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镜花
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几乎所有股份持有者都倒向了他这边,长桌对面熟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在彻底根除白焕尘的派系之后,他的身心瞬间放松下来,从此在公司中便是他的天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破坏他心爱的事物了。他快乐的让助理送一束花来,带着花去到墓园,怀着虔诚的心情为母亲和弟弟祭奠。 “我赢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的小狗了。” 母亲也不需要再限制他的自由,去换取那个混蛋父亲的关怀,他不需要像狗一样活着,不需要迎合讨好别人,不需要用肮脏的手段去剥夺一切。他终于有了力量去保护所爱的人和事,只是……他所爱的人都不在了而已。 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他闭上眼睛,一座两座,都立在那,离他那么近,但也那么远。 没关系,他还有小狗。 墓地周边的镰草长得茂盛,足足长得有半人高,随着一阵草动时发出的沙沙声,一道清亮的声线突然响起。 “小锦,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这里。” 白厌锦回过头,发觉来人是叔叔的女儿白孚尹,也是他的堂姐,她早年出国,兴许是听到叔叔在公司中失去股东地位的消息才匆匆赶回来。 “怎么,你也要来指责我六亲不认吗。”白厌锦勾起嘲讽的笑容,记忆中白孚尹一向对家族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为了逃避国内的纷争奔去国外,这个节骨眼回来,是想为自己的父亲争取一点权益吗?可惜他一点都不想给。 “不。我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谈谈这个录像的问题。”白孚尹拿出了一张记忆卡,白厌锦恍然大悟,尽管那天夺取了叔叔的摄像设备,但是还是留下了影像备份,是他失算了。 “你想要什么?” “……别误会,我想问的是里面的人,不是白帆云吧?” “当然不是。” 白孚尹眯起眼睛:“我以为你们只是窝里斗,没想到居然还能牵扯旁人,非法监禁是犯罪你难道不懂吗。”这跟他抓住其他股东的弱点软硬兼施的获得支持完全是两码事。 白厌锦冷笑一声:“他爱我,是自愿待在我身边的。而且那不是监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锁住他了?他想出来随时可以,我也问过他要不要走了。” “床底下的锁链以为我没看到?谁知道你做了什么事胁迫他说爱你,别搞笑了,家族产业的结果我都无所谓!但不意味着我能对你们伤害无辜的人视而不见。” 他还想说些什么反驳这女人,而她的下一句话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你变得越来越……像你父亲……明明以前你不会这样的。不管你喜不喜欢帆云,你对他一直很好,当做亲弟弟一样不是吗……我以为你能一直维持下去。” 他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一天,有人说“你跟你父亲像”,他以为永远听不到这句话,这对他而言是最大的侮辱。他的父亲……不,那个种马,那个人渣,有什么资格生下他,还要让他被摆到一起相提并论?如果不是那个人的错,他的母亲怎么会生病,他的小狗又怎么会接连不断的离开他。 “他并不无辜。”他的喉咙有点干涩,下意识的拉扯领带,似是想从某种压力中解脱,“他害死了帆云。” “是吗?” 白孚尹闭上眼睛,掩去一切自责和悲伤,她终究还是走向白厌锦,把记忆卡递给他。 “那你也应该把他带去警察局,让法律去审判,而不是监禁他,让他遭受不应承受的责罚。” 她太过心软,既不像强硬得有些神经质的叔叔,也不像他。她做不到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家人送进监狱,也痛苦的认为一向对家族中的罪恶视而不见的自己没有资格指责别人。记忆中白厌锦也是纷争的受害者,偌大花园中长达十几米的锁链,锁住一个人的自由和整个童年,她隔着长长的花圃与他打招呼,少年抱着幼犬朝她微笑:“姐姐,你是谁?” 记忆的片段就此隔断,所有场景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也不复原来的色彩。 