法……” “当时要是告诉你就好了,是不是你就能容易一点原谅我,也不用受这么多伤……” 她的目光扫过谢铮的手臂和胸口,那里伤痕累累,战场上的伤疤是一个将军的功勋章,可因背叛和龌龊而钻入血肉的子弹是他的耻辱。不该出现的。 她说得又急又快,早早就把尊称扔到了脑后,好像生怕再没机会说一般,加上难抑的哽咽,混乱的表达,让谢铮听得艰难。但他还是听明白了,真相几何尚且迷蒙,可已有个大致轮廓。 大雾里的绿洲虽隐隐约约,可再也不会让人怀疑是海市蜃楼。 “我爱你。”说到最后,顾叶白狠狠一吸鼻子,带着鱼死网破的孤勇,踮起脚吻上了谢铮。 谢铮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终于缓缓落在她瘦削的腰背上,用温柔的力道搂住了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