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如兰
三四月是尚衣局最忙碌的时候,暑日将至,须制夏衣。等到各宫娘娘、娘子用度备上,便轮到次一等的宫人。只是这宫人也天差地别,若是身无品级的最末一等,便没有逐个量体裁衣的待遇,而身有品级的女官内侍,则又要分个三六九等的。若是跟的主子不得脸,或是差事没什么油水也无权柄,则往往被按制敷衍了事。 明如雪身为正七品令使,又是建章宫中人,本就是块能被烧的热灶。又加之宫中人尽皆知的,她与谢箴的那些暧昧之事,今日尚衣局一早便客气地遣人来询。 前来的姑姑一身靛蓝宫装,面容算是清秀。她举止大方得体,调度有序,一看就是办事得力的,连话也说的喜庆。 “南边贡了几匹好精致的料子,较纱不易褶皱,较平常布料轻透。令使喜欢什么花样,我们尚衣局保准按时送来。” 按理说即便是定制,宫人花样绣纹也是固有样式,即便是后宫妃嫔,若是不至有号,能自行挑选的范围不过那三四样,更无定制之说。 尚衣局敢如此保证,便是与人直白地卖好。 明如雪笑道:“也不需什么特别花样,雅致些便是了。” 闻她如此,那姑姑略一思索道:“那便再于领口与袖口以暗纹作辅,既好看精致又不张扬。” 明如雪知若是再拒,只怕尚衣局多心,便应了下来。只在人告退时忽问一句:“这衣料可是上面的吩咐。” 这话突然,那姑姑眼睑微动,复又陪笑道:“都是尚衣局贺令使晋升的一片心意。” 明如雪并不再说什么,德海在一旁观望已久,此时见那姑姑告退,忙与明如雪相告一声,也出了殿去。 暖阁外,二人一前一后。 走下台阶时但听德海一语:“如今你跟着尚衣局管事,也算熬出头了。” 那姑姑闻言脚步一滞,随即轻叹一声,“当年你与我同时入宫又是同乡,彼此相互照应,这情我不会忘。”她几不可查的动了神色,这才又缓声道:“德海,哪怕是去求了许大监也好,不要在这位身边当差了。早些脱身,也好。” 德海警觉开口:“如兰,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那被唤作如兰的姑姑已然恢复了方才的端然,“我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觉得若不能跟着正经主子,终是没着没落的。” “你说谎前,会不自觉地眨眼。”德海道,只见如兰已转过头去,他顿了顿又道:“明令使问的那话你也听到了,如果你……” “德海。”如兰轻而急地打断了,一旁有宫人路过,二人唯剩沉默。 “你我都有差事在身,不多留了,你也不必送了。”如兰终是行去,只剩德海留在原地,去听人离去前最后一句:“若你真要告诉明令使,我亦不会怪你。” “便是如此了,只怕令使方才的担心是对的。” 暖阁之中,德海将方才如兰之事和盘托出,换来明如雪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若真出了事,我尽力保下她便是。” 德海这才松了口气,忙谢恩告退。 明如雪尝过今年的新茶,实则方才她心中尚有疑惑未解,只是当下并不是最要紧的。她又坐了会儿,待谢箴下朝回返,这才去了明宣殿侍奉。 她研磨,谢箴批折。若是累了,她偶尔也会去书房中寻本古籍,于人身边坐会儿。 今日趁着谢箴换折的间隙,她提起今晨之事,只说尚衣局衣料似有逾制。谢箴听罢将眉皱起,他虽对后宫事不甚关心,然也记得南边春贡似有此进项。他当时并未多在意,只记得那布料统共半年才得七八匹,按照惯例是要先赏给皇后,如今左右昭仪皆有空缺,那此物多半是要分给位列三夫人的冯陈二人。 如此便不仅是逾制,更是大不敬。一句“不妥当”到了嘴边,却又在偏头去看明如雪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化为了一句:“暂且留着罢,再制几件平常的便是。” 当夜二人寝于合欢殿。 近日政事繁多,谢箴有好几日早朝结束的时辰将将卡在午膳前。 今日同枕,却无情欲。 明如雪在人的怀里待了良久,就在她以为谢箴已然睡去的时候,忽听人开口:"亲王又上折,以探望太后的名义请允返回云都。"以及不待人开口,他便又缓缓道,并不需要人过多反应,又更似一种倾诉,“贺行琛近日也传来消息,北边换了新王后,有意将亲妹嫁来云海,以修两国之好。” 明如雪垂眼,又一笑道:“恭喜陛下,得获佳人。” 结果就是大半夜的合欢殿中,有人翻身把某人压在了身下。 谢箴与明如雪贴的极近,呼吸可闻,他此时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倒是心大的很。” 明如雪不语,只去吻人。一来二回,便是本无情欲,也在此刻被点燃。 二人荒唐半夜才睡下,如此便又过了大半个月。 时至仲夏之末,宫中与暑气同起的,竟还有一条传闻,说是建章宫中的明令使恃宠生娇,竟擅用后妃规制,不成体统。 某一日清晨,谢箴一早便去了大朝会,而暖阁的门则被寿康宫的宫人敲响,带来了太后的旨意——急传明令使入寿康接受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