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曲思
琼楼内却是低低笑语时闻,白吟告退后,不一时便有多人的匆忙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 为首的是一风韵犹存的宫装女子,盈盈拜道,“不知殿下御临,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峤明看她一眼,“你是天界之人?” “是。”女子答道,“妾宗旨,奉陛下之命,在此行教养之职。” 峤明微一颔首,便有年可十六七的绝丽少女引他和丹熏入座,茶点也随之呈上来。 峤明不言不语地接过,撇撇茶沫,目光逡巡过女子和她身后的男男女女,“单狐山众人都在此?“ 宗旨答道,“是,妖姬一十五人,婢仆三十人,俱都来参见殿下。“ 峤明望去,只见跪伏在地的,以那年纪大约二十左右的狐妖为首,年岁都不一致,小的仅有七八岁模样,却风致绝佳,远胜天界之人一筹,风骨清俊,看似绝非妖魔。 丹熏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样?不错吧?“ 峤明斜他一眼,丹熏又低低笑道,“今日带殿下来,实则有一事相求。“ 峤明冷淡道,“讲。” 丹熏方笑道,“还请殿下赐我一美人。” 峤明面无表情地看向丹熏,“天帝知道?” 丹熏陪笑道,“这不是不知道,才带你来求你吗。” 峤明看看群妖,只见他们屏息低头,不敢言语。 宗旨面有难色,小心翼翼道,“君上所求之事,还望殿下启奏陛下。” 峤明抿了口茶,问丹熏道,“你看上哪一个?” 丹熏笑道,“就刚才那个。” 峤明猛地盯向丹熏,丹熏笑得坦坦荡荡、志在必得。 峤明道,“此事非本殿能做主。” 丹熏打量他一眼,悻悻道,“你也是个不讲兄弟义气的。” 峤明皱眉道,“你还带谁来过?天界秘境,也是你能随意带人出入的?”瞟向宗旨道,“本殿听他所言,你这单狐之山,常有访客?为何不上报天帝?” 宗旨惶恐叩首道,“殿下明鉴!只冥君…只冥君不日前来过,妾未料及…未料及…” 丹熏见事情大了,正要帮忙开脱,却听白吟道,“殿下,是我截下师父上报陛下文书的。” 峤明冷冷瞥他,“小小狐妖,倒是大胆。” 白吟淡然叩首道,“但凭殿下责罚。只师父与此无关,还请殿下不要罚及无辜。” 峤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丹熏忙开口道,“小明,我可真没带其他人——” “闭嘴,”峤明打断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白吟身前,“抬起头来。” 白吟仰头,淡淡看向峤明,眼神中没有一分畏惧。如此平和的目光,却让峤明的心跳逐渐加速起来,最终扭开头去,不与之对视。 丹熏看得分明,笑得流氓道,“果然是绝色不是,二殿下?” 峤明冷笑道,“你看你这点出息,哪还有冥君的样子!不过是一只狐妖而已,也能把你迷得胆敢私闯天界秘境!” 丹熏哈哈大笑,俯身拉起宗旨和白吟来,“大家都起来吧。二殿下心地仁厚,定不会责罚诸位。” 宗旨仍是神色惶惑不安,白吟却是十分淡定。他自小被教养如何窥探人心,如何魅惑君王,看这天界二殿下的反应,白吟很明白峤明已然是动了心了。既然动心,必定心软,心一软,就算责罚,也不过是轻罚而已。 果然,峤明再未提及责罚一事,只与丹熏在宗旨的安排下欣赏乐舞、行宴吃酒。 天帝精心教养的妖姬,其舞姿歌喉如何,自然是不消细说的。更加之白吟等人温柔逢迎,丹熏乐得简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峤明虽脸上冷淡,心里也觉十分畅快,回想天界仙姬宴会上的歌舞,只觉得索然无味。 丹熏玩笑道,“二殿下,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些美人个个都是倾国佳人了?” 