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一提
这天是周六,下午还定了给程佑补课。薛澜从江河百货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手机不知何时关机了,他也没地方去,干脆就沿着街朝程佑家走。 从十点多走到快十二点,他终于感觉到肚子饿,就停在路边一家面馆,点了碗牛肉面。说是牛肉面,其实牛肉只是可怜的几片,味道也不好吃,比着他之前给程文默做的差远了。他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坐了一会儿后,结账走了。 离开面馆,他突然不想再走,就打了车,让司机师傅开慢一点,两点前能到地方就行。司机师傅听了,说那可不成,这一个多小时可不少耽误生意。他心情郁郁,听了这话更沉默,什么也没说,把口袋里仅剩的三百块现金掏出来递了过去。司机师傅于是不说话了,按他要求的,放慢了车速,龟爬一般上了路,慢腾腾往半山别墅开。 开啊开,一路不知看过多少人间景象。 等到地方,正正好好两点。他提着自己那一万多块钱,下了车。 照旧是阿姨来开的门,他慢吞吞上了楼,没等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程佑陶醉于游戏当中的怒骂声。大概是队友误了事,程少爷急脾气惯了,二话没说就傻逼长傻逼短,还欲待问候人家爹娘。 他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程佑的声音消停一些才推门进去。程佑知道是他,头都没抬,就一句:“等我打完这把。” 那就打吧。他心不在焉坐了,对着空气出神。 没一会儿,程佑似乎察觉到他今天不对劲,总算施舍般看过来一眼。瞟见他搁在腿边的购物袋,嘿一声:“薛老师这是发财了?” 他没理,程佑大概是觉得无趣,撇撇嘴,丢了手机坐过来,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书,一边又道:“这该不是给我哥买的生日礼物吧?” 猜得还挺准。他仍然没理会,只伸手示意程佑将周五测验的卷子给他。 程佑瞅他两眼,不情不愿塞过来个纸团——好好一张卷子,硬是给揉得面无全非。 他展开一道题一道题往下看,程佑翘起二郎腿,一会儿瞟他一眼,一会儿咳嗽一声,末了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今天不太对劲啊。” “我怎么看着你好像心情很不好啊?”说着,程佑的二郎腿终于不晃了,拿胳膊撞他一下,表情八卦道:“你该不会是因为知道我哥今天要去相亲,所以吃醋了吧?” 吃个屁。他蹙起眉,而后又一怔——相亲?谁?程文默? “你不知道啊?”程佑看出他的惊讶和疑惑,嘴一瘪,啧了声。 他:“......” “我以为我哥会提前告诉你呢。”程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嘴就往他心上狠狠捅了一刀,“你可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我这可不是多嘴啊,我是好心提醒你——我哥这位相亲对象可不是一般人,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我二婶看着长大的,打小就喜欢得不得了,早就当儿媳妇看了。要不是我哥迟迟不点头,他俩孩子没准都上小学了。” 说着,程佑瞥见他发白的脸色,顿了几秒,话音硬生生拐了个弯:“不过,这事说到底还得看我哥的意思。他只要不愿意,天王老子来也没有用。所以你别多想啊,我就是跟你...嗯...提那么一嘴...” 越说音越小,到最后,程佑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把嘴一闭,不吭声,老老实实做卷子去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只是呼吸乱了那么片刻,脸色白了那么几分。 正巧阿姨进来送下午茶,鲜榨的两杯果汁,他接了,鲜红的颜色倒映在眼里,似乎把眼角也渲染成了浅浅的红。 “你...”程佑已经开始悔不当初,“没事吧...” “......”他摇摇头,端起那杯果汁,仰头喝了一口。 兑了蜂蜜,很甜。他咕咚咕咚又喝两口,而后垂眸看着杯子,轻轻笑了笑。 “很好喝。”他看向程佑,“你不喝吗?” 程佑:“......” 喝喝喝,我喝。 还不懂爱情为何物的程少爷,彻底成了哑巴,杯子一端,吨吨吨全干了。 “做题吧。”他又笑一声,继续低头看起了卷子。 程佑在心里哦一声,二郎腿老老实实放平,头回有了点学生样,态度端正不少,拿起笔,再没了连篇的废话,认认真真做起了卷子。 · 结束补习后出来,太阳已经准备打卡下班,在天边摇摇挂着。晚霞晕染云彩,似乎也在和忙碌一天的人们告别。 薛澜戴了耳机,沿着公路往山下走。走了没一会儿,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佑喘着气追出来,在后头拼命喊:“等会儿!” 他听到声音,停下,程佑气喘吁吁跑过来,没两步就出了一脑门汗,扶着腿道:“你...你把东西落下了...” 东西,他这才看见程佑手里提着个质感高级的纸袋——哦,是他买来准备送给程文默做生日礼物的那条领带。 斥巨资买的,他现在想想还心疼。