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两根铁链飞向他,残忍穿过他两边琶琵骨
一骑快马冲进相府,将马上被颠得快吐了的顾良放下来。 小年聪明的在门口候着,往东面指。 快马穿过小径,甫跨进东厢院,“啪!” 一声软鞭着地脆响! 众人皆抬头看她——高头大马上正是慧美沉凛的广华王。 沈淳一身白衣,护着身后一大头小胖子,与几个护卫对峙,白衣上几缕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相府护卫持剑立于外围。 一边的楚如有些不明状态,金桂却发冠微乱,院门边站着观战的盛亲王。 不大的东厢院今儿诡异的热闹。 盛亲王嘴角搐了搐,她交代府里且莫给陈王信儿,误了圣上与陈王交心谁担得起? 没想朱逸在那边沉吟,小年已溜出去放信鸽。 小胖子往沈淳身后躲了躲,沈淳大手往后拍护他。 陈王疾扫去的眼划过如刀锋般的精光,沈淳心头一颤,似从不曾见她如此尖厉过。 “其它人等各回各院!”陈王冷道,声量不高,带着不容有违的威凛。 花、树、墙边人头漱动,瞬间消逝。 她犹疑看向几个护卫。 “此是家卫。”盛亲王适时消解了她的疑虑,“幸好孤在此,没酿成大祸。” 她下马行礼,“亲王办事自是瑾细。这是?” 沈淳眉头微蹙。 “此卑俘劣性未消,从月香楼将这小胖太子带回相府。喏,还有那女子!月香楼小厮说他在酒楼厢房里压着她……,啧,”盛亲王指着树下一衣鬓凌乱的女子。 “老妇你休得胡言!”沈淳大喝! 以他的修养如此骂女人已是极致,她话里有一个字眼杀伤力极大!他和妻主都明晓其中曲折。这老狐狸实在坏极! 盛亲王慢悠悠抬眼觑他:“你敢对天发誓,你在月香楼暗会大林国谋贼时,房中没有女人?” 有女人!但不是这个!人被换了!这话越解释越乱,这个局两边要搞甚,他一时琢磨不出来,招来得快又猛。 他不答这老狐狸的腔,他会查清。 女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可怜兮兮看向沈淳,似极忧伤沈淳的态度、话语,又看向陈王。 陈王回看过去,眼刀锋利,女子生生打了个颤,脸色渐成死灰…… “沈斯昂,可是你将这亡国太子带至相府?” 终于问他了?到来不先问他,反而问那老狐狸?他点头,事出紧急,“你容我……” “带至小黑屋地牢!”她打断了他的话,“三人分开关押,孤亲自审问。” 他看向围墙,以他的身手,哪怕背上这头小胖子,脚蹬墙面、长腿轻跃,便能翻墙、甩开这些护卫,但这一逃走、和她便…… 她也扫了眼围墙,唇角冷勾,握软鞭的手紧了紧,她的府卫不是一般家卫,影卫还没出动呢,当了她的侧后,想逃?未免太当相府是集市来去自如了。 “让孩子走,他被算计了。”太子辉资质愚钝,跟他多年,师生情不薄,他看向她,“两国交战,尚不斩使者,何况他只是个孩子。我会让江湖好友带他远遁……” 盛亲王轻嗤,这大林国的状元郎是不是傻?陈王会当她的面在京城、在相府放走敌国的太子?她幽幽道出个血淋淋的事实,“自古皇室何曾怜惜过孩子?” “孤不走!”他身后的小胖子突然喊了起来,“先生应承了孤一起走!回大林!攻打大景朝,夺回十城,助孤登基!” 沈淳回头,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倔怒回看他! “你们是聋了?”陈王冷冷看向面面相觑的府卫。 沉沉阖闭眼,沈淳放弃挣扎,任绑缚走。 “将沈相吊于地牢刑架。” 他脚步微顿。 —————— 月香楼也是陆紫的酒楼,陈王让人将掌柜和几个小厮喊过来,换了衣衫,喊来盛涵和金桂问话。 盛涵说得不清不楚,竟似只听了些头尾,又说母王很是气愤,沈侧后出手恁重,两个得力家卫受了致残大伤。 