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她折腾的一出戏,并不是他想要的;第三条线冒头:谢陈相成全
小林王宫,仁寿园,偏房。 盛亲王看向、终于露脸、缓缓走进来的陈王。 她残老了许多,虽然年纪其实不算很大,不足五十,大景朝女人长寿,这个年纪甚至可以说正当年,阅历充足,体力尚佳,人脉丰沛,蹦哒的好时辰。 被老陈相扣进这里,她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敢做敢当,她等着陈映来跟她【算账】,她自会将事儿全揽在身上,保全儿子,留着命在,哪天怀上个种,总有翻身的那天。 但陈映一直没露脸,她身边一应人等被抽离,与外隔绝、每日饭菜按时送来,且不算差,荤素搭配,还有个大鸡腿、一小壶酒,像极牢中死犯行刑前最后一餐…… 随着时日缓慢逝延,三个儿子生死未卜、等待处置的煎熬生生将她那份残存的勇猛担当、皇族从容磨没了: 她越来越慌、一日比一日煎熬,失眠、掉发、撞头自残,捱着数日子,此刻,她濒临崩溃边缘,陈子佩到底要、会怎么处置她、她三个儿子? 两人默然相对,陈王脸上带着赏玩猎物的冷漠和残忍; 她终于忍不住、将桌上一应物事扫飞,刺耳的叮哩铛啷声响,撩刺得她更加抓狂。 陈王悠哉坐下。 ——说实话,陈映也没想自己能忍这么久才来动手,久到京城嗤讥笑又肆起,说她以和大林打仗、用外部事端引开人们对她处诀后宫通敌无果的注意。后来她觉得一直吊着他们,可能比让他们挨一刀毙命更加残忍、且有趣。 陈王着人将盛亲王绑缚起来,让小青脱下袜子。 盛亲王猛烈挣扎,“你不能这样对孤,孤是皇族亲王,可杀不可辱!” “啧啧,”陈王摇头,“皇族是甚?!孤无任何皇族血脉,还不是称了王?孤的女儿还不是世女?就、辱你了!怎的?!”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脸,扣住她下颏,小青将臭袜子塞进她嘴里。 摆上屏风隔离。被禁足在另一偏房的金桂被带进来,一见一脸寒霜色的陈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 “为甚?”陈王冷视他。 ——陈王回京前,盛亲王和盛侧夫郎招他吃酒,仗着入府时间长,从前陆大人来府上,也总是他侍宴,他大大咧咧去了。 席上难免聊及陈王会如何定夺后宫位序,盛王亲说,陈王在北蕃纳了两个新欢,看吧,这两个绝对爬到你们头上,这世上就没有公平,入府后一直就是小侍的他,更是感慨,那晚和盛亲王聊得甚投机。 圣上亲迎陈王入京,新欢沈淳出尽风头,盛亲王和盛侧夫郎回府,他溜过去说闲话,越说越是忿忿。 盛亲王说那沈相、楚相来自男尊大小林,素看不起大景男子,顾良、朱逸从来独善其身,宫里没个好哥哥结盟互助、等着深宫白头吧,你看你一直都是小侍,就是没人帮,搭个手、布个局、才能一步步往上爬…… 那沈淳算甚…… 大林男子比大景朝男子易除得多,他们有能耐、却也傲慢,妻主疑心一起,不散伙、天理难容…… 陈王回府那天,果然被盛亲王说中了,对盛侧夫郎排的座次甚不满,陈王拿旧人开问,盛侧夫郎何时会过问灯彩这些?陈王也不是不知道,于是他按盛亲王布置的,先公然暗讽盛侧夫郎,营造不合假像。 接下去的构陷与陈王推想的差不离。 “都、都是盛亲王设的计策、奴一时、一时糊涂……”他又颠三倒四、抽抽噎噎聊说后宫位序确定后,滔天的不服、不甘: 为甚连陆大人的小侍小白都得了个贵人,他只是个才人,他和绿柳入府最久,比竹侍来得都早,那个迟来慢到的坐着轮椅的楚相,也得了个美卿…… 怎么说,他和绿柳最少最少也得是个王美人…… “当时,孤封你个美人,你便够了?