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裴淮桉醒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上班要迟到了。他立刻坐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已经辞职,以后再也不用上班了,只是头痛欲裂,难以忍受。 “头疼?”顾柏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早已睡醒。 裴淮桉点头,正想吃点药,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按住他的太阳穴,指腹轻柔地按揉打转,他愣了一瞬,索性闭上眼享受按摩,约莫过了五分钟,顾柏明问:“稍微舒服点了吗?” 裴淮桉握住在太阳穴按揉的手,示意顾柏明停下,“嗯。” “我昨晚就说你起床后会头痛。”顾柏明起身穿制服,“其实除了酒,还有很多宣泄情绪的方式。” “是吗,你说过这句话?”裴淮桉有点茫然,“我不太记得昨晚聊天的具体内容了,我只记得我们谈到温小可,你说什么决策风险、人各有命和历史的洪流,接着...我们似乎吵了一架?” 顾柏明戴军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确实聊了温小可,但没有吵架,具体聊了什么...”他从全身镜里与裴淮桉对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摆正帽子的方向,继续道:“我也忘了。” “好吧。”裴淮桉悻悻地说,“应该是我记错了。”他实在想不起昨晚俩人的聊天内容,只好安慰自己这无关紧要。 今天是温小可的葬礼,裴淮桉与梁佑一起参加,飞船抵达葬礼场地后,顾柏明问他是否需要小易陪同,裴淮桉先是一愣,然后拒绝道:“不用了,温良肯定认识小易,这不太好。” “哪里不好?小易是温良的上司。” “不是这方面的不好。”裴淮桉解释道,指一指自己和顾柏明,说:“而是小易跟我一起,我和你的关系可能会被有心人察觉,这样不好。” 顾柏明心中一滞,嘴唇紧抿,但他无法反驳,裴淮桉和顾崎明才是外人眼中的夫妻,而他和裴淮桉是什么关系? 一对被标记本能控制的alpha和omega,依赖彼此的信息素,渴望标记对方,共同度过的放纵夜晚全是非法情事。 裴淮桉也不多言,这段关系可以公之于众,但肯定不是现在。 温小可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她的遗照放置在中央,四周摆满鲜花,而她最思念的另一位父亲始终没有露面。 到场所有人俱穿一身黑,丧礼主持人宣读完悼词后,哭声开始传出。 裴淮桉同样痛心,但凡有良知和人性、尤其在知道温小可案极大概率被认定为自杀案件真相,无法不悲伤。 作为唯一家属的温良站在最前面,裴淮桉站在最后一排,可以把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痛哭流涕,满脸通红,甚至痛苦到需要身边的将士搀扶,嘴里喊着:“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 裴淮桉曾经听过一个真事,一个beta满身是血送进医院,他的伴侣omega也像温良一样沉痛,在医院寸步不离地陪伴与照顾,人人都夸他是好丈夫,殊不知beta被医生救活后,指认丈夫才是杀人凶手,原来omega在独处时伏在他耳边说:“你最好直接死掉,千万别醒来,否则我仍会再杀了你。” 倘若裴淮桉不知道温小可死亡的真相,他或许会认为死亡只是一场意外,认为温良是“好父亲”,但百因必有果,温小可不会无故向福利司寻求帮助,她身上的淤青和伤口不会说谎。 “温小可,你听着,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垃圾。所以,一旦你强大起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这些话是裴淮桉对温小可说过的,如今想来,强大并不会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世界的法则恒古不变,人却会被压垮。 惺惺作态的温良,如今究竟怀着什么心情表露出这样一副沉痛不已的嘴脸呢?裴淮桉不想猜测,但温良确实是垃圾,如若他身边没有将士贴身保护,他真想上前打他一顿。 裴淮桉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天气转凉了,微风吹起鬓发,他不禁哀叹,温小可没有吃到他第一次买给她吃的面包,也没有等到她所期盼的成年。 秋日萧瑟,心伤随着秋风盘旋在心头,挥之不散。裴淮桉度过了几年以来最平和、轻松的一段日子,不用上班,不用应付故意刁难的上司,不用处理调解事务,落得一身轻松,日日在家养花浇水。 