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2
那一晚,薛澜没有等到程文默回去。 从六点到十点,他在餐桌边坐了整整四个小时。桌上摆着他下午去烘焙坊亲手做的生日蛋糕,还有他联系不上程佑没办法重新买的生日礼物,以及他的一颗热不起来的心。 四个小时,程文默一个字也没有给他回。杨潇倒是打来一个电话,声音吞吞吐吐,也没说清楚始末,只说程总临时有事不能回去了。 临时有事,临时有什么事? 他原本也信了,告诉自己程总贵人事忙,生意场上应酬多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善解人意,他大度,他能忍,他自己劝自己。 劝到八点多,他好不容易顺下去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看,顺手打开微信,然后,看到程佑发了一条朋友圈。 时间是六分钟前,地点是他连在哪都不知道的高级会所,人物有很多,个顶个的家里有钱,临时有事的程文默,也在其中。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临时有事。 他攥紧了手机,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笑话。程佑的朋友圈像一个从空中高高抡下来的巴掌,打得他整张脸生生得疼。 早上还宝贝长澜澜短,说什么等着他唱生日歌,原来都是逗他玩的。真可笑,他竟然当真了。 他竟然当真了! “过生日——”夜晚黑漆漆,蜡烛早燃得只剩一桌残尸,他盯着那蛋糕,冷笑了声,一抬手,看也不看就是一通乱砍乱切,“过你妈的生日!” 好好一个蛋糕被切成个面目全非的惨样,他怒而起身,端起桌上的红酒仰头干了之后,攥紧了手机,抬起头强忍着憋了一晚上的泪,自己和自己说:“薛澜,别让我瞧不起你!” 不能哭,一滴泪也不能为程文默这种混账王八蛋流! 他恨恨咬着牙,拼命深呼吸。保龄球原本都窝在板凳上昏昏欲睡了,冷不防他怒起狂骂,还吓得一哆嗦,跳下板凳后,绕在他腿边,汪汪吠着,似乎在问他怎么了。 “汪!”保龄球咬咬他裤腿,“汪!” “你叫什么!”他本来都忍住了,被保龄球这么一叫,登时心里一酸——他妈的程文默还不如条狗,几个月,狗都跟他处出感情来了! “汪——”保龄球站起来扒他的腿,圆溜溜的眼睛里分明是对他的关心。 他心里酸得要命,蹲下去,干脆一把抱住了保龄球。 “球球。”他偷摸擦眼泪,把脸藏在臂弯,声音闷闷得,“你爸不是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汪!”保龄球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你干嘛啊。”他嘴上埋怨着保龄球不讲卫生乱舔人,手上却将保龄球抱得更紧了。 保龄球低低呜咽了两声,大脑袋和他靠在一起,尾巴轻轻搁下来,安安静静得,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 程文默从来没想到,自己三十三岁生日这天是和以章经纬为首的一众公子哥一起过的,地点还是他平时最为厌烦的会所。 没完没了的魔音,一瓶接一瓶的酒,章经纬几个人不过就比他小了四五岁,玩起来真是精力十足,一口气闹到凌晨才说散。 他早就烦了,烦到多一秒钟也坐不住。可坐不住,走,走去哪? 景园他不想回,南山苑他不敢回,别处的房子空荡荡的,他也不想去。这大半夜的,总不能去公司吧?他一想到日复一日的工作,更是心烦。 于是就格格不入坐到十二点多,章经纬几个人早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不是碍于他在场,没准这会儿都人手一个搂着连摸带亲了。他懒得替这些公子哥的爹管教儿子,只拎着程佑这个喝了一晚上果汁的小可怜,送了章经纬一段后,便朝程家别墅去了。 程佑本来是出来嗨的,没想到非但没嗨成,还如坐针毡一晚上,可叫个闹心。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盯得精神过于紧绷了,回去路上,程佑竟然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一直开到别墅不远的地方,他停下车,见程佑似乎睡得正香,便直接熄了火。 