程佑已经把袋子递过来:“喏。” “......”他却没接,只低头看了一眼,“扔了吧,我不要了。” “?”程佑一怔。 他随手又戴上耳机,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便要走。 程佑在后头下意识道:“这不是你买来送给我哥的吗......” 话到最后,慢慢消了声。程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进晚霞里,呆呆地低下头——完了,程少爷感觉自己提了个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就要他小命的那种。 · 白扔了小两万块钱,薛澜起先为着逞一时意气,觉得还挺爽,有种打了程文默一巴掌的感觉。但没等他回到南山苑,这心情就变了——苍天!大地!那可是一万七千八百块钱,不是七十八块钱!薛澜你个傻逼,你疯了吗! 好难过,感觉灵魂被掏空,看什么都是黑色的。 他从门口下车,一路走到楼下的喷泉池,看着终于黑透的天,忍了又忍,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选择了向金钱妥协。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给程佑打电话,然后,结果,淦,他忘了——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日哦,他二话没说,拔腿就冲进了楼道,啪啪啪死命按电梯。火急火燎,风驰电掣,一路杀进家门,他不等开灯,从背包里摸了充电器就要去找插头。 不等插头入鞘手机重新活过来,轻轻一声,开关被按下,客厅里顿时亮如白昼,他下意识回头,竟然看见看程文默。程文默不知道回来多久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大晚上不开灯,见他看过去,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 他一时怔神,完全忘了理会手机的死活,只慢慢起了身。程文默已经朝他走过来,他察觉到扑面而来的隐怒,下意识跟着后退,程文默紧跟着又逼近,他退了没两步,后背贴上阳台门,再无路可退。 “你去哪了?”程文默冷声问。 他愣几秒,随即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去哪了。”程文默的声音高了高。 他登时也起了火:“老子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 他这只花钱自讨苦吃的可怜虫还没生气,名利、财色,要什么有什么,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脸皮厚比城墙的程总倒是脾气不小。 他牙一咬,抬手就去推程文默。推到一半,程文默猛地把他手腕一攥,攥得他整条胳膊都一疼。 “你干什么!”他急了,抬手就要挣扎甩开,“我招你惹你了!” “放手!”他疼得眉头紧蹙。 程文默盯着他的眼,也不知道起的什么无名火,不仅不松手,还扯得他胳膊高高一举,贴上墙,丝毫动弹不得。 “你是没招惹我。”程文默似乎在忍耐怒火,声音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是我上赶着招惹的你。” 什么意思,有话直说!他梗着脖子瞪着眼,一副不服软的模样。 程文默死盯着看了他一会儿,又逼近一些,唇与唇几乎要靠在一起,问他:“我发微信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我让杨潇找了你一整个下午,你连一句话都没有就跟我玩失踪。薛澜,你这算恃宠而骄吗?” 他听得好笑:“我恃宠而骄?程总,您在公司对待员工也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问罪吗?” 程文默没说话,他也不挣扎了,就扯着嘴角冷笑:“你发微信,打电话,我根本就不知道,因为我手机刚一出您家的百货商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您让杨潇找了我一下午,我也不知道。我今天一整个下午都在给程佑补课,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看看我有没有半句假话!” 谁撒谎谁他妈天打五雷轰,他气得浑身发抖。 程文默:“......” 不说话了,不逼逼了,不污蔑贫苦老百姓恃宠而骄了。 他从鼻子眼里发出一声冷哼,像在哼程文默摇摇欲坠的面子。程文默持续性沉默,看他的眼神一变再变,最后总算先退开一步松开了他。 他重获自由,扭头就要走人。程文默似乎想说什么,拉了他的手,张张嘴,却没说出来话。 呵,能让纵横商场杀伐果断的程总哑口无言,他这辈子也算没白来人间走一遭了。 “就这样吧。”他替程文默开了口,“您可千万别跟我道歉,我就是您花钱买来养着玩的,不值一提的小物件。” 程文默:“薛澜——” 他打断:“不值一提。” 程文默:“......” “我累了。”他拂开那双手,转过身。 身后,光影明晃晃,程文默直直立着,再没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