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下午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这话在东方道缘脑子里盘旋了许久,他思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其实鉴于昨日谭澹未能得偿所愿,今日再来拜访,东方道缘也几乎明白了谭澹的想法。 不过他引出这个话题并不是想给谭澹什么暗示,或者行个方便,只是稍稍缓解房间内有些尴尬的气氛罢了。 谭澹心头一凛,放松的肩背也偷偷挺直起来,他直视着东方道缘清亮的眸子,像是突然失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心下飘忽,似是忘记了眼前的情景,回忆起昨日初见,那时他也是如此,生意场上的那一套完全无法施为,巧言善辩的能力被彻底压盖住了,半点也见不着那些凌厉锋芒。 明明东方道缘无论从面相还是体形,都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孱弱,然而,当你在他面前时,你就是无法作出太过唐突的言行,像是立身在垂眉的菩萨面前,唯恐自己有过失的行为平白唐突了他的祥和安宁。 “还是为了昨日那事儿,对吗?”许是见谭澹有口难言,东方道缘便开口替他说了。 一听这话,貌似平静着的谭澹脸上显现出了些许情绪,他叹了一口气,脑中思绪芜杂,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是。” 谭澹顺着本能,苦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下来:“现在东方老先生的画作价格居高不下,而且市面上基本见不着想要出售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来你这里找找门路。” 东方道缘面上露出一丝歉意。 谭澹话音一转,直视着东方道缘的眼睛,诚恳地道:“不过现在想来,是我想岔了。” 东方道缘歪了歪头,看向他,似乎是在疑惑。 谭澹:谢谢,有被萌到。 谭澹暗暗舒了一口气,把蠢蠢欲动的心思通通摁倒在地,才解释说:“你和我都有重要的长辈,你想留下长辈的遗作来作为纪念,而我想要让长辈开心,其实来之前我想了好几种法子,想要诱使你答应,不过现在……”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明白了,我不该为了私欲让你忍痛割爱,我应该向你道歉。” 听了这话,东方道缘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摇摇头,说:“不必了,你不用向我道歉。如果目的没有达成,谁都会想用各种方法多试几次的,人之常情而已。”说完,他便不再开口。 突然间,两人无话,房间内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浅浅的呼吸声。 此时谭澹心跳莫名加快,他掩饰性地咳嗽两声,随后拿出手机,手指轻点了几下,敛了情绪后抬头,询问道:“你饿了吗?生病的人应该吃点清淡的,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店,或许会很适合。”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许是觉得有些生硬,东方道缘顿了顿,补充道:“我身体不好,吃食方面有很多忌讳,所以基本上都是在私菜馆里定做饭菜,你来之前我已经点好了。” 谭澹点点头,讪讪然地收回了手机。 于是房间内再次沉默下来。 而在此时,云层抖落了霞光盖头,病房内深深浅浅的金色也慢慢消弭,太阳最后的一丝踪影也寻不到了,整个世界被笼上一层灰雾,带着薄薄的冷,加之沉默的氛围,更添了几分冷寂。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静谧到尴尬的气氛。 谭澹起身去开门,拎着外卖袋子回到刚才所坐的位置,并问:“这里有折叠桌吗?” 东方道缘摇了摇头,伸手往下摩挲了片刻,说:“这里有滑轮,床那头可能会有自带的长桌。” 谭澹了然,放下外卖后径直向床尾走去,他蹲下身体,找到固定物体后,把螺帽拧松,再把床桌扶直,之后也不忘把螺帽拧紧。 然后单手扶着床桌,将其朝着东方道缘那里滑去。 随后,东方道缘把外卖拿到桌子上,解开塑料袋结,装着饭菜的两个玻璃食盒重叠在一起,都是小小的一份。 揭开盖子,还未看清这菜究竟是何模样,生姜那股又呛又辛的味儿骤然浮遍整个病房,交织着紫苏的清香,以及米饭香甜的味道。 还不等东方道缘开口,谭澹便适时道:“我也该回去了,你吃完饭后记得把药吃了。” 谭澹本来早该离开的,毕竟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然而不看到东方道缘吃饭他就放不下心,所以耽搁到了现在。现在见东方道缘这模样不像是不吃饭的,便准备离开了。 而且闻着味道,他也有些饿了。 东方道缘没有开口挽留,毕竟饭菜都是根据他的胃口做的,他也做不出客套的虚伪样子,想了想,像是商量一般说道:“等我病好,我请你吃饭吧,算是对你帮我的感谢。” “好啊。”谭澹微愣,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头涌上的欣喜,他当即就答应了,也不管那天自己是否有空余时间。 