事情倒是金桂撩起的头: 小世女喜欢月香楼的鲜鱼汤,府里就他和绿柳常去月香楼拿酒拿菜,绿柳来癸水,朱贵君便着他去拿。 正在柜台后等着,见沈侧后和一女的进来往包厢里走,他蒙着侍子面纱,沈侧后认不出他来,想着大人不在竟出府私见女人?出门也不蒙面纱,他就多瞥了几眼。 小厮送酒后过来,问他认识那男的?你们相府的?那男的在厢房里…… “压着那女的行好事?”陈王倒是淡定替他说了。 “小厮是这般说。”金桂头垂得更低了。 “然后?” “我在那气急、心疼了半晌,那、那可是大人、最、宠的侧后,怎生可以这样,”金桂绞着手红着眼圈。 “接着说。”陈王递了条绢帕与他。 “我拿了鱼汤煲,刚想走,见楼上下来一特别高大,像陆大人的林侍子那般的男子,带着一小胖子,敲开沈侧后的厢房,小胖子一见沈侧后就扑上去大喊先生。 回府、绿柳在门房里候我多时,我还想着适才那事,问了绿柳一嘴,咱们沈侧后当过教书先生么?绿柳笑话我,那是大林国堂堂太子师。 说笑间,沈侧后快马带着那女的和小胖子后脚进府直奔东厢院,恰好盛亲王带家卫要出府,我一时没细想、喊住盛亲王说那小胖子可能是太子,不能进相府!后面、他们就打了起来,他们打着,盛亲王问我如何知道,我便说了在月香楼撞见……” 说得有板有眼,很是仔细。 陈王让他们下去,着朱逸和绿柳来求证拿鱼汤的事,与金桂所说无二。 月香楼的掌柜和小厮到了,也佐证了金桂说的:拿鱼汤、有一高大异邦男子在二楼住了两天,掌柜的回说盛亲王最近并无过月香楼,盛亲王更喜紫莲阁,那里有个小生…… 小厮确实多嘴跟金桂说看到“行好事”了,“往后再不敢多嘴说客官的事……”小厮抖得厉害,“家有老奶奶八十,靠着这份工生计……” 问到这,陈王有些儿累…… 让他们回去,想起甚来府里找朱贵君。 陆紫的掌柜和小厮绝不会、不敢瞒骗她。 金桂比阿菊、阿竹还早入府,不可能在被封为贵人即将随迁蕃王府过上更好日子时叛她,他和盛涵也不亲近,那天还当众说【年侍带他们】做的灯彩,暗讽盛涵闭院不管事、如今出头冒功。 她原先怀疑有人搞鬼?大林国舅爷石富?盛亲王?可诸多不相干人等的巧合:朱逸着金桂拿鱼汤、金桂巧见、小厮多嘴、小胖子喊先生…… 若非金桂、而是盛涵或盛颜,她会笃定是盛家搞事。亦或朱逸、金桂、小厮、盛亲王合谋?或其中某两、三个合谋? 她缓缓走进小黑屋。 小黑屋其实是个大院子,训罚训戒侍子的地方,各式器具齐全,小侍们流值抹拭清洁,一应器具常长年干净锃亮,以备妻主大人随时启用。 地牢便在院子地下,朝庭规定不得私设刑牢,官贵人家自有对策,设在训罚室下面,不算有违律例。 小孩充满童真,小太子圆胖傻墩墩——她带了一大把糖果,蹲在圆圆的小胖子面前,说一句赏一颗。 “先生最疼孤了,先生说孤笨,但有先生在,孤再笨也不怕,先生说会帮孤、当上皇帝;” “先生可厉害了,文武双全,可先生和孤一般孤独,先生应承孤,与孤回大林;” “先生会帮孤夺回边关十城,助孤登基,再没人能欺负孤了;” “那是孤的宫女,对孤可好了,她带孤来找先生——对,她欢喜先生,先生也欢喜她——她啊?她从孤3岁就带着孤啦——孤今年9岁——孤也是3岁拜状元先生为师,后来先生出征,回来又是先生;” 小胖子吃完一大把糖果,眨吧着眼,“再给我两颗;” “在酒楼里,先生与你说甚?”她从袖兜里掏出最后两颗糖。 “说、说”,他吸了吸鼻子,看着甜甜的桂花糖,可他心里很苦,堂堂太子,让人不远千里折腾来这女尊国,“他说过两天陪孤回大林,考孤剑法、书法、兵法……” “乖!”她捏了捏他的小胖颊。 陈王移步至另一个小牢间。 那女子死灰的脸上带着探究、讥嗤意看着高高在上的蕃王。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为情烦恼?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讥嗤由头。 