峤明冷笑道,“冥君既然知道是倾国佳人,还敢带一个回去,这等胆量实在令本殿钦敬。” 丹熏不满地瞪他一眼,继续笑得乐呵地与身边美人把酒言欢。 峤明看向白吟,白吟正微笑着给他添酒,发觉他看向自己,温声问,“殿下是觉得此酒不合口味吗?” 峤明摇头不语。 白吟笑着夹菜给他,“殿下尝尝这山野小菜,虽然不是龙肝凤髓,但也清甜爽口。” 丹熏笑着凑过来,“阿吟也给我夹一筷尝尝呗。” 白吟笑着应了,峤明却皱眉打断道,“退下。” 白吟一怔,随即起身行礼告罪,退下席面。 丹熏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又问峤明要人道,“你把他给我吧,我再找只狐妖替他就是——你爹那有我顶着,出不了事。” 峤明冷着脸,一言不发。 丹熏哂笑道,“别是你也爱上他了,不舍得给我?” 峤明嗤笑道,“你当谁都同你一样?”又堵住丹熏的话道,“求本殿不如直接去求父帝。” 丹熏嘁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拿着筷子沾酒玩。半晌,向桌下吹笛的白吟道,“阿吟,难得我来一趟,你给我唱个曲呗?也给二殿下听听你唱得好听不好听。” 白吟也笑吟吟地应了,放下笛子,与身边奏乐的绿衣佳人道,“承蒙君上厚爱,那就应个景吧——拾翠,‘我梦唐宫春昼迟’。” 一时间丝竹弦音便响起来,华美靡靡间,银发白衣的青年启唇唱道: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慢腾腾、手双垂。 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 他声音本就温柔动听,此时应弦而歌,虽非响遏行云,却是缠绵柔软、潇洒动人。 席下五六绝代佳人应歌而舞,仿佛便是方才峤明惊鸿一瞥时,风吹碧荷间露出容颜的那一刻。 峤明但觉群舞的佳人如亭亭荷叶般碍眼,只想拨开众位美貌绝伦的佳人,去寻觅那隐藏在其身后的白吟。 丹熏在旁,察觉他攥起拳头,微微一笑。只撑着下颌,筷子点着酒杯应和节拍,笑看峤明被迷得神魂颠倒。 当白吟停下歌声,峤明依旧未能回神。直到丹熏拍手叫好,才将峤明惊回神智。峤明皱紧眉头,再抬头看向白吟时,只见白吟依旧淡淡微笑着,仿佛与这一切都毫无关系。 单狐之山毕竟是天界秘境,丹熏虽然色胆包天、敢带峤明来,却也不敢在此久留。试想他堂堂冥君,若是在人界被天帝捉住、当成登徒子打死,冥界也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于是在听了一圈曲后,丹熏便带着峤明匆匆离开。 下山之路上,峤明偶尔还是神色恍惚,竭力忍住回头再望一眼白吟的冲动。丹熏心情大好,就差手舞足蹈,拍着峤明的肩膀大笑道,“二殿下不虚此行吧?” 峤明冷淡道,“不过如此罢了。” 丹熏忍俊不禁,也不戳破他。 峤明沉默半晌,问丹熏道,“现在人间不宁,恐怕又要改朝换代,父帝是否决意令单狐之山参与其中?” 丹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哪直到你家的事?不过我猜,也大概如此。” 峤明回想所见的佳人,念及白吟年龄最长,不由担心起来。 丹熏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我就怕天帝让白吟去,才想求你。你知道么,现在人间那个皇帝,是不好女色好男风的。哪想你也是个不顶用的。” 峤明呼吸一顿。 丹熏搭着峤明的肩膀,低笑道,“你帮哥哥求求你爹么。我瞧你对他也有——好好,你对他没意思。可我把他带到冥界,我又不碰他,你也常去找他玩,不好吗?” 峤明表示没兴趣。 丹熏又自笑道,“不过也未必是白吟去,谁知道到时天帝钦点哪个呢。” 峤明的呼吸稍稍和缓,到底还是心思乱了,下山后便与丹熏作别,自回了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