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狐
话音未落,玄鋆就见槐树中有响动,仿佛有什么小动物在槐树巨大的树枝上上跑来,忙将霖嫣拉在身后挡住。 却听槐树繁茂的枝叶花朵里有几个少年少女欢喜地说:“吟哥哥!” “是吟哥哥回来了吧?” “肯定是啦!” “诶?可是那看上去不像是…” 不一时便钻出两只小狐狸,还有一只白兔子,一条小竹叶青蛇,望见玄鋆和霖嫣,又是失望,又是惊讶。 那白兔子化作一个牡丹般国色天香的少女,盈盈落下地来,蹙了秀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天帝的秘境吗?” 玄鋆正要回答,苍梧道,【我来。】 玄鋆也就暂且把身体让给他,再睁开双目时,眸子已成青碧色。 白兔子警觉地后退,“你想干什么?” “翠翠,”苍梧勉强笑道,“不认得梧桐哥哥了吗?” 白兔子少女惊得“啊!”了一声,惊喜不已地走上来看他,认出他来不由得喜极而泣,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搂住他颈子就道:“梧桐哥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嗯…”苍梧抱住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念及阿吟,几乎堕下泪来。 翠翠哭道,“梧桐哥哥,吟哥哥说他杀了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吟哥哥出去了,他被冥君带到冥界去了,你回去了一定要去找他!” 苍梧喉头一哽,热泪便流了下来。人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未到伤心处。 霖嫣在旁看着,只见拾翠形容绝美,身后两个落下树来化形的少年少女也俱是绝色佳人,比自己还要美上两倍,不由得有些自卑。又见翠翠同“玄鋆”亲密非常,念及玄鋆所说的心上人,猜着是这位绝美少女,不由得心中酸涩,强自抿了唇忍泪。 苍梧艰难地寻回说话的力气,缓缓道,“翠翠,我告诉你——” 拾翠笑着抬头,搂着他的颈子看他,“告诉我什么?”又有些疑惑,“梧桐哥哥,你怎么了?” 苍梧抽动僵硬的嘴角,已是热泪滚滚而下,哭得难看极了,露着一口强笑的白牙,涩哽了嗓子道,“——是我没用,我没护住阿吟——他,他就在我面前——”已是胸口哽痛,血气翻涌,嘴角流下血来。 拾翠吓了一跳,慌忙道,“梧桐哥哥,你先缓缓——” 却听苍梧极为粗哑难听地道:“——他在我面前——叫歹人奸杀了!” 一时天地俱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拾翠一下软倒了身子,被身后两个小妖姬慌忙扶住,拾翠茫然地捂住脸,呼吸颤抖着,哭都哭不出来。良久,才怔怔地流下了泪水。 霖嫣也知是峤明所为,一时也暗自悲辛命苦,坠下泪珠来。 苍梧更是如一株枯木在风中一般,身体颤抖,垂头等待天罚。 拾翠痛苦地叫了一声,泪水滚滚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本欲痛骂苍梧没用,可见了苍梧这生不如死的模样,她如何骂的出口来,她哭个不停,哭阿吟,却也不知怨恨谁,她不知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命运! 吟哥哥,就在梧桐哥哥面前——叫人那般作践死了! 拾翠浑身打抖,扑簌簌地落泪,心里勉强扯出线清明来,明白苍梧心中的苦痛更甚自己千倍万倍,让身旁两个弟弟妹妹扶着自己站起身来,走到苍梧身边,拉着他强笑道,“不说这个了,梧桐哥哥…我们…我们先回家去…” 苍梧跪在宗女官房外。 宗女官疯了一般拿了房里所有的东西砸他,椅子、桌子、砚台、灯笼、什么都拿来砸他。 紫姑姑和绿兰来拦宗旨,却被这疯了的女人狠狠推到地上,冲到苍梧身前,劈里啪啦地抽打他。 少年少女们都被拾翠送回屋里去了,没人敢出来。 霖嫣见着不忍,欲要上前挡在“玄鋆”身前,却被拾翠硬是拉了离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看玄鋆。 宗女官流着泪水,指着苍梧吼道:“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我儿子——总算叫你害死了!!!” 苍梧闭目,泪水已经干了。 是,没人比他更明白,阿吟是被他害死的。 阿吟这辈子为他吃的苦,为他受的痛,有多少?这天地盛不盛得住那么多痛苦? 他想让宗女官抽死他,杀了他,这给予了那么好那么好阿吟生命的女人,杀了他,杀了他这害死阿吟的人,多好。 这简直是他苍梧的一辈子最大的福气。 见他如此浑浑噩噩、疯癫狂乱,玄鋆在元神中叹了口气,无奈道,【死狼,你还记得是我的身体在挨打么?】 