期间福利司司长亲自来顾家找他,询问是否有意向当副司长,裴淮桉犹豫了一会便拒绝。 凭自己的能力当上副司长也好,通过背景走捷径也好,事情发展成这样,即使不甘心,他已身心俱疲,更不知道自己固执地一条路走到黑,人生会不会毁灭于燃烧的火焰中。 司长抛出的橄榄枝,话语几分真几分假,他心里门清,司长并非看重他的能力和业绩,而是背后的顾家,即使废物如顾崎明,也不敢不考虑他的面子。 奔忙多年,突然一下子空闲下来,裴淮桉竟有些不习惯,每天醒的很早,他只好自己找事做,学养花、研究兵书、考义工证...尽量让自己充实起来,回避悲伤的人和事。 如此平和的生活,以前从未有过,尤其是每晚与顾柏明相拥入睡,早上为他系领带,像极了平淡的夫妻生活,裴淮桉懂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 但顾柏明很忙,或许是开战在即的缘故, 大多数早出晚归,有时候开会时间持续一整晚,除了白天和晚上的一丁点时间,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 本想睡午觉的裴淮桉,被戟城也的短信吵醒:温小可喜欢的和你预定的兵书到了,速来! 裴淮桉到了「人类博物馆」,戟城也拿出两本和一本兵书,朝他身后张望,问:“温小可呢?” 戟城也注意到裴淮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紧着听见一句“她死了”,语调平静,却带着浓重的悲伤,他斟酌半晌,说:“她前段时间还拿竞赛获得的奖金来买信封,哎,节哀顺变...” “我不想聊这个事,聊点轻松一点的话题吧。”裴淮桉极度不愿提起这件事。 闻言,戟城也了然,沉默半晌,换上平时散漫的语气:“裴老板,你怎么每次都托我办这么难的事情?上次是兵书,这次是玫瑰星云游览票,虽然我人脉广,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拿出两张门票递到裴淮桉眼前,“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两张票的购买资格,你欠我个人情啊。” 裴淮桉“嗯”了一声,仔细抚摸来之不易的门票,一张给自己,另一张给顾柏明。 玫瑰星云的游览票难买且贵,之所以狠下心花大价钱买两张门票,是因为他本想挑个日子向顾柏明表白,裴淮桉敢说,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主动的事情,但事与愿违,温小可的事冲淡了所有期待和愉悦,只好将此事搁置,时间不定。 裴淮桉将门票放好,问戟城也:“那你帮周元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欠他什么人情?”他今日前来,一半是为兵书和门票,一半为周元。 戟城也的脸上罕见地有了表情,先是一愣,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接着把他带入只有自己知道的暗室,倒一杯茶放在裴淮桉面前,正色道:“你都知道了。” 裴淮桉点头。 见状,戟城也翘起二郎腿,两只手搭在沙发上,恢复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轻松道:“你终于知道了,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真是急死我了,我正想还有什么办法暗示你。”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帮周元?因为...”他朝裴淮桉勾勾手指,示意靠近一点,然后在他耳侧大声说:“当然是因为我善良啊!” 裴淮桉知道这不是真话,但转念一想这个说法也合理,他抿了抿嘴,很快想明白了,肯定道:“所以金币是你藏的。” 戟城也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诚恳地说:“没错,金币确实是我藏的。我是beta,并且每次搜身我都很坦荡,所以俞卫丞并没有起疑,他搜身却偏偏不怀疑花盆,我只好在他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啦。” “你们很聪明。”裴淮桉缓缓道,俞卫丞多疑的性格使戟城也不会直接把花盆送到顾家,这样做有风险。 “下一步就看你了,裴老板。” “既然你与周元保持联系,那一定知道我拒绝了他的求助。” “我知道啊,可我并没有求你。”戟城也耸耸肩,“你不怕我把你绑起来,威胁你答应?”他作势要拿出绳子。 “你不会。” “这么肯定?” “因为你善良啊。”裴淮桉轻笑。 “...” “你会答应的。”戟城也忽然道,他明明在笑,裴淮桉却生出一股凉意,正想问为什么,又听他重复道:“你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