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争执
大堂顶上吊了一盏瓦数噌亮的灯泡,人造的光线线充溢着这空间,细细描纂着岁月磨刻过的雕花桌椅。 富康顺牵着俞麦前脚还未踏进门槛。便听见里面传来问声“富小二出了趟外地还不赶紧让我老太婆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 富康顺听这中气十足的嗓门便知道是奶奶已经在大堂等久了他,开始忍不住声了。 俞麦一听俞夫人已经在大堂,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挣开了富康顺。富康顺寻着那手想去追,看那小人先一步踩着轻盈的步子跑走便作罢。 屋里四个角熏着草药包,装的是驱蚊虫的烟草。烟絮袅袅,拢着淡淡的虾青色似的雾。闻着像寺庙内烧的檀香,那味道缕缕地钻进鼻腔。竟也有些安神。 富康顺一闻便道“家里还换了香?” 在中央圆桌朝南坐着的便是俞夫人,小老太太鬓边的银丝又多了几根。虽然皮肤不如年轻时的紧致,但还是考究地抹了口脂,显得那张原本有些病气的脸有了些神气,描一双秀气的眉,映这底下的凌厉的凤眼温婉了几分。身上还换了一身新做的黑底红绣的旗袍,看来也是为了这次重聚花了些心思。 俞夫人翻了白眼,只见眼白不见眼珠“还不是这小崽子对之前的一味药闻了会起疹子,赶忙找了大夫重新开的。”涂着红寇的手指了指已经落座的俞麦。 被点名的俞麦抿嘴笑了笑,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 富康顺走到俞麦一旁,捏了捏他脸颊肉。“小麦这皮肉也是要好好养着的,娇贵。”趁俞麦来掐他前松开,果然那处多了块红印。 俞夫人让他赶快在自己手边落了座,一个朝西一人朝北,自己这大孙子在外奔波一年,回来也是坐轮船赶火车,路上一路的折腾。心疼地忍不住念叨瘦了瘦了... 吴妈领了人过来布碗筷,桌上摆的菜都是富康顺爱吃的,富家人的口味大致相投,喜辣不喜甜。俞麦是个例外,喝的白粥还要比人多勺糖。 不过俞夫人现在的身体也不允许她随着胃口吃,只尝了刚刚吴妈端上来的一碗药膳便叫人端走。 俞夫人嘴巴闲着了,手上总要忙活。殷勤地示好般地夹菜给富康顺 “这是今天一大早我就吩咐厨子去买的鲑鱼,养在缸里等你回来了才杀的,快尝尝。” 富康顺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形状姣好的唇抿成一条干练的线,不过也就犹豫了几秒还是张了口。 俞夫人没伺候过人,随手夹的是鱼尾上的一小部分 那聚集的鱼刺像是要在柔嫩的黏膜上攻城略地。 富康顺还是柔顺地,跟着着俞夫人的话“这鱼肉鲜嫩。”清浅一笑,是别家羡慕的新贵少爷。 说完专挑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夹给了俞麦,小声催促着“小麦,你也尝尝。” 俞麦挑食,爱吃肉不爱吃鱼。 像小鸟般轻啄便扔在了一边,静心烹饪的鱼肉像是一团恶臭的软肉。 “不喜欢,不好吃,以后别给我吃这种东西。”招了招手“吴妈妈,我想吃咸鸭蛋,帮我拿个吧~” 吴妈偷偷瞧了眼其他两位主子, 俞夫人一时语塞“干啥啥不行,撒娇讨嫌倒是第一名。”那另一位却弯起了嘴角,琉璃般的眼睛透出暗暗的好笑,对这娇蛮的行为很是纵容。 “你这小崽子,教过你多少次!饭桌礼仪,哪有你这样吃东西的!”俞夫人恨不得拿筷子敲敲俞麦的脑袋。 富康顺说“没事,小麦这样挺好的。” 俞麦充耳不闻,把鸭蛋沿着桌沿嗑了一圈。 “对了。”俞夫人对富康顺说“马上暑假,乐乐也要放假了,到时候你大姐和你姐夫再过来聚聚,说正好一起吃个饭,也好久不见了。” 富康顺从俞麦手里接过剥地坑坑洼洼的鸭蛋,一双手熟练地褪壳。 “嗯嗯,都可以”把鸭蛋放进俞麦盛着甜粥的碗里“到时候乐乐怎么回来,要派人去接吗?” 俞麦接了话茬“大哥,不用。富易乐那家伙上次还写信和我吹牛他会自己乘火车了,我还不会他就会了,让他自己回,哼。” 富康顺擦手的动作一顿,隐晦又直白地问“你们...经常联系?” 俞麦抬起头,喝了粥的嘴亮晶晶的“也不是经常吧,他们队可以写信,一个月一封?” “那也挺多的了...”碎发不易受发胶束缚,散落几缕在额间,富康顺低下头,表情看不真切。 吃完晚饭,趁下人收拾碗筷,上茶的间隙,三人说了会话。 可俞麦嫌这的电灯亮的晃眼,待久了脑子发胀,就找个理由溜了。毕竟他的外语作业还没写(抄)完呢! 俞夫人说:“在广州那边一切还好吧?” 富康顺说:“一切都好,那边的李家也挺帮衬着的。” 俞夫人说:“嗯嗯,那...行,李家有个闺女你知道吗?” 富康顺眼眸半眯,努力回想:“李...怀瑾?” 俞夫人说:“那还是有点印象的。”又是讨好般地“顺儿你喝口这绿豆汤,冰镇了的,喝了舒爽。” 富康顺诶了声,拿瓷勺舀了勺。 俞夫人呷了口茶,清了清嗓。 “李家那边给我传过信,有意想和我们家结个亲家。我觉得挺好没有推掉,顺儿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富康顺冷笑。刚入口甘甜的甜汤已经从喉头微微返涩,留在舌苔的全是绿豆泡烂的腻沙感,让人有些反胃。 一双清冷的眼直直地盯着俞夫人:“奶奶都有了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指尖用力握着碗壁,隐约泛白,碗壁起了雾,沁凉的触感延漫了全身。“李怀瑾年岁还小,和富易乐倒是挺般配。我觉得挺好。” 俞夫人听了眼睛一瞪:“我说的是你!” 富康顺也不认输,也直直地用眼神固执回击。富康顺长得端正谦儒,但发起怒来也让人生寒。 充满整个厅堂的熏香仿佛有了实体,凝固充斥着这里的空气。 俞夫人气地胸口大幅度起伏,眉毛倒竖“你又不是不知道,富易乐以后是和...” 凳脚在地上划拉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划破了俞夫人接下来的话。 富康顺站起拿起一旁饭前嫌热脱下的西装外套。“奶奶,我累了,先回了。” 俞夫人:“富康顺!” 富康顺有着自己坚守的原则就和他山峦般阔挺的肩背一样不会坍塌,像是有人在背后敲警他一般赶忙逃离这里。贴身衣料光滑闪着月光的影子,是出鞘银刀一样流利的决绝。 俞夫人像泄了力气一般弯起了腰。自言自语般喃喃:“都是为了谁啊,把我当恶人一样躲着我。” 吴妈在祖孙两起争执时便遣散了下人,回来去扶俞夫人“夫人,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俞夫人摆了摆手,整个人有些蔫蔫地,连带着鬓边的银丝都有些失了华。“等会我写封信,你连夜找人送去广州李家。” 吴妈问:“什么事这么急?” “说这亲事不结了,自己的孙子能怎么办,只能宠着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