从此安生?”她寡凉的冷嗤。 够吗?不,凭甚有腿疾的竹侧后一步登顶?别说这让阿梅失心疯了,他也抓心抓肺…… 陈王比剑锋还冷厉的神色,让金桂彻底崩溃了: 他跪行过去扯着她的袍摆哭喊:“都是盛亲王、盛颜的主意,盛颜说府里就他长得最好,风情无二,他要琅月轩,妻主大人便赐与了他,都是他们拉、逼奴下水,奴一时糊涂,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再给奴个机会,奴定好好……” 兵卫把大呼小叫哭闹的金桂拉了下去。 披头散发的盛颜被带进来,她已不想和他多话,抬头看向小青。 小青拿了一盒子深褐色脂粉,拽紧盛颜的头发,将脂粉均匀涂满他那张俊魅的脸。 刹时间,盛颜连挣扎、辩解的力气也没,瘫在地上嘤嘤的哭,不愧长年习舞,就是这失魂崩溃时分,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随意凹拗侧瘫在地也极具形态美,如受伤的小鹤,引人怜宠…… 小青抬起他的脸,陈王半眯着眼,眼缝间如匕尖般的精光在他脸上睃巡,“果然是你!” 乔装成盛亲王身后的黑衣家卫! “妻、妻主饶、饶命!”他尽量让自己哭得更梨花带细雨、海棠沾春露,体态玲珑尽显腰身细软、胯间硕大…… 确实极俊美、妖魅,可惜心如蛇蝎,脑蠢若猪。 他若没进那地牢里,她或许真会饶他一命。 盛涵和青松被带进来。 青松因庶生、盛涵因盛亲王留了万一事发能有个干净儿子,两人只知母王和金桂在搞事,细节还真知得不多。 青松握紧袖中的拳头、重重眨了几下眼,倏的抬头,“因系庶子,盛家向来看不起奴,母王只疼盛颜,这事,奴真没参与,都是母王与盛颜搞的鬼,母王为了盛颜,甚事都搞得出来。” “哦?”陈王饶有兴致看他。 “闭嘴。”盛涵低斥他,卖了母亲兄弟、他也好不了。 “为甚要闭嘴,难道不是吗?我哪有能耐和大林勾结。”青松直倔的说。 懒得看他们盛家狗咬狗了,陈王示意小青,撤掉屏风。 屏风后的盛王鬓发凌乱,嘴里塞着臭袜子,圆眼漾着红丝,怒瞪着逆子青松。 青松瘫坐在地,看眼母王、再看一眼一脸亲和贼笑的陈王。 小青刚将盛亲王嘴里臭袜子拿了出来,盛亲王即朝青松猛啐了一口,“啐,这个庶子得了失心疯!拉去浸猪笼!” “金贵那贱奴撒谎,是他跑来献计、煽动孤,你落下寒症也是他听到沈淳与楚如说,他狡猾得很,朱逸让他送暖炉、水囊与你,他怕败露,让绿柳送去,盛颜无辜、全是他,他要将盛颜、将孤拖下水!” 兵卫来报一切就绪。 陈王看向盛亲王,啧啧摇头,“堂堂三朝亲王,被一卑男小侍煽动?你煽动他、或他煽动你、是他偷听到、还是盛颜偷听到,黄泉路上,你们再去掰扯。将盛亲王与那贼子、盛颜、金桂押至关前刑场。盛涵、青松打入冷宫!” 看着一脸哀恻的盛涵,她停下脚步,“孤、正、小夫郎、皆不在府中,你一亲王世子、相府侧夫郎全无担当,连家书也让小年执笔,孤念及多年妻夫,封你贵卿,你好好思过,孤自会赐你晋封,你却……” 这句话,盛涵在冷宫里念叨了整个余生:陈王是想赐我晋封的;他肠子都悔青了,相府盛华苑里那些恩爱呀…… 薄雪纷纷,前往观刑的百姓依然络绎不绝。 刑台下,三个刽子手押着盛亲王、盛颜、和一挂着恶邪笑容、眼神矍铄的男子。 刑台左角被兵卫围了起来,案台后坐着几位心中打鼓的监刑大人,她们何德何能、何职监得了这刑?这可是当朝亲王!