从储物盒里摸到一盒烟,他下了车,敲出一根来点了,对着头顶明月呼出口烟气,手指几次溜进口袋,最后还是忍不住摸出了手机。 这个点,薛澜应该已经睡了。他点开对话框,聊天停留在薛澜那一句,时间已经是昨天。 他说好的回去却没有回,不知道薛澜接了杨潇的电话有没有骂他。 肯定有吧,他在缭绕的烟气里想笑,唇弯到一半又顿住。 四下无人,风静静地吹,香烟给予黑夜一点光亮,却不足以照见他的心。 因为他的心,被一个未知答案的问题,困住了。 · 那一夜,薛澜没有等到程文默,程文默也没有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答案。 那夜之后,他们好像成了两条平行线,一下子没了交点。 薛澜也没有追问程文默那晚究竟忙什么去了,甚至连一条微信都没有发,痛定思痛了两天后,脸一洗衣服一换,又出门找兼职去了——防患于未然,万一哪天程文默突然翻脸,他也好有个准备,至少不至于露宿街头。 至于程文默,程总,活像生根似的长在了公司。为此,江河集团一众员工很头大——老板成宿成宿住在公司不回家,办公室的灯一亮亮半夜,加班加得命都准备不要一样,对比之下,他们这些人,啧,很难做啊! 难做也得做,江河集团的苦命员工们,就这样被迫开启了加班的生活。 连着加了两周的班,上头终于发下话来:这月工资每人补贴百分之三十,再放半天假,都回家休息吧。 老天爷,头都快熬秃的卑微员工们集体瘫倒,无数个微信小群里对程总的谩骂声,总算也告一段落。 不等饭点到来,公司食堂的菜便被一扫而空,员工们有的留下匆匆吃两口就没影了,有的则干脆打包提回了家。偌大的一个公司,人说没没得也快。 等人都快走光了,几位主管才苦着脸被放出办公室。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肉疼”两个字——程总大手一挥说补贴百分之三十挺敞快,殊不知,这钱都是从他们口袋里流出来的啊! “哎。”年龄最长的一位主管叹了口气,“走吧,走吧。” 谁让他们瞎揣测老板心思,到头来被扣个假传军令强行加班的罪名,真是长八百张嘴也没处说去。 “倒霉啊。”又有人叹一声,几人前后走着,并肩往电梯去了。 这一走,公司彻底干干净净一个喘气的都没有了。 哦,不,还有一个——程文默还没走。 他还在办公室,谢绝了两场饭局,又打发了殷切要去给他买饭的杨潇,一个人待在办公室,对着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气无言。 两个星期了,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有亲亲抱抱他的澜澜了。澜澜也是个心狠的主,不要说电话,连个微信都不带发的。 他打生日的第二天就心烦意乱,一看薛澜这态度,更加满脑子乱打结了。程佑还说薛澜爱他,真是放屁,就这样爱的?两个星期不见他都不说一句想,这算哪门子的爱? 哦,对了。他突然又想到那天傍晚忍不住开车拐进南山苑,看见薛澜牵着保龄球在公园和一妙龄女子相谈甚欢的画面。嘿,他当时那心情,真不是一般的糟糕。他不回去,薛澜没见难过没见消瘦,小日子反倒越过越滋润,整天朋友圈发吃这吃那也就算了,还借遛狗为由和姑娘聊天,还聊得很开心,还遛的是他的狗! 这叫他怎么不郁闷? “郁闷什么呀。”不知道谁在说话,“你回去就是咯。” “闭嘴。”又跳出来一个,张嘴就把前一个一通好骂,“你懂个屁!这种时候,谁能坐得住谁就能赢!还回去,回去干嘛,那是老子的房子,老子花钱养的人,老子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就不回去,要你多嘴!” “行行行。你牛逼,你不回去。”前一个也不是软柿子,鼻孔一朝天,冷哼道:“你有种别天天想人家啊。” 这话可戳脸面,后一个登时恼羞成怒:“放你的屁!谁想他了?” “我。”前一个脸一瘫,“我想我的澜澜宝贝了。” “......”后一个没声了。 “我也想了。”他最后总结。 前一个立即又跳出来:“那就去找他嘛!去嘛去嘛!” 去找薛澜?他不是不想,只是不知道见了薛澜要说什么做什么...... “算了。”他抬手挥碎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捏了捏鼻梁,掏出手机翻到了章经纬的号码。 章经纬几乎是秒接:“哥,找我呢?” “嗯。”他微微弯腰,手肘抵在了腿上,“晚上有空吗,陪我喝两杯。” “啥?”章经纬听得一愣。 