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个姑娘,就是你的阿西吗
归棠倏地抽回手,看到愿安的样子,她感到一丝恐慌。“你……本座……”她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算了,你滚出去 。” 愿安又回到堆放杂物的马车里。途经小郎他们,小郎看到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撩着帘子隔窗道:“你怎么又惹教主不高兴了,她好不容易搭理你了,你怎么又被赶回来?”愿安不答,径直走回马车,蜷在一角。 又这么过了两日,终于快抵达楚国,路遇埋伏,同之前的死士一样的打扮,虽全被击灭,未造成伤亡,但大家都感到教主隐而未发的怒火,一时间都纷纷安静下来。齐轩增加了守夜的人手,加快速度,终于平安地抵达楚国。 新皇登记,城门口关卡严格。好在他们通关文牒一应俱全,一番打点后,终于进了楚国。 众人下了马车,走在街道上,新奇地东张西望。 楚国温度比胡国还要低些,但不像胡国刮很大的风。胡国爱浓艳的色彩,这里的服侍比胡国清雅许多。街道上小贩众多,吆喝声此起彼伏。两国语言相通,倒不存在沟通障碍。归棠听着卖糖葫芦的叫卖声,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不待她细想,廖离找到一家客栈,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掌柜的遇到贵客,笑得合不拢嘴,极其热情地招待伙计替他们搬东西,带他们到房间。 武安公主拽着廖离,不满地道:“我要和你一起住。”廖离也怕放她一人会惹事,便同意了。其余人大多都是一人一间,级别低些的便挤在一起了。 廖离问归棠,“教主,愿安怎么安排?” 归棠扫了眼站在角落的愿安,“让他住柴房。” 一番赶路,众人都风尘仆仆,一番洗漱后,归棠带上几个男宠、廖离、齐轩以及跟着廖离挤过来的武安一同到附近的茶馆喝茶。茶馆里,正有人说书。几人听得津津有味。一段民间故事讲完,有茶客要再讲一个,说书人问讲什么,茶客道再讲讲前太子的事吧。 说书人醒目一拍,手缕胡须娓娓道来,“说当今圣上本有一兄,原是太子。但这太子自幼心机深沉,城府太过,不为先帝所喜……他勾结将军,又求娶将军之女,试图谋权篡位,不料被先帝所查……先帝仁厚,将他和逆贼之女囚禁于东宫……东宫一场离奇的大火,令无数人葬身于火海,连那太子和逆贼之女也一道烧死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可悲,可叹呐!” 愿安端坐在板凳一角,手里把玩着茶杯,全程面无表情,唯听到“一场大火”时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说书人。那场火大抵是崖妒放的,他倒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听到自己的结局。 他悄悄打量归棠,见她边磕瓜子边听,没什么反应。倒是林居行露出伤感之色,他想到自己,一时感慨:“那个女子也真是可怜,全家都没了。”归棠抬头看他一眼,“本座全家也没了。”林居行怯怯的,“教主……”归棠看向愿安,见他也看着自己,扯了扯嘴角,心想,她比故事里的女人好多了,至少还能报仇。她没了兴致,丢下手里的瓜子,起身道:“回去吧。” 是夜。 愿安趁夜深人静之际,到厨房顺走一壶酒、几盘菜,静悄悄地离开了客栈。一路赶到荒郊野岭处,杂草丛生的草丛间有几块无字碑。 他用手除掉四周的草,拂去那些灰,恭敬地将菜和酒摆在碑前。这是袁征同他三个儿子的葬身之地。当年,一切太过仓促,他只来得及悄悄将他们埋在此地。 他倒上一杯酒,“岳父,三位哥哥,原谅我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他将酒倒在墓前,“阿溪她……暂时还不能来看你们,你们想来也不会怪她吧。” 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说完这些,便是久久的沉默。在碑前坐了许久,直到黎明破晓,他郑重其事地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才终于赶回客栈。 归棠半夜便发现愿安不见了。躺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上,她失眠了。