蕃王贵卿!广华王真是狷狂到了极点! 陈王在府卫拥簇下,身着广袖长袍、披浅紫色稀贵貂衣,一身清贵霸气而至,她身后除了陆大人、资政林大人、蒙着面纱的顾后、竹侧后等后宫外,还有两个男子坐着轮椅,被小厮推着一同前来。 一端正坐着,清俊的脸上,挂着千年常在的倦容和异样的红晕; 一脸相甚俊,佝偻着胸膛歪倚着靠垫,脑袋斜靠下垂的肩膀,薄雪在他面前零乱飘飞,他木楞楞瞪向斜上方,连一大颗雪滴调皮的落他密睫上,也全无察觉。 她将他的轮椅拉到最前面来,转向刑台方向。 毫无焦点斜瞪的眼对上那个双眼矍烁的邪笑男子! 他全身一颤!似看到鬼魂、又似看到宿仇,胸膛疾重起伏,无神的眼倏的紧敛,透过漫天薄雪,直直看着那男子。 她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男子早就注意到他,邪恶的看向他的琵琶骨,单边唇角夸张扬起,扬了扬眉峰。 他喉结轻滚,发出如困兽般的咕噜声。 “搞事的,孤要他们统统、都死!这回缺了石富,待孤杀进大林都城,生擒补上。” 她回头看向林湘,“资政大人,好生让史官记下,盛家母子与大林勾结,扰乱藩王后宫,构陷孤侧后沈淳沈斯昂,孤在圣上面前承诺,将一干刁恶人等剥皮、斩首示众!还我蕃王侧后清白!” “喏!”林湘大声应。 陆紫这才明白,入宫向圣上辞行时,陈王在圣上面前,迎视高尚书凛然道:【回藩、剥皮斩首示众】、【孤、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斩首、人头悬于城门】(见62章),原来心中早已有数? 这陈子佩,又诳了她一回,亏她这阵子还总在担心这个一言九鼎怎生收场,她怒瞪了眼广华王。 广华王挑了挑眉,确实玩了回话术:说的回蕃、斩首示众,又没说斩沈淳? ——周遭喧哗声四起: “原来……” “哎,真惨呐……” “盛家这奸卿,确实该死,把人害成那样……” 百姓恨、爱直皆接、了当,不知谁向盛亲王、盛颜扔了第一颗石头,一发不可收拾,石头、烂果皮纷杳砸向还一脸褐色脂粉的盛颜,“奸男、贱男、去死!” “生得一副淫荡柔媚身子,心如蛇蝎……” 嘤嘤哭的盛颜好生体会了一把沈淳当初一路的遭遇…… “啪”一声,行刑令牌着地,那男子头皮生生被剥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头颅滚在污雪中…… 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与他一道看这出戏,她知道,他当时被缚着生受那男人的残虐的他,该有多无助、多痛!放两人单挑,他未必会输!这无良恶人、该死、活该被剥皮斩首示众!她替他报了仇! 她也在世人面前,还她的沈侧后清白。 他们又似受封大典上那般一对一双…… 所有的苦痛,她都要替他清除掉…… 沈淳一直盯看着那个男子的整个行刑过程,刑毕,他缓缓垂眸,胸口抬起,缓沉沉塌下,一声无比缓重的长叹…… 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被剥皮、斩首,盛亲王失禁了,她歇斯底里大叫,“你们不能对孤行刑!住手!孤有爵位!放了我,杀了他,杀了盛颜!都是盛颜这卑贱男搞事!” 周遭喧哗声再起:“哗,盛家、真是丢够脸!” 陆紫摇头。 盛颜嘤嘤的哭,不时看向陈王,看向那双握在一起的手,为甚,那沈淳伤残成如此,她还愿意认他为侧后?还愿意握着他的手?不明白!至死都不明白! “纵然孤有错,不过是伤了一卑男,孤堂堂亲王!