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欲谈旧事无人共,日落鸦归又倚楼
连着几天,归棠并不在山上,据说是去巡查各堂的工作了。小朗一刻都闲不住,跑来找愿安,请他教自己写字字。 他端坐在桌子前,一笔一划练着,练得无聊了,他又聊起天来,“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把字全认全,能写好?” 愿安应道:“学习非一日之功。” 他叹气,“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写信啊……” “你要写给谁?我可以帮你。” 小郎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想写给我娘。我家太穷,我不想他们把我妹妹卖了,就骗他们说我去大户人家做了杂役。做这行总归是有些丢人的……以往我托人替我写信,结果哪知有一次那人故意害我,在信里把我的事捅了出去,还好是我妹妹托人念的信,知道此事在我娘那边瞒了下来。我就想等我学会写字,我就自己写信给他们。” 愿安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提笔又多教了他几个字。他一边写着,一边说,“干咱们这行的,多是可怜人。林居安,你看他一副书香门第的样子,也是家里犯了事,他被贬为罪奴卖进来的,所以教主对他格外怜爱。” 小郎问他:“愿安,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是说你来西堂前是在北堂,那你又是怎么进的北堂?”一滴墨溅在纸上,渲染开来,愿安收回笔,“你这里写错了。” 小郎被转移了注意力,此话不再提起。到了晚上,林居行邀他们一同用膳。愿安无可无不可,跟着去了。 林居行的屋子就跟他本人一样,书香味浓厚,一面墙的书柜,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应皆是佳品。愿安的视线在那儿停留得久了些,林居安问他:“愿安对这些也感兴趣吗?” 愿安还没说话,小朗先“哇”的一声嚎出来,“居安,你这里也太典雅了吧,这些很贵吧,我都不敢碰了。” 他笑得温和,“都是教主赏的。” 小郎艳羡不已,“教主待你真好。” “不过是教主心善罢了。”话音刚落。有一阵香而不腻的脂粉味传来,随即进来一男人,说是男人却过于阴柔了些,显得有些雌雄难辨,他穿一身牡丹底桃红色的宽袖长袍,施施然走进来。“今天是什么大日子,还非得叫我来吃饭。”这人是小郎口中的“花孔雀”,叫华寻。 小郎翻个白眼,“花孔雀。” 他冷哼一声,“聒噪鸡。” “花孔雀!” “聒噪鸡。” 林居行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怎么还是一见面就掐。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开始用饭吧。” 一行人坐下,他先举起杯:“我们大家都是西堂出来的,大家都不容易,在这里更要互相帮助,我想教主也希望看到我们和睦相处。”他饮下酒,“往日就我和华寻两个人在这院子里,怪冷清的。你们来了,就热闹些了。” 华寻喝着酒,“教主才不管这些。再说了,不是他们来了,是他,”他指着小郎,“他来了,整个院子都变吵了。” 小郎回呛,“教主只是知道你讨人嫌,所以不管你,可没说不管我们。” 华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那我们打个赌,等教主回来,你看她最先见谁?” 小朗也不敢笃定教主会先见自己,“教主定是先见居行。” 华寻挑眉,“我赌教主先见我。” 小郎问居安,“你呢?你觉得教主先见谁?” 林居安皱眉,“若教主知道你们背地里拿她打赌,定罚你们不可。” 华寻看向愿安,“喂,闷葫芦,你觉得教主先见谁?” 愿安看了看窗外,天气阴沉,似要下雨的模样,他想起自己晾在外面的衣服,“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背后传来华寻的嘀咕声,“古古怪怪。” 愿安刚收下衣服,就刮起风,他想起在林居安书柜旁看到的古琴,想起自己许久没弹过琴了。顺从从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他放在嘴边,吹起一段旋律。 这首曲子初作时,其实是内敛温柔的,如今用叶子吹出来,多了一丝凄婉。雨打落叶,淋散了月光,搅浑了心事。 一曲吹完,他转身欲走,却看见归棠站在不远处,身旁有小厮替她撑着伞,她就静静站在那儿,不知有多久。她提前回来了。 归棠抬手举过伞,挥手让小厮离开,慢慢走来。停在他面前,她拿过他手中的树叶,“下雨还在这儿吹曲,很有闲情雅致啊。” 愿安回过神来,想要跪下,她抬脚挡了挡,“不必。” 她拿着树叶,将伞往后靠了靠,抬头看天,“好久未曾下过雨了。” 愿安顺着她视线看去,“是。”雨水打湿他衣裳,脸上也沾着雨滴。 “纵无夜雨何曾寐,不为秋风也自愁。”她问,“可是在愁些什么?比如,怎么杀了我。” 他低头,“愿安不敢。” 她轻笑,是不敢,不是不能。她看他手肘挂着的衣裳,“晾干又打湿,白费力气。”又问,“刚才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雨渐大,砸在树叶上、屋檐上,让人心慌,他低头应道:“与溪。” “与溪?”她重复一遍,“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曲子,还挺好听的,下次用琴弹给我听吧。” “是。” 她丢掉手中的树叶,撑伞离开。叶子在半空被风吹得飘摇,晃晃悠悠地落在泥泞里。愿安看着归棠的背影,想起她方才所念之诗的最后两句,“今岁顿惊丝鬓改,此生难继锦江游。欲谈旧事无人共,日落鸦归又倚楼。” 归棠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