他懒得重复,章经纬自己又回过神来:“有有有,必须有!” “嗯。”他应了声。 章经纬听着可兴奋:“咱约在哪?上次那地成不?” 不成,他不想被迫蹦迪:“太吵。” “那我换个地。”章经纬热情不消,身边不知道是谁,兴冲冲和人家道:“去问问许哥他那山庄这两天闲着吗。” 扭过头来就跟他道:“哥,你等我问好地址发你啊。” 他也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 当晚,程文默屈尊开车接了章经纬,一并往平湖边上的一处度假山庄去。 一路章经纬叭叭叭叭叭叭,嘴就没停过,他懒得搭腔,却也没打断。一路开到地方,晚霞已去,正是不醉不归的好时候。山庄门前,有人站着等他们,是山庄的老板许骏。 许骏是章经纬亲姐夫的亲堂弟,虽然是拐了一层弯的亲戚,但平时来往多,感情比章经纬和自己那两位只知道靠着章家吸血刮油的亲堂哥感情还热络。一听自家堂哥的小舅子要带着江河集团如今正儿八经的当家人来玩,许骏原本人都到机场要带着新处的女朋友飞国外度假去了,临要登机接到电话,立马就赶了回来。 而且许老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不知道从哪电话叫来一水的漂亮姑娘。十好几个,排成一排往那一站,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看得章经纬都咕咚咽了声口水。 咽罢,察觉到身旁的低气压,章公子才回过神来,瞄他一眼,拉了许骏到一边去。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许骏期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随后又嘀嘀咕咕和章经纬咬耳朵,末了两人相视一笑,十足的两个臭流氓样。 而后章经纬回来,和他说不知者不怪,他也没说什么,径直先进去坐了。 不一会儿,许骏进来,十几个姑娘不知安排到哪去了,许骏笑着倒了杯酒,和他赔罪,说安排不周,请程总别介意。 “许老板客气了。”他和许骏碰了碰杯,半杯酒一饮而尽。 许骏道他爽快,又给他倒上,热情地和他介绍自己这处山庄来。 他听得有一句没一句,手端着酒,心却不住乱飞——这地方确实风景不错,方才进来瞧见小池塘里生着睡莲,鱼潜于底,偶见游动,薛澜要是来了,肯定喜欢。 薛澜......他又在想薛澜。 真是魔怔了,他不等许骏的话说完,仰头又喝了个满的。 许骏大概也看出了他是来借酒浇愁来了,当然,估摸主要还是刚才从章经纬嘴里听了两句八卦,于是心一热,还劝起他来。 劝劝劝,说白了就是恭维他的身份,说他要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跟个穷学生认真。他一听这话,心里还有点不高兴,好像小时候自己最宝贝的赛车被幼儿园别的小朋友说了不好看不好玩一样。 他那么宝贝薛澜,别人凭什么来说薛澜一句不好? 他有点要来脾气,章经纬坐在他正对面,看出他表情不对,忙一屁股挤在了他和许骏中间。 “许哥,你说啥呢?”章经纬是个明白人,立马就堵了许骏的话,“程总又不是十七八岁刚谈恋爱的高中生,你看你,还瞎指挥上了。” 许骏也意会得快,一拍腿,立马给他赔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程总勿怪。” 说着,一杯进肚。 他看一眼许骏,没说完,只仰头又喝了杯中的酒。 有这一出,许骏也不好久坐了,笑着和他们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便起身说还有事,出门走了。 许骏前脚走,后脚章经纬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开始瞄他。 “有话就说。”他朝后靠了靠,扯开了领带。 章经纬默默看了他两眼:“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他堵一句。 章经纬:“......” “其实也没什么...”章经纬还是当讲了,“我就是觉得吧,你对这个薛澜,是不是有点,嗯,不太一样?” 还挺委婉,他呵了声。 章经纬靠想象力,硬是从这声“呵”里听出了好几层意思,品味半天,又瞄他一眼:“哥,你该不是认真了吧?” “是——”他拉长了音,最后才拐弯,“又怎么样?” 章经纬:“......” 能怎么样,您是老大您说啥是啥。 