你无权杀孤,最多将孤押回京城!”回京城、向皇上、无上皇求情,兴许能落个滚回封地、永世不得回京,盛亲王垂死挣扎。 你伤的是孤的心尖肉!陈王心里怒吼,面不改色,缓缓走到盛亲王面前俯身,“说到这,孤倒想问你了,你和圣上有仇?” 盛亲王一怔,聪明的嗅到一丝诡异,没过脑的喃喃:“早前,孤与无上皇暗扶大皇女,孤举家迁至西陲封地,这事便已翻篇。” 陈王脑中闪过一念,“和花侍郎呢?” 盛亲王如被施了定身术,脸色比飘扬的雪还煞白。——花侍郎脑后那个小包包、脚踝那伤,皆拜她所赐! 陈王缓缓起身,转身瞥到人丛中、一个不应该常服出现在她蕃地的人:蔡如! 蔡如施施然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抬着小货囊的小厮,各行了礼,“本想听着那声【行刑】才向陈王打招呼。” “蔡总管,直言!” “圣上给陈王的赏赐,”蔡如指向小厮肩上的小货囊。 “吾皇万岁。”陈王欲下跪行礼,蔡如忙侧身抬住,“圣上再三交代免礼。” 陈王垂眸,神色纷杂,看向那小货囊,不知那主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厮特地将小货囊搬至沈淳轮椅边。 “有一句话圣上让臣转告盛亲王,伤、辱花侍郎的仇、债,该了了,母债子还,花侍郎冷宫寂寂、屡被伤打十几载的滋味,让你儿子好好领略。”没理会盛亲王虚汗如瀑、恍如见鬼的表情,蔡如转身对陈王行了一礼; “圣上说,谢陈相成全!” 全明白了! 第三条线冒出了头!(埋线见:55章末,女帝:与朕说说你的事,包括这些伤,谁主罚、谁推手,花侍郎:先帝、无上皇、盛亲王) …… 自知死定、回天无术的盛亲王看向陈映,突然歇斯底里狂笑,“陈映、陈子佩、广华王,你、也被耍了!哈哈哈……” 鬼哭狂嚎震乱刑台上新落的飘雪,漱漱扬扬,飘飘洒洒,像洒在人心上,又冷又痒…… 从没有过的恼羞成怒,陈王手挥起,“行刑,人头悬挂城门三日!” “喏!” 令牌着地、刀起头落,扬起血雾和飘雪共舞,红白相间,分外妖饶又纯净洁美…… “刑毕,老奴且退,回京复命!”蔡如带着小厮飘然而去。 百姓退去,刑台收讫。 陆紫走过来,“蔡如来做甚?” 陈王没答腔,走过去着小青打开小货囊,满满一箱虎骨、杜仲、伸筋接骨丸,上面躺着张大白纸,圣上御笔亲书:朕实没想到…… 她倒逼小女帝下旨割蕃封王,小女帝终于还了她一招: 【谢陈相成全】,说得真好。 【朕实没想到】,说得更好。——她相信,圣上应该是没想到、沈淳会伤这般重,或者应该说、没想到她这么昏……,她也相信,葫芦里装的这箱筋骨药,圣上确实出于好心,但也像个脆响响的巴掌、煽在她脸上! 站在薄雪飘扬中,脸灼灼的疼,思绪繁乱,不觉遍体寒凉。 沈淳似瞄了眼那箱药、和那张纸。他抬眼,看了廖成一眼,廖成双手握向轮椅把手,陈王转身看向他们。 “怎的?你搞这斩首示众的戏给他看?害他成这样的人是你、他的仇人是你,不是他们,麻烦你把自己斩首示众。”廖成瞥了瞥嘴,推着沈淳走了。 沈淳眨了下眼,似觉得廖成说得没错,这出戏,并不是他想要的,杀了那人、盛亲王,他也好不了。 楚如让小厮拎起那箱药跟着,“不拿白不拿。” 雪越下越大。 她独自在城门下站着,又缓缓沿着城墙梯爬上墙门,望着万里雪飘,天地苍苍茫茫。 没人知道,她心头纷杂五味,浪翻涛涌。 望向王宫边一个小院子,梵音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