仿佛有一根针扎了苍梧一下。 玄鋆探了探他的法力,发觉他丝毫没动,也就瞬间压制了他,睁开了一双灿金色的眸子,侧头避过宗女官的手掌,一把握住宗女官的手腕,站起身来,皱眉道,“先别打人。我不是苍梧。” 宗女官怔了怔,丧子的痛苦和仇恨已经将这个女人的面孔扭曲了。 玄鋆无可奈何道,“你看清楚,我不是苍梧。” 宗女官的神情渐渐平定,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颤声问道:“我的阿吟呢?你说了谎话?”她眼睛那般绝望的明亮。 玄鋆微微合目,还是道,“白吟…确实死了。他的死法,苍梧也没有说谎。” 宗女官陡然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玄鋆一掌劈在她颈后,扶住她晕软的身子,让紫姑姑和绿兰扶她去躺下。 霖嫣同拾翠走在荷花池边,还是回头去看那打骂不休的方向。 拾翠瞧她模样,已是明白她心思,忖了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同梧桐哥哥,是什么关系?” 霖嫣一下飞红了脸,道,“没什么关系…是朋友吧。” 拾翠冷笑一下,道,“只是朋友吗?吟哥哥死得那样惨,梧桐哥哥竟然还同你交朋友?”说着悲酸不已,眼圈又红了。 霖嫣咬唇,想了想,道,“我觉得,你可能误会我了。” “是吗?” 霖嫣解释道,“玄鋆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魔尊,一个是真正的玄鋆。我同玄鋆是朋友,那个魔尊,应该是你说的‘梧桐哥哥’。” 拾翠怔了怔,正待询问,已是遥遥看见那青年从宗女官房里出来,向这边走来。便对霖嫣道,“我自己问他是怎么回事。” 玄鋆很快便走到两个少女身前,简短道,“我敲晕了她,让她休息一会。”他眸如灿金,实在是同方才青碧色不一样,对拾翠也疏离了。 拾翠问他一体两魂的事,玄鋆也解释了一遍,又让苍梧也解释了一遍。拾翠才相信了。 玄鋆便道,“我同霖嫣来此,是想在这里借助一个月。三月时我们便离开去临安。” 拾翠看看他,霖嫣也拉着拾翠袖子摇了摇求道,“好姐姐,你帮帮我们吧。” 拾翠叹了一声,道,“你们随我来吧。只一件事,你们的食物得自己去找——这里所有人都有定例,你们若是从厨房里取,被婴垣查到就麻烦了。” 玄鋆点头道,“多谢。” 拾翠便领他们上楼去,却见一只迷梦蝴蝶从身旁翩然飞过,回头一看,却见玄鋆眸子已是青碧色,知道是苍梧在消除小妖姬们的记忆,也不想理他,就继续领他们走。故意把苍梧领到白吟昔日的房间,道,“你还是住这里吧,梧桐哥哥。” 苍梧只觉诛心,却也想能亲近一下阿吟的旧物也是好的,也便推门进去了。 拾翠便领霖嫣到隔壁自己房中,道,“你随我住些日子。”霖嫣点头。 宗女官傍晚才醒来一次,苍梧借了玄鋆的身体在旁守着她。 宗女官睁眼看见苍梧,脸上复又悲恨,坐起身来忍声问道,“阿吟的尸首现在哪里?” “在昆仑山。”苍梧端茶给她,平静道,“您喝点水。放心,等我为阿吟报了仇,我就去找丹熏烧了自己,魂飞魄散地去陪阿吟。” 宗女官冷冷看他,倒是接过了茶盏。问道,“是谁做的?” 苍梧咬了咬牙,道,“天帝的次子,峤明。” 宗女官手中的茶盏猝然落地,一声脆响摔碎在地上。 她想起六十年前那一日,来领阿吟走的那个二殿下,那个琼枝玉树一般清俊的青年,原来…竟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吟走到了杀害他的人手中。是了,是了,说是送了人给冥君,却是被那个青年殿下领走了。 我的儿子… 宗女官捂脸哭起来。 苍梧缓声道,“您不必哭。我定会让峤明碎尸万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会杀他,我要让他活着尝尽十八般地狱的滋味,永永远远地受这种折磨。” 宗女官凄凉地笑了一声,恍惚同阿吟有些相似。苍梧悲从中来,仿佛又见到那一日大雪中,阿吟垂死时,向他那死不瞑目地凄然一笑。苍梧咽下心头血,极为僭越地抬手给宗女官擦眼泪。 宗女官抽泣着,也不阻拦他。苍梧心中动荡,神思恍惚,竟然缓缓将这母子二人重合,伸臂将宗女官紧紧抱到了怀中,悲喜交集地唤道:“阿吟…” 宗女官闻言更哭了,女人的哭泣声将苍梧惊醒来。苍梧慌忙放手,就听宗女官忍泣道,“我不会放过害了我儿的人。只是我在此处,实在无计可施。苍梧,我就再信你一回。” 苍梧向她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随阿吟叫道,“娘亲。” 宗女官泣了一声,道,“起来。我认你这个媳妇。” 苍梧不禁笑了,也就坐回床边,为宗女官奉茶。 宗女官饮了一口,良久无言,末了道,“我其实,还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