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封喉
另一个夫君是很好的猎手,秋狝时既能活捉獐子野兔雉鸡,又能引弓猎杀恶豹,名声在贤而有德与刻薄寡恩之间反复横跳。 带贤字的贵人一般命途多舛。于是秦偈果断地滑向了做人的底线,也就是一个没烂透的烂人。 “他就爱射些獐子野兔雉鸡什么的……哦,他生肖是小兔,他不杀兔子的,我忘了。”小粮耐心地给小韦科普这个即将把他们一箭双雕射个对穿的男人。 “偶尔也杀。我不忌讳这些。”事主就在他们近旁应了一声。 “这样啊。我记错了。”小粮点头。 小韦骨架都快抖散了,但还是努力将剑鞘挣开一些。惨淡的光,犹如宝珠蒙尘。他看着立马眼前的情敌,狠下心喝道:“你别过来!“ “来都来了。”秦偈说,“抵抗便杀一双,坦白便只杀你一个。现在写认罪书,还能考虑留你写字的那只手。” 小粮问:“其他部分呢?” 秦偈说:“你真残忍。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小韦一吸鼻子,背过身跪下,用食指在热沙里写大字。在京中都摸不得粗糙一点的装裱纸面,此时指头下了真劲,受沙砾摩擦,剥肉之苦,竟不觉得。 小粮翻身下马,解开纱巾,长发顺风飘拂,鹿皮小蛮靴踏出小小的沙窝。她悲喜不露,负手问:”你在写什么?” “与妻诀别书。”小韦悲恸道。 小粮仿佛没听懂般,点头微笑:“很好的字。” 小韦更低首,双肩颤抖:“别跟他走,他除了杀就是杀!” “他爱杀些野物,未必会乱杀人。”小粮温和地将手搭上他右肩。小韦偏过头来,满挂泪滴的脸颊揾在她手背上。 他轻微地啜泣:“我韦仲春,这一生……只会有一个未过门的妻。” “别伤心,以后会有个妻好好走过了门的。”小粮笃定地安慰他。小韦哭得更惨了。 她换过帖的丈夫已经招来随从,他下马,两边将轿帘分拨,他便稳坐其中。闻言,他冷冷道:“啰嗦什么,上路了。” 小粮并未将手抽走。她柔声道:“就来。再等一个人。” 秦偈沉默。片刻,扇骨猛击轿门外的珠玉垂帘,他怒道:“还有一个?” 小粮无辜地回头看了一眼:“错怪小粮了,要来的那个可不是丈夫……” 他闷哼,竹骨扇在琳琅碎玉之声中收回去。轿窗上的轻纱盈盈蓬起,是他在忙不迭扇风:”茶来!”立即有玉瓶奉上,斟了小半杯送进去。 “我只等一盏茶的功夫。”秦偈合扇饮茶,恢复稳掌局面的镇静。 “就来,就来。”小粮笑微微。小韦仍然握着她的手,依恋不舍。他勉强止泪,凝汇神识,这时才隐约觉出身后淡淡的血腥气。 小韦一怔,想及方才的金箭,小粮坐在马上避也不避,定是受了擦伤。只因穿了一身好貂,捂在身上,没立即发散开来。 热风吹送开幽幽浮动的铁锈味。两厢顿有不祥之感。 秦偈啧道:“这茶是喝不下去了。”他再次拨开珠帘,这次是用戴着象骨扳指的手。“蠢人,血流干了也这么耗着?过来。” 小粮不动。秦偈茶杯一震:“要我亲自请你?” “姓秦的!”小韦咬牙,支撑着起身,“小粮就是被你射伤了,你怎么还敢如此口气!” 秦偈一顿,随即出轿,甩手将鲜泡的好茶倒入沙地,表情阴刻,“何如?本少最拿手的本是一箭封喉,对你们已经是天大的仁厚。牙尖嘴利,窃弄威福的无耻小贼,你说话才要仔细些。” 诗礼传家的小韦当真一个字也回不过去,眼前只有阴黄色的日晕,他一阵目眩,胸口几乎叹不过气来。小粮拉住他,面向秦偈,依旧恬淡微笑。 ——“公子拿手一剑封喉?” “不错,你还有什么……”秦偈应声,却觉不对。这问话分明从身后来,并非小韦那孱弱的责问。 字句伴随着沛然的,杀意。 他手中的兔毫杯向来人面门甩去,同时掣电般沉腕出刀。随身的弯月胡刀劈开滞重的空气,连同众人头顶浑融的斜阳也斫破。霎时间,诡秘的暗红霞光流泻,倾泼在无垠鬼碛。 雪亮的刀面反照出一张面孔。红霞笼罩四野,面孔的倒影仿佛浸在血泊中,森然一笑。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两法相悖。公子怕不是在说大话吧。”来人空手格开刀锋,沉声如怒,仿佛那一笑竟是海市蜃楼。 “阁下就是她要等的人吗?”秦偈半边身体的劲都被化去,冷汗不已。 小粮的小蛮靴又沙沙地跑去。她捂着腰侧,笑道:“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