用过晚的盛亲王带着三个黑衣家卫缓缓走进地牢,甬道上响起沉闷的脚步回音。 赶在盛亲王到来之前,她拽起女人的衣领,压低声量问:“沈副将身上有几处伤疤?答对,我放你活路!” 女人吃笑,“沈斯昂啊、身上玉白、无一处伤疤。” ——定定看这还在吃吃笑的女人,确实有多年宫女牛皮样儿,她故意用【沈副将】撩乱对方,但……,她更累了,心头堵的厉害; 与其说她找来各人审问,不如说她使劲证明这是个阴谋,沈淳清白,但她似乎败了…… “拉下去;”她起身,朝府卫比划了个切脖的手势;——这女人必须死。 ——在树下看到陈王时,女人便自知活不了,纵然她们只有三分相似,原以为这趟活儿只是演出戏,没想…… 拖住她的袍摆:“你也活不了多久、活着也不畅快、寒……”女人意有所指,话没说完被拉了出去。 甚意思?寒甚? 她与披着昏黄油灯光而至的盛亲王,一道走向地牢深处,三个家卫低头跟着。 沈淳双手被高高斜吊起,修颀的身子在刑架下毫无支撑点晃荡,手腕被撩铐勒出几道红痕,凝固的血迹在手臂上长长蜿蜒,脚踝同样挂着重重的脚铐,几个府卫对他的身手作了充份预估。 小黑屋院里器具锃亮干净,地牢因潮湿缺打理,刑架铁链等皆蒙了层暗褐的铁锈,将他一身白衣染成杂色斑驳,吊上刑具时,衣衫扯得凌乱不堪,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肌; 本来玉白的胸口可能因挣扎时被刀片或撩铐舌划开一道不浅的口子,血已凝固,红黄相间的血肉脂痂纠扎。 他被悬吊得有些失水、失神,唇皮干枯,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皮看她,她也看他,各蕴幽怨,和几天前在丰和殿越过众人视线深情交会,已然不同。 ——他以为她会第一时间来看他、问他,结果从近午等到晚上。 ——上回他频频收到石富鸽子飞书、被她鞭训了后(见38章),她便明确告知他,鸽子应上交。不管何原由,再与敌国飞书往来都是死罪。她给他足够的自如,留着一身功夫、随意出府、无人盯觑他,不是便于他出府通敌,带敌国太子回府避难! 素来眸色清朗的沈淳,竟还带怨意看她?她应该早早把他一身闲傲气卸了、应该像对林伟一般先喂下软身药、或者让他像林中那般直接怀上个娃、就安生了!真以为陈子佩是谦谦女子?慈悲心肠? 手起鞭落,啪啪啪啪,四声沉沉闷响,他左右肋下各被抽走两道巴掌宽的布料,已非上回训玩式的鞭打,鞭痕见血、皮绽肉开。 盛亲王颊肌轻搐,既得意、又怵惧。 “呃!”他痛喘,若非习武,挨这几下非晕过去不可。他垂眸、想起五、六年前,沙场上她软鞭恣狂,两人对阵,他敛刺偏了、她唇角斜勾,骄厉的瞥向他胯间,他脸刷地红了,她软鞭力道卸了不少…… 这四鞭,终于落足力道,心头比鞭伤处更疼,似把那四年的相思情痛盖了过去。 若真爱,你怎舍得下这般重手?他再看她一眼后,长久垂首。 若真爱,你怎舍得在京城给我下这么大的脸!就在我于几天前受封大典上不顾众人、后宫各式非议予你独一份的尊宠后…… 背后响起杂乱脚步声,回头,陆紫、朱逸走在最前头,随后是老相陈华和顾良,她蹙起了眉。 “沈斯昂,你可知错?”站在刑架前,她大声质问他。 他点头,他掉进坑里。 “6年前,你和那个宫女同时进大林东宫?五年前遇的孤?”她倏的调低声量。 他看她,眉头紧蹙,想甚呢?这一年出,他们夫妻事儿没少做,哪一回不抵死缠绵?竟相信他们搞的这种伎俩?先去审问他们再来问他?关于他的一切,问他、由他来解说! 欢情薄?交浅欲深?他轻嗤。 她眸眼骤敛,又是两鞭甩出,他大腿两侧两道衣料、两小片皮肉被卷飞…… “啊!”他一声痛呼,悬吊的身子凌空挣扎疾晃,锁链、撩铐铃叮嘎吱儿响,噪耳得紧。 “说!” 他想说什么,开口是干涸的一声【啊呃】,干极的嗓子说出的话低哑得走了样儿,“呃、擦、逼、花了……” 什么?