可是他爱他。但那又如何呢,以爱为名的伤害,他在母亲手中不是已经体会过一遍了吗。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重蹈覆辙。 白孚尹或许真的只是想把最后的犯罪证据交给他,之后没再说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墓园。她将这份证据交给他随他处置,其实是变相的放弃了指控他的机会。 墓园的尽头还有两处空地,泛黄的土地长满了尚未清理的杂草,白厌锦把那张记忆卡塞入黄土之中,心想或许他有一天也会埋葬在这里,和他的罪恶一起。如果可以,他希望旁边葬着他的小狗。 这是余肃恒到市内住的半个月后,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栋位于20层楼之上的房子,半夜惊醒时看到窗帘微动的阳台,总会让他回想起白帆云头七那天,他在他跳下去的地方和他的哥哥做了整整一晚肮脏淫乱的事。 但是白厌锦最近忙于公司的事务,不得不带他一同到市内居住,除了大门有指纹和虹膜锁,其他地方随他走动,这种最低限度的自由偶尔让他极为痛苦,只是他从不会对白厌锦表露出来。 白天的时候他宁愿保持睡眠的状态,这样就不会想太多,而夜晚,能不能睡是主人所决定的事,他更不用多想。大门响起解锁的声音,他趴在冰冷的桌子上,光听脚步就知道是白厌锦回来了。 皮鞋的鞋跟落在瓷砖地板上响起脆声,紧接着是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架上的窸窣声,领带在衬衫的领子上摩擦,然后随意的塞在一旁的篮子里。男人的脚步渐近,在客厅门口停住,紧接着是打火机和香烟盒以及车钥匙置于矮柜上的声音,白厌锦很少在他面前抽烟。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姿态太像白帆云,男人才潜意识中仍把他当做别人对待。 他从手臂中缓缓抬头,正对着玄关口,朝男人露出憨态的微笑,接着心底猛然一颤。。 兴许是一起相处的时间太长,这句话让余肃恒想得莫名讽刺。他竟能从白厌锦的微表情上判断心情的好坏。比如现在,男人尽管已经把香烟盒放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仍在轻轻摩擦,表明其心情已经烦躁到了某种程度,他的表情还是一贯温和的微笑,只有眉头无意识的微微蹙起,两腮比平时鼓上几分,余肃恒最害怕便是这个表情。 “主人……”余肃恒没有等他走近,便自发的将双膝置于地面上,以最乖顺的姿态朝白厌锦爬过去,然后撑起期待的表情轻声问:“要,要做吗?” 说不定用性爱取悦能尽快让白厌锦的糟糕心情转换过来,否则他只会比现在遭受更痛苦的对待,上一次白厌锦心情不好的时候,用皮鞭把肚子里塞满灌肠剂的他抽至失禁,下身仍旧不停在射精,然后在床边冷眼看他被玩具操一整晚直到昏厥。 但是白厌锦没有回话。 他怀着恐惧贴上男人的腿,撒娇般蹭了蹭:“主人,小狗好想你。” “为什么呢?”男人似是颇为不解,俯身抓住他的头发,缓缓贴近他的脸,声音既低沉又危险:“你为什么会想我?” “因,因为,是主人啊。小狗……当然,会想主人……”他吞了吞唾沫,直直对上白厌锦的眼睛,发现男人的眼眶竟然微微泛红。 “小狗,你爱我吗?” 听到男人这么问,他不假思索接口:“嗯,小狗爱主人哦。” 撕扯发根的力道突然轻了,男人抓扯的手换成了抚摸的动作插入他的头发中。 “我也爱你。”很轻很轻的声音落到耳边,余肃恒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闭了闭眼,发根虽然隐隐作痛,但是主人的心情似乎突然好转了许多。 白厌锦把他抱了起来,直接去了房间,他们一同窝在了床上。余肃恒趴在男人的胸口,发觉男人的心跳比往常响上了不少。 “主人,不开心吗?”他试探性问。 “没……” 男人先是否定了,接着又补了一句:“有一点。” 很久没听到白厌锦的真心话,余肃恒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睡意不知不觉涌了上来,轻轻敲打着他的眼皮,他勉强打起精神,怀着某种虔诚,将男人置于他头顶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让手指缓缓收紧。 “主人,这样有没有开心一点?” 他的眼睛含着湿意,男人的体温从毫无防备的脖子传递过来,将自己的生命全部交由保管的感觉,让他迟钝的大脑尝到了多巴胺的味道,他更想让手指的力道收得再紧一些,让窒息的感觉再强烈一些,这样就能在男人给予他救赎之时、呼吸获得解放之时摄取到更战栗的快感。 “……不。”白厌锦几乎是立即将手放开了,同时站起身,让他毫无防备的跌落床垫上。 