辗转反侧半宿,她披上衣服起身,没有特别的理由,就是忽然想见愿安。她命守夜的人去叫他,却被告知愿安不在。 归棠想,难道他来到楚国,终于找到机会便要逃吗?可是他们离开超过三日他会死的。可他曾拿碎片想要自杀,万一他真得是寻死去了呢…… 归棠慌了神,着人立马去找,她这一折腾,叫醒了大半的人,深夜四处找人。 直到愿安迎着晨曦出现在院子里,归棠心里松了口气,随即便是愤怒,她问:“你去哪儿了?”愿安跪下,取下长鞭递给她。 归棠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拿着长鞭狠狠抽他,“你去哪儿了?回答我。”他还是沉默,归棠气得连连抽他,“你装什么哑巴!” 院外有一个老婆婆和小姑娘挑着两箩筐菜进来,老婆婆高呼:“掌柜的,掌柜的,今天的菜送来了。”掌柜的连忙赶来,装作没看到归棠等人的样子,这些达官贵族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只想赶紧给老婆子结了钱送人离开。 “来,这钱你点点,最近用菜量大,明天你多送些过来。” 老婆婆接过钱,“好,多谢。小桃,我们走吧。” 小桃伸着头,盯着跪在院子中央的愿安出神。老婆婆叫她几声,“小桃,小桃?” 叫小桃的姑娘回神,“婆婆。” 老婆婆顺着她目光看去,恰在此时,愿安被长鞭抽得身子一歪,身子侧偏过来,手撑着地。 老婆婆眼睛霎时睁得老大,她颤颤巍巍地,嘴巴一张一阖,“太……太……”她像被掐住喉咙般,收了声,又爆发出更大一声呼喊:“阿珉!”她踉跄着奔去,眼含热泪。 小桃见状,也立马奔去,眼见那空中一鞭即将落在他身上,她扑过去,想替他挡。愿安一把搂过她,鞭子抽在了他的脖子上,瞬间肿起一道红痕。 小桃见状,瞬间哭出来,想去碰他的伤,又不敢碰,“太……少爷。”老婆婆赶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老泪纵横,“阿珉,阿珉。” 愿安出神地看着老婆婆,过了会儿,抽回手:“你,认错人了。” “我是刘妈啊。”她拍了拍胸脯,再次抓起他的手,“老奴绝不可能认错。” 归棠手里的长鞭垂在地上,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愿安,他们是谁?” 小桃双手张开,挡在愿安身前,此时她方才注意到眼前女人的样子,她眼睛瞪圆,嘴巴张大,“你……你怎么能打少爷呢?” “少爷?”归棠冷笑,“本座倒不知,本座的下人何时变成你的少爷了。” 愿安看着他们,“你们认错人了。” 刘妈抹了一把泪,“可能真是我老婆子人老眼花,认错人了。”她抓起小桃,“小桃,走。” 小桃被拽着离开,却不舍地看着愿安,“婆婆,他明明就是……” 刘妈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咬牙道:“走!” 临到门口,她停下,回头看了眼跪在中央的愿安,再次抹掉眼角的泪。那孩子,分明认出她了,却不愿相认,一定有他的缘由。她能做的,就是不要给他添乱啊。 愿安没有回头,面对着归棠跪着。“那两个人,你当真不认识?” 愿安摇头,“不认识。” “哼。”归棠把鞭子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回了房。愿安弯腰捡起,一圈一圈将鞭子系回腰间。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门口,那里已空无一人。 武安公主站在一边旁观了全程,她“呀”的叫出声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太子楚怀珉!” 愿安看他一眼,冷冰冰回道:“公主认错人了。” 武安笃定,“几年前我们见过一面,而且刚才那个老婆子叫你阿珉,就是你的名字。” 愿安无视她,准备离开,她上前一把抓住他,“诶,你为什么会从太子变成奴隶?有趣,真是有趣。” 愿安甩开她的手,“公主认错人了。” 武安公主自我怀疑了一秒,摇头,“不对,我没认错,你就是。”她忽然笑,“要是我告诉我父皇这个消息,他一定很高兴。楚国太子竟在我们胡国当奴隶。”她得意洋洋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揭穿你的身份的,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愿安回,“公主与西堂主的戏也挺精彩。” “你闭嘴!” “公主若想,大可去说。不过考虑清楚,有没有人信你,以及西堂主是否高兴你这么做。” 