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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花痴

    军属区医院。

    白色天花板明晃晃的,各类身体检测仪发出“滴滴”的声响,红光绿光织成一道严密的网,将丛云皓紧紧包裹起来。

    “腹部弹片尺寸较大,未清除干净,且受到二次创伤。金属检测器显示异常,胫骨内疑似有流弹残余。小臂轻微骨折。”医生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调子说出检测结果,“军部九处,代号90131人员,体征测试结果为C级,建议通过手术处理。”

    “C级?他一直都没下过A级。怎么会是C级?”丛云祎提着包激动地走过去,拿着表看了半天才相信体检纸上的结果。杨林在丛云皓和丛云祎的双重压力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啊?你们军部真是不拿人当人看啊!当牲口吗?”丛云祎朝着杨林激动道,“这么大的伤,你们司令也不来看看?都是他非要派小皓去的!”

    “姐!”丛云皓从检测仪上下来,拦住了丛云祎,朝杨林微微偏头,“你先走。”

    杨林咽了口唾沫,“丛处,司令给您准备了庆功宴和嘉奖会。”感受到丛云祎能射穿人的目光,杨林言简意赅:”您,身体养好了记得去。”

    丛云皓点点头,“嗯,不会让老头失望的。”

    “去什么去?我们丛家缺你们这点奖金和庆功宴吗?”丛云祎不依不饶,“你们说说,那个老头打算给他升几级?几级能抵得了他这条命?”

    丛云皓死死拽着丛云祎,给杨林使眼色让他赶快走,杨林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跑了。

    丛云祎没了发泄对象,气呼呼半天,又转过身来打算教训丛云皓几句。然而看到他消瘦了些的身子和发白的嘴唇,又于心不忍。

    这次去西北抗击国际流匪任务繁重,军部派去的人又少,每当电视上出现有人牺牲的新闻时,丛云祎的心都会被狠狠撕扯。果然军部归来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所幸丛云皓是其中之一。

    “和你同批回来的上午就到了,你怎么下午才来做检查?”丛云祎怒骂道,“又去哪鬼混了?”

    丛云皓垂着头不吭声。

    丛云祎眼尖,一下就看到他腹部的黑色布料比别处的深,拿手指搓了下,捻出些红色的血渣。她立时又要爆发,却生生压抑住语气,“怎么弄的?”

    丛云皓后撤一步,偏过头:“不小心被人撞了。”

    丛云祎逼近,又绕着他扫视一圈,发现领口的布料破破烂烂,扒开就看到了暗红色的鞭痕。她按捺住即将爆发的冲动,“这里呢?”

    “树枝刮的。”

    “丛!云!皓!”丛云祎插着腰终于爆发了,“你对这个负责对那个负责,爱国家爱谁谁我不管,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看不好,就会糊弄我!”

    丛云皓拉上领子,轻声道:“你不也是这样。”

    “你!”丛云祎气急败坏,真想揍这个小子一顿,又下不去手。想起这段时间丛云皓唯一过问的事,她突然福至心灵,狐疑道:“你不会是去找小温了吧?”

    丛云皓没点头也没摇头,彻底沉默下去了。

    丛云祎终于发现了,丛云皓不知什么时候起,无论在做什么、无论和谁说话,都把眼角空出来,拴在一个他见不到的人身上。那点眼风真是风摇影动,丛云祎之前从没见过。她恍然明白,她弟这是看上别人了,随时都磨刀霍霍摆出以身相许的架势。

    然而看到这货一身惨状,她的满腔愤懑化成无奈的叹息。她觉得基本没戏。也许她弟弟注定是个倒霉花痴?

    庆功宴上,一片和乐的氛围,老司令更是当众宣读将丛云皓提拔为副司令的文件,只待上边通知下来就能直接提拔,九处的人喝得面红耳赤,一个个找不着东南西北。

    只有丛云皓始终没什么表情,最多也就是面对上级挂着浅淡疏离的笑。他来者不拒,但也不会主动找人敬酒。

    老司令喝得脸色发红,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干得不错!”

    “谢谢司令。”丛云皓颔首,杯子和他的碰了一下,尽数喝入口中。

    “你小子。”司令大笑出声,“刚来九处的时候一身刺儿,我都没见过比你戾气更重的人。一上来就问我怎么干倒缅甸那帮走私犯。”他咳呛片刻继续道:“一般这样问我的兵,不然就是不知道军部水多深的二愣子,不然就是吹牛逼吹来的......我怎么可能把兵交给这些瞎折腾,缅甸那边的匪徒是老心病了,去了几波都有去无回。”老司令的眼角隐隐泛出泪花,始终也没落下来,“你爸妈就是这么去的,我当时就想,你不能也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得好好操练你......”

    丛云皓默不作声地听,直到老司令把缅甸作战军的徽章戴到他的肩上,“我承认我观念该换换了。你去做这件事吧。”

    “司令?”丛云皓愣怔了。

    老司令笑得眯起眼睛,“身体还好?”

    “还好。”

    “手术做完也没事?”