“你说甚?”她舀了瓢冷水浇向他。 嘶,胸口的刮伤、手腕勒伤、身上的鞭伤蛰疼得他头皮发麻。 “说!”她怒斥! 他垂头舔了些水液,沙哑喃喃:“她被……” 他的话被盛亲王的怒吼淹没,“卑俘沈斯昂,还我家卫手、腿来,出手致残,心狠手辣!” 她沉沉看他,什么相思四载?堂堂女尊良相大蕃王陈子佩竟不过是一个卑微小宫女的…… 终究,他还是欢喜“压”着欢好,习俗颠倒隔山隔海…… 终究,他是有野心图谋、有胸怀抱负忠君的男子,太子在他心里重如山如海。 “还没动刑?”身后传来陈华沉厉的声音,老陈相怒极。 “东厢院闹的动静太大,整个相府都……,”朱逸低声禀报。 陆紫在她耳边低语,“外面已有风声,估计是大林国的人放出,这个局大林国应是要离间你与圣上、败坏你民间声誉名望,怎么说他都不无辜,你不能再护着他,否则你撇不干净,圣上从红枫山回来了。” “既然知错,家法侍候,杖打”,她缓缓转身,他再不义,她还是给他留了口子。 “重重杖打!朱逸留下监刑。”陈华补充。 众人鱼贯走出甬道,她走得极慢,刑杖扑打在肉身上沉沉的“砰砰”声,在地牢里生成沉闷寂旷的回音,奇怪的让她想起每个静谧的夜,沈园里飘荡的古朴悠润的萧韵…… 府卫张三娘打累了,一黑衣家卫接过她的刑杖,张三娘没想多,她去小间里洗手喝水; 黑衣家卫放下刑杖,袖中滑出两根拇指粗的铁链,眼里倏的暴绽狠虐、残暴精光; 被打得昏沉沉的沈淳抬起眼看他,眼中昏茫一扫而尽,瞳孔幽敛出一抹重重的疑惧慌乱,铁链撩铐嘎吱声儿骤响,他剧烈扭晃挣扎,他预感极准、但已太迟—— ——两根铁链飞向他,精准、残忍穿过他两边琶琵骨…… “啊!”本来震天的一声惨呼被几口鲜血生生染成重重的闷响…… 她闻声停下脚步,怔站着,心头疼得厉害,非常糟糕的预感冒了出来,上一次如此还是家姐出战林雄时,她说,我上,家姐说,陈家靠你了…… 一直不敢看刑打负手而立的朱逸闻声转身,低斥:住手,陈王说杖打你们…… 已得手,家卫垂首、躬腰,复拿起刑杖; 朱逸看向沈淳,两道浓血从两边琶琵骨铁链处流下,沈淳正侧低头看着穿骨的铁链,身上那股闲傲、风清云淡、清朗连同那男子铮铮脊魂,全然销碎…… 他依然悬吊在那,但朱逸就是知道,那已不是他,那只是行尸走肉,他眼中空无一物——世间再无那个清清朗朗、浅笑淡然、像远山腰的云、秋高天的风那般的悠傲沈斯昂…… 盛亲王身后黑衣家卫抬头,昏黄灯光下,黝黑的皮肤隐约可见、眼角一个异样突起,本应是风情桃花眼蕴出蛇蝎般的恶毒,看向悬吊着、脑袋耷拉的沈淳: 让你身手潇洒,身姿如白鹤舒展; 让你当众救那娃娃,就你离得近?能救?我也能,不过救她作甚呢?谁不能生个娃娃还给妻主大人呢? 让你着那身白底金边大红牡丹喜袍招摇,那喜袍我来穿才如仙魅; 习练之人出手,挑的伤害点极为精准——一身功夫尽失,你还能舒展傲然得起来?就如他,若被打断腿骨、从此跳不出魅艳舞姿,他也如死尸一般…… 没了一身潇洒功夫,从神台光环上坠下的沈相比大景朝的卑男还不如,连魂、志,都像软骨虫,呵呵呵…… 朱逸转头看向依然在甬道口驻足的妻主大人,既想她回头、救救沈相,又想她别回头、从此别再见他,心里永存沈相俊朗萧疏、看向她淡然浅笑的模样…… 又冒起寒凉,她想起那个女人被拖走前说的那句:【你也活不了多久、活着也不畅快、寒……】,那女人说的是这个意思? 寒凉从骨髓升腾渍漾至四肢百骸,她抬腿、迈上台阶,急急出了地牢,院里秋风萧瑟…… 盛亲王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黑衣家卫,眉头紧蹙,瞥眼示意,一道匆匆离去。 那个家卫拢袖瞥了眼沈淳,勾着邪虐的唇角随后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