听出他心中不快,章公子很识时务,不吱声了。 他觉得无趣,也懒得多说,只一杯又接一杯。 喝了快一瓶的时候,章经纬长嘴不用难受,又挠挠头发敲敲腿,问他道:“哥,我前两天新认识一朋友,你要不要见见?” 什么朋友,他又不认识,为什么要见? “挺不错一朋友。”章经纬明显话里有话,“人我都叫来了,哥你不然就看一眼,不行我立刻让他走人。” 说着,见他没明确反对,章经纬一喜,起身就过去拉开了门。 “章哥。”门拉开,外头昏暗,只听见声音很脆。 他觉得有些耳熟,抬头去看,正瞧见章经纬侧开身子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纯白T恤牛仔短裤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和程佑差不多大的样子,皮肤很白,比薛澜还白,也生着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瞧过来时,几乎叫他恍惚生出错觉。 “这是程总。”章经纬介绍道。 男孩似乎有些腼腆,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小声喊了声:“程总。” 这声音,这声音,难怪他觉得耳熟——这分明是薛澜的声音。这男孩看长相只有眼睛像薛澜,听声音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哥。”章经纬见他一直在看那男孩,似乎觉得有门,表情那叫一个活泛,“这是余青。” 说着又喊余青过去:“小余,你第一次见程总,该来敬杯酒。” 敬酒。他看着那叫余青的男孩子耳朵都红了,一路走过来都低着头,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薛澜时,同桌的人也让薛澜给他敬酒,但薛澜没敬酒,非但没敬,最后还给他一拳。 他想着,表情不自觉柔和了些。章经纬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见状心里嘿一声,忙冲那余青打眼色。 余青脸可红,坐到他身边,倒了杯酒端过来:“程总,我敬您。” 他没接,视线转到章经纬脸上。章经纬嘿嘿嘿笑:“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得跟许哥聊,不然先让小余陪你喝两杯,我和许哥聊完就回来。” 说完,没等他发话,章经纬就眉毛一挑,屁股拔沙发而起,一溜烟蹿没影了。 余青还端着酒,手腕似乎有些抖。他看过去,余青立马低下头,胆怯地像只瘦弱的绵羊。 “多大了?”他问了句。 余青闻言,声音更小:“刚成年。” 这话答得,挺有水平。他想着薛澜要是在这,八成得回一句——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程总。”余青见他不冷不热得,也不敢乱说话,只把酒又端近了些,“我敬您。” 一杯酒,映着头顶暧昧昏黄的光。 他突然又在想,要是那天薛澜也这么听话,让敬酒就敬酒,他还会不会多看薛澜几眼? “程总?”余青摸不准他的意思,又唤一声,同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酒杯一歪,洒落了几滴在他身上。 “啊。”男孩惊呼了声,忙搁了酒来给擦。 第一下,擦在胸口。 第二下,往下擦在小腹。 第三下,那双嫩白的手,似乎准备落在他腿间。 “你在做什么?”他没动,只声音有些冷。 余青怔了一下,抬眼看他——一双生得很漂亮的桃花眼,像薛澜,却远不如薛澜看人时生动。 他本就没什么兴趣,这下更是彻底没了耐心:“给你三分钟,去把章经纬给我叫回来。” 余青脸色发白:“程总——” 话没说完,他抬眼,余青被盯得往后一躲,没用他再重复,蹭一下起了身,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很快,两分钟都没有,章经纬就回来了:“哥——” 刚开口,就被他堵住:“喝酒了吗?” “啊?”章经纬一愣,“没......” 他于是把车钥匙抛过去:“开车,送我回去。” 啊?章经纬手忙脚乱接了钥匙:“回...哪儿去?” 他仰头又喝一杯酒,大步往外走。 “南山苑。”轻轻一句,听得章经纬浑身一哆嗦。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