怀着茫然,余肃恒呆呆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角:“要怎么,才能让主人开心起来呢?” 白厌锦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神隐含着某种刀削般的痛楚。 啊,主人光是看着他,就觉得难受了。他惊觉这一点,心脏猛烈的抽痛起来。 “主人,要打我吗?用鞭子,什么……都可以哦。” 男人摇摇头,把他扯着衣角的手轻轻撇开。 “我只想抽根烟……”白厌锦轻咳了一声,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被点醒之后所看到的让他痛苦的痕迹就越多,他几乎不敢再看余肃恒的脸,只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主人……主人!”总感觉到要失去重要的东西,余肃恒不安的呼唤他。 一察觉到男人想离开的意图,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动起来,扑上去抓住男人的裤脚哀求:“小狗做错了什么吗?主人惩罚我吧,求主人罚我……” “……”白厌锦动弹不得,愈发无措的看着他,“我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男人终于开口,这让他雀跃不已。 “惩罚我吧,主人。能让主人开心一点,小狗什么都愿意做。” 可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白厌锦感到痛苦万分。 白厌锦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余肃恒还会刺猬般反抗,用倔强的眼神瞪着他,那时候必须用手铐铐住才能让他为所欲为,每次进出身体时眼角含着泪意与恨意的表情更是让他兴奋不已。 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该死的做了跟他父亲所做的没两样的事,这条锁链锁住的到底是谁,他到现在才想通。 “对不起……” 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余肃恒抬起沾着泪痕的脸:“主人?” 是道歉。是在为谁?是白帆云?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的大脑空前的高速运转着,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应该道歉。 “主人,我错了。”他的声音哽咽,头重重往地板上撞去,“对不起,对不起……” “不!”白厌锦连忙扶住了他,把他搂在了怀里。 “呜……主,主人是,讨厌我了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爱你啊。”只有白厌锦知道自己是在说着真心话,无关于其他人其他事,把余肃恒养在了身边,只做他生命里唯一的光,让他永远都无法离开……现在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才是错上加错,如果白帆云还活着,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余肃恒不相信,一边摇头一边想,主人又在对着他的脸,冲白帆云说话了,而他愚蠢的犯了大错,害死了主人最爱的人。 “主人……”他泣不成声,依赖着这个人的体温,这个人的救赎,这个人所施与他的一切,才让他有活着的实感。这个人已经够善良了,允许他在身边活了这么久,都没有为自己所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将自己的身心与灵魂一同奉上,只为慰藉男人因痛失所爱所留下的伤疤。 “……杀了我吧。” 静谧的房间里,这四个字如一记重拳直接将白厌锦的心砸扁砸烂,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脸,嘴唇仍在一张一合,他宛若失聪的耳膜勉强捕捉到诅咒般的字眼: 把我。 从。 阳台。 推下去。 白厌锦突然笑了,笑得不能自己,放声大笑,手掌捂着自己的脸,似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而指缝之间不断地涌出晶莹的液体。 恶魔也会流泪? 他毁了一个人的人生,塑造了一只只为他而活的小狗。 现在他的小狗,请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