    “都是小伤。”

    “那就去吧。”老司令笑了,“我和你爸妈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他们的水平差不了,你也差不了。”

    丛云皓指尖顺着肩线往上摸,硬质的徽章金属皮粗糙,却是他费心费力几年一直要得到的东西。别人认为九处已经是他至高的荣誉,只有他心里清楚他进军部的初衷是什么。

    清理缅甸匪徒,一个不剩,才是他为人之子告慰父母的方式。

    荒草枯园,温悦铎坐在一个潦草的墓碑面前。上边的女人漂亮年轻,隐隐能看出温悦铎的底板之优良。

    辛辣的酒如匕首刺入咽喉,温悦铎喝得红了眼,手在抖,却仍旧没感觉般一口一口咽下去,胃也随之抽搐,直到没了痛感。他继承了温雉的遗产,却并不屑于用这些钱给楚兰轻换个更好的墓碑。

    “我拿了温雉的钱,却觉得像是继承了温凯旋的遗产。”温悦铎冷哼两声,荒园里飞出的灰尘在血色夕阳里如游鱼一般,正出没在他的鼻息与唇齿之间。

    温悦铎头发凌乱,笑容散漫,眼睛里却是空的,这双眼睛全然忘记了关闭,犹如两扇任凭风雨吹进来却无法抵御的窗户。

    “妈,彭国方和温凯旋还在逃中。”

    ”外婆也去世了,是我没照顾好她。”

    “对不起......”

    “不过我会找着他们的。”温悦铎笑了笑,将酒尽数洒在地上,“放心。”

    铁门上覆盖的雪好像更厚了,丛云皓再次站在门外,往里边看去还是没有人气。

    “温悦铎?”丛云皓吼了一声。

    里边静静的。

    丛云皓烦躁地摘掉手套,打算开门,却发现铁门上换了个巨大的铁锁。

    没关系,丛云皓嗤笑,掏出瑞士小刀,转了转手腕。

    是时候把拆门本领拿出来了。

    他俯身找了半天,却发现锁子底部没有锁孔。

    与此同时,尖锐的机器音响起。

    居然是密码锁!

    丛云皓气急败坏,“咣”地一拳砸到锁子上,“给我开门!”

    “......”

    没有任何回应。

    丛云皓打量了下周围的墙体,目测高度在3米左右。这种高度在平时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儿,可是这回手术刚好,他腹部又有伤,医生刚叮嘱过他一个月之内不要做任何烈性运动。

    妈的,丛云皓暗骂,眼睛量着距离退后几步,猛然向前冲去,跃起,伶俐轻巧地攀上墙壁顶端,没有缓冲就跳了下去。

    医嘱被他抛在脑后,成了一句废话。

    然而报应很快就来了。

    “嘶”,丛云皓落地的刹那低喘出声,即使进行了屈膝缓冲,仍有一种强烈的隐痛充斥在腹间。他感到应该是伤口扯开了,因为濡湿感沾满了他的小腹。

    “温悦铎!”丛云皓捂着小腹,蹙着眉朝屋子那边走去。新换的窗棂让他直觉温悦铎应该在里边。

    他有些急躁地敲门,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果然,无论他怎么敲都没有人声。

    丛云皓礼貌起见,没有踹门,直接把窗户卸了下来。

    吹入的寒风让温悦铎皱起眉。他眼睛闭着,后背抵着画架,薄被子和几张画纸散落在他身上,唇色几乎没有。

    丛云皓跳进去,凑近把手放在他额头上,烫的能煎鸡蛋了。他手忙脚乱地翻找衣柜,除了几件皱巴巴的卫衣和衬衫,没有任何防寒的衣物。丛云皓险些气死,有钱去买少爷,没钱买衣服?

    他把自己身上的薄羽绒服脱下来披到他身上,叫完开锁公司叫救护车,等他逼逼叨叨说完了,一回身愣住了。

    温悦铎眼睛眯开条缝,看不出情绪,只是死气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画。

    丛云皓这才看清地上的画纸上是各种各样的兰花姿态,画得惟妙惟肖,如果剪下来贴在墙上当假花,估计也没人怀疑。

    温悦铎动了动,一只手从羽绒服底下探出来。

    丛云皓下意识凑近,“要什么?渴了是不是?”

    结果温悦铎没理他,一只手直直穿过他,不知从哪抓起个打火机,扑哧一点,叠在最上边的那张画纸就着了。

    兰花在火焰中很快被熏黑,变得萎靡,化成簌簌的灰烬。

    丛云皓冲上去抢救剩下两幅画,周围没有水,他又不用脚踩,只能用手扑打。火苗舔舐着他的指尖传来锐痛,丛云皓倒吸一口凉气,等灭了火,指尖都被烫出了血泡。

    “温悦铎!你干什么?”丛云皓气急,好不容易把画抢救下来,剩下两幅也各烧掉一个角,边缘成了黑色。

    温悦铎很快眯住眼睛,拖着虚弱的语气笑道,“你喜欢来别人家捡垃圾?我这里多的是。”

    丛云皓没有应话,只是垂眸盯着两幅画作。上边的兰花线条勾勒细致流畅,明显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能完成的。明明耗费了很大心力,温悦铎却直接烧掉了。

    什么样的人会把浪费时间当作乐趣?

    丛云皓余光瞥到旁边时,却发现温悦铎再次昏睡过去了。他凑过去俯身,肩膀抵着温悦铎的肩膀,冰冷的唇印上温悦铎紧抿的嘴,和他的呼吸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