武安翻了个白眼,“我才不管廖离高不高兴。”这么说着,她还是跑开了。 愿安感到疲惫,想回柴房休息。却有人抱来一摞衣服,让他去洗。那人道:“大家寻了你半宿,你面子真大。别在院内洗,吵大家补觉。” 愿安抱着衣服,到附近的小溪边。没有人这么早来洗衣服,溪边只有他一人。他低头搓洗,神情专注。 “太子殿下。” 他抬头望去,是刘妈和小桃。 刘妈抢过他手中的衣服,“这水多凉啊,您身体娇贵,哪能干这些活。”话刚顿,她眼泪又掉下来,握着他冰凉又布满茧子的手,“我们太子,受了多少苦啊。” 愿安想说话,刘妈堵他:“这里没别人,太子莫再瞒我,您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我绝不会认错。您眼皮上的那颗痣,从小就长了。”她麻利地搓着手中的衣服,“何况,太子妃也在,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愿安沉默许久,唤了她一声:“刘妈。” 刘妈瞬间痛哭出声,“诶!”她手湿哒哒的,不敢碰他,只盯着他眼不敢眨,“我就说,我就说嘛,老天不会这么狠心,让我们这么好的太子就这么死了。我就不信,我就不信啊。” 她情绪激动,愿安拍她的背,安抚她。“太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起大火?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太子妃……” “刘妈。”愿安打断她,“我只和你认这一次,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吧。见到太子妃,也别对她提从前的事,一律都当陌生人。” 刘妈楞楞的,“好,好,老奴不问了。但您,怎么能不认我呢?我要跟着您,照顾您啊。” “你们怎么出来的?”他问。 “东宫烧死太多人了,我趁乱带着小桃跑出来,用积蓄买了块地,平日里就卖菜为生。” “这样很好,你们就继续隐姓埋名活下去便好。” 小桃跪在地上,“太子,您还记得奴婢吗?”愿安看她,抱歉地摇头。 小桃笑中带泪,“奴婢叫小桃,您不记得奴婢,奴婢却忘不掉您。奴婢第一次被提到您房中伺候,一时紧张打碎了您的琉璃杯,奴婢当时慌了神,以为就是不死也会被重罚。可是,可是当时您弯腰扶我,问了我一句话,那句话奴婢记了一辈子,您问,烫着了没。奴婢这辈子,第一次被主子关心。奴婢后来才知道,那个琉璃杯本是成套的,您最喜欢的一套。那个时候,奴婢就想,那么多人说您生性冷漠,说您诡秘狡诈,可奴婢见过最真实的您。那个时候奴婢就发誓,要一辈子伺候您。”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是太子令。“这个牌子,是当日大火,奴婢冒死偷出来的。先皇以为您死了,没有剥夺您的太子之位。如今您活着,您就还是太子。” 愿安从她手中接过那块令牌,看了看,还给她:“这块牌子你若想留,便藏好,不要再拿出来,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小桃慌忙问他,“你不要吗?” 愿安摇头,“楚怀珉已死,你们也重生了。重活一次,好好为自己活。不要一口一个奴婢了。” 他接过刘妈手中的衣服,“刘妈,你一向知我,快走吧。” “太子……”刘妈看他,“我知你,但我不懂你!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怎么能干这些活呢?那个袁溪,她怎么能如此轻贱于你?” 愿安冷下脸,那一瞬,刘妈才更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是她的太子。“婆婆,你走吧,往后见到我只当不认识我。” 刘妈流泪点头,“好,好,老奴遵命。”她牵起小桃,“咱们走吧。” 小桃躲开,蹲到愿安面前,伸手去摸他脖子的伤,“为什么不要我们伺候您,您身上还有伤。” 归棠站在不远处,刚到就看到那个姑娘伸手去摸他的脖子,满脸心疼。 愿安偏过头,刘妈回身拉她,“走,听主子的话,别添乱。” 行到中途,归棠走来,站在她俩面前,愿安看到她出现,紧张起来。 归棠打量了一番小桃,问:“你叫小桃?” 她也曾是自己的主子,小桃对她却尊敬不起来,她恨恨看着归棠:“西桃,我叫西桃。” 西桃……归棠默念这个名字,她同她们擦肩走过,到了愿安面前,她站在溪边,长裙的裙摆被溪水浸湿。她低头看他,问:“那个姑娘,就是你的‘阿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