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怀珉,就是我怀有你
据说,有的家养动物,会在察觉到死亡来临之际默默离开,以免主人难过。 愿安像它们似的,选了一个好地方,这里很安静,人烟罕至。 他坐在一棵大树下,盯着手里的簪子。树没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抬头一望,便是大片的云和广阔的天。 他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沉溺于那些往事,无所顾忌地一遍遍回忆。 他自出生前,从未被珍视,从未被偏爱。唯有她,给了他最纯粹而汹涌的爱意,像一把火,在他荒芜的心里肆意燃烧。所以,纵然这火太炙热,太张扬,他甘愿飞蛾扑火。因为唯她,是他枯燥生命里的绝色;唯她,是他人世最后的眷恋。 那时,为了多见几次面,楚怀珉借着各种由头举办宴会。几次后,太傅训他“骄奢淫逸”“玩物丧志”,罚他闭门思过。从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的他,第一次翻墙跑出去,只为了看她几眼。 分别时,她忽然一脸沮丧地抱怨:“你太高了,我太矮了!” 他一本正经地伸手比了比她的个子,“你不矮。” “我矮!好多事都不方便做。”她鼓着脸。 “什么事?” 她目光狡黠,手掌向下扬了扬,“你蹲下,我告诉你。” 他半蹲下身子,她凑到他耳边,忽然快速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就是这种事。”偷亲了一下,她快速地跑了。 他摸着脸,呆滞了一路,翻墙时脚一滑,摔到了地上。太丢脸,他从没给她说过。 娶她的前夕,他紧张地睡不着。想象着第二天,洞房花烛夜之际,他在烛光下揭开她的红盖头,会是怎样的场景。 她肯定不会很娇羞,也许会睁大她黑得发亮的眼睛问:“怎么样,我是不是最美的新娘?” 他会说:“我没见过别的新娘,但你确实最美。”他不太会说情话,在心底练习。是含蓄地说“灿如春华,姣如秋月”,还是直接些,告诉她“你今天真美”。 然后当晚他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他也没有告诉过她。 和她定了婚期后的某一天,她忽然焦虑起来。 她哭丧着脸问:“话本里好多男人发达以后都不要糟糠之妻。要是以后你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你喜欢她们,不要我了怎么办?” “那个时候你是皇后,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废后很难的。” 她明明是想听甜言蜜语,他却一本正经。她叉腰,“你们男人就是靠不住。是我的话,即便我有好多好多美男子,我也不会理他们,只独宠你一人。” 愿安对着簪子苦笑:“骗子,”他忍着彻骨的痛,抱怨:“你才没有只独宠我一人。” 你也骗了我,我们扯平了。 归棠盯着手腕,那里逐渐升温,烫得快让她失去理智。她指着手腕问廖离:“你看到了什么?” 廖离犹豫答道:“红线?” 她点头,对,一根逐渐浮现的红线。她在笑,眼里却装满恐惧,以至于她甚至抓起廖离的手臂,狠狠掐着问:“他还想杀我对不对?他一定是想杀我!”她有些癫狂,“不然为什么,为什么我手腕还会发烫,为什么还会有红线?!” 她松开廖离,“去找他,去把他找回来!我要亲口问他,是不是还想杀我。” “教主,所有人都派出去了。你先冷静一下。” “你也去!你们全都去,全都去把他找回来。”她拿剑对着他。 武安公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到她拿剑对着廖离,气急骂道:“你干什么你,管不住自己的奴隶,拿别人撒什么气。” 归棠恶狠狠吼她,“滚。”又祭出银针刺向她,廖离见状上前挡在她面前,银针刺穿他肩膀。 武安抱着廖离,气急,“你疯了?我看,愿安就是受不了你的脾气,才跑走的,毕竟他本来就不是奴隶。他可是堂堂太子楚怀珉,怎么甘愿一辈子做你的奴隶。” 脑袋忽然抽痛一下。归棠问,“你说什么?” 武安公主捂着廖离的伤,一脸关切,“你没事吧?”廖离摇头,替归棠又问了她一遍,“你方才说的什么?” 武安公主昂着头,“哼。我说,他是楚国曾经的太子楚怀珉,几年前我曾在楚国皇宫见过他。” “楚、怀、珉。”归棠一字一字念出来。 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尘封的锁孔,随着灰尘飞落,记忆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些记忆纷至沓来,喷涌而出,一股脑涌入她脑海。那些往事像无数根针,同时在她脑子里扎洞,细密而快速地戳着她敏感的神经。 “太子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楚、怀、珉。不像我,就一个字,我爹爹取名太敷衍了。” “溪字很好。” “你敢不敢多说几句话哄我?” 他有些为难,还是补充道:“溪流又清澈,又漂亮,又欢腾,又自由,很好的字。”他顿了下,又说,“我二弟叫钰,珍宝的意思。我叫珉,珉是像玉的石头。”他垂下眼眸,掩去失落,“这个字并不好。” “谁说的?世界上有那么多珍宝,玉有什么稀奇。你不用像玉,你就是石头,但你是全世界唯一的石头,价值连城,独一无二!”她摇着他的手,“你是我的石头,怀珉,就是我,怀有你。” “阿溪,这首曲子你喜欢吗?” “喜欢,真好听,它叫什么?” 他笑得好温柔,“与溪。” 原来,她就是阿溪。 归棠捂着头蹲在地上,一口鲜血自口中吐出。她拼命敲打自己的头,“不要再想了!不要想起来!”不要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不要失去他。 廖离焦急唤她,“教主,教主,你没事吧?” “去找他,去找他。”她哭喊着绝望之下,她一头撞在墙壁上,血流进眼睛,失去意识前,她在一片红光中见到廖离和武安惊慌的脸,“找到他。” 愿安胸前已被鲜血洇湿。原本以为可以再撑一下午,痛楚却来得猛烈。血从他的嘴里、耳朵里、鼻子里流出,浑身都是。 幸好他离开了,这个样子太丑,实在不想她看到自己的最后一面,是这个样子。 愿安紧紧攥着手中的发簪,闭上了眼睛。 远远听到一声叹息,是谁也替他哀叹吗?哀叹他可悲又可怜的一生。 阿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