不过依据他现在对待东方道缘的态度,怕是没时间也要硬挤出时间了。 东方道缘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算是友好的道别。 谭澹被美色冲击得有些荡漾,就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离开了。 东方道缘吃完了饭,找前来查房的护士小姐借了个充电器。 充电期间,因为医院里无事可做,也不想休息睡觉,东方道缘便刷一些视频,算是打发时间。 等到身体和眼睛都撑不住了,东方道缘按铃叫来护士,还了充电器,随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极其安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质量的睡眠了。 平日里不是半夜惊醒,就是睡不着觉,面对着自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的事实,一时之间他竟有些难以置信。 或许是因为生病了。东方道缘想了想,得出了这个结论。 正当他怔愣时,不料他翻身的动作惊扰了在一旁打盹儿的人,那人连忙起身掩住被他翻开的被子,坚决不让一点儿风寒吹进被子,温和却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醒啦?!” 东方道缘抬眼一看,正是昨日说要飞来的大师兄东方贺。 东方贺自从昨日挂断电话后,跟妻子儿子交代一声,连忙吩咐助理将自己后几天的工作重新安排,能推后的推后,不能推后的他当即就决定今夜将其赶工完成。 东方贺又连续忙碌了大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他才将工作赶完,又买票坐红眼航班来到兰城,随后连轴转似的坐车来到医院,抵达时正好五点。 因为他的职业是画师,靠的就是偶尔的灵光一现,作息不规律已经是常事了,所以直到现在,东方贺已经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 来到医院后见东方道缘脸色青白,额头发烫,状况似乎不是很妙,连忙敷上退烧贴,又去值班室,缠着护士询问病情,了解了个大概后才将人放过。 那时东方道缘在睡觉,东方贺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而且他年已不惑,这么多事缠绕在一起,早已经心力交瘁了,便打算在病房内的小沙发上将就将就。 东方贺心里挂念着东方道缘,所以也只是浅眠,是以他稍有什么动作,就把东方贺给惊醒了。 “师兄。”东方道缘打了声招呼,声音低低的。 东方贺用手背探查他额头的温度,感觉不是很烫,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东方道缘点点头,“喝。麻烦师兄了。” “跟师兄还客气什么。”东方贺假意抱怨一句,便去倒水了。 东方贺倒水时,恰巧遇上外卖小哥,又拎着外卖,腾不出手来,他干脆东方贺用脚将门关上,走到床头,把手中的温水递给东方道缘,示意他喝。 在东方道缘喝水的间隙,东方贺把长桌架起,这才把外卖放在上面。随后拿起杯子又去接了杯热水。 等东方道缘吃完粥后,东方贺把玻璃盒子拿去洗了,边拿纸巾擦手,边说:“我先去楼下吃点东西,你把药吃了。” 东方道缘乖乖点头。 东方贺也吃很久,几乎是眨眼间就回来了。随后他就坐在东方道缘床边,肃着一张脸,问:“怎么感冒的?之前电话里说不清楚,现在总该跟师兄好好说说了吧。” 东方道缘抿抿嘴,老实交代:“那天下午,就现在门口看了会儿雨景……”话到最后,几乎听不清声了。 东方贺想像自己平时呵斥他人那样训几句,不过他实在是舍不得,只好作罢,“你啊你,总是不让人省心。” 东方道缘干脆不接话,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话题:“师兄,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东方贺因为工作需要,就搬到了作为文化中心的首都,心里挂念着东方道缘,隔三差五就会给东方道缘打电话。有时候,师兄打电话给他,不仅是问安,也是为了给他介绍工作。 东方道缘裱得一手好字画,东方贺也知道这一点,就常常将自己的别人的画作给他裱。 因为东方道缘体弱多病,加之东方贺知道东方道缘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认真对待的性格,东方贺也不会给他提供太多,生怕他的身体因为过度劳累又出现什么毛病。 不过东方道缘害怕自己耽误师兄的事情,故而有此一问。 东方贺点头,“嗯,是有几个单子打算找你的。” “那……” 即便东方道缘没说,东方贺也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解释道:“有一些比较急的我就联系别人了,剩下的我都给你带来了。”说着,东方贺指了指旁边的行李箱。 “真的不会耽误时间吗?”虽然东方道缘很想接手,不过不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所以还是准备拒绝:“师兄你不必顾及我的。” “不会的,”东方贺摆摆手,“不过你现在只管安心养病,别太操心,别的等以后再说。”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