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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买字典(你谢哥的拼音技能快点上了)

    (1)

    艳丽的阳光从窗口倾泻而下,如同金色的海水淹没了整个房间,小男孩抱着腿靠在床角抽搐,苍凉的眼泪在不知不觉间铺洒了满脸,光晕仿佛为他镀了层淡淡的金辉,谢东川出神地看着,似乎在一瞬间从黄土漫天的陕北,看到了夕阳落日下江河涌动的湄公河三角洲。

    他紧掐着自己,很快缓过劲儿来,就感觉一切都通了。

    为什么谢雨会被家人抛弃,为什么会被人贩子拐到境内卖作‘媳妇’,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跑上火车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为什么对他好上一点,都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自己,不远万里的来了陕西。

    这人并非什么都不懂,他下了那趟车,是因为什么都明白。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双小手,温声道:“小雨,哥错了。”

    小东西灵性的很,现在听到‘雨’这个字,就知道是在叫自己,他抽噎着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抬头。谢东川叹息着,捧着那张泪湿的脸蛋,用拇指擦了擦:“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还是得说句对不起,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略微下垂的眼睑勾出一道阴影,蝶翼般的睫毛敛住眸光,谢东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把人带着搂进了怀里,大掌揽过细腰,从下往上轻轻摩挲背脊,安抚他的情绪。

    他应该是还在哭,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胸膛里,很快浸湿了一大片,濡腻的触感让他心神激荡。

    低头看谢雨红彤彤的耳朵尖,感觉应该是不好意思了,轻声哄了好一会儿,谁知道放开一看,天啊,哪里是哭的,谢雨不知道啥时候留了一大滩鼻血,晕乎乎的快要睡过去了,半睁着大眼睛,看人的神态可委曲了。

    这下两人都得换衣服了。

    谢东川打开门,喊刘军过来:“我行李还在车里了?”

    刘军点头,放后备箱里没拿出来,他连忙跑过来:“你要什么,我家啥都有!”

    “我得去换件衣服。”谢东川的前襟被血染透了:“你家有卷纸不,小雨鼻子淌血了,得先止住!”

    “中暑了吗?怎么会突然流鼻血呢——”刘军惊了,手忙脚乱的回身去翻东西:“你让他把手先举起来,左边流血举右手,右边流血举左手。”

    (2)

    谢雨到底还是被扒光了衣服,滑溜溜的坐在床上,让男人给他穿裙子。他没得选,还要扮一天的假女人,被擦干净了血迹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像蘸了把颜料。

    他们很快收拾好了,刘军去开车,还记着谢东川说要买东西。婶子有工作还要核对,就没出来送,小叔倒是和他走到楼下,始终打量着谢雨,还问谢东川:“他叫啥名字了?”

    “小雨,你叫他小雨。”

    小叔随后点燃了一根烟,灰仄仄的干雾弥漫进空气里,呛的谢雨咳嗽起来,小叔被这声音吸引过去,观察那张容貌:“他老家是哪儿的啊?”

    谢东川没法答这个问题,他撒了谎:“云南那边的,家里剩他一个人,就跟我回来了。”

    “行,行。”小叔不疑有他,脚尖嚯弄着一块石子,娴熟的吞吐烟雾,吸进呼出:“你俩好好过,有啥需要帮忙的别抹不开口,甭跟我客气。

    车开到路旁,刘军伸手把车窗转下来,按了几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三人的思绪,谢东川和小叔道别说:“我们得走了。”

    小叔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一路平安!”

    (3)

    四点多的车,折腾了一中午,就已经一点多了。

    谢东川说是要找个地方买书,刘军是本地的大学生,学农学的,现在正放着暑假,经常得买资料学习,对于城里的各大书店都熟悉的很,直问谢东川是要买什么:“你可问对人了,这块我熟着呢。”

    “我想买本字典。”

    刘军啧啧两下,又开始怪他了:“哥,你这不是又把我当外人了么,一本字典而已,你刚才在家要说了,我就把我以前用过的给你呗,这东西就跟传家宝差不离儿,左右也用不坏,再买多浪费啊!”

    “不是,不是汉语的。”谢东川也就能跟刘军说实话了:“是越南语的。”

    刘军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机灵的反过味儿来了,他平时最会做人,什么场合都能圆滑的溜过去,此刻却还是尴尬的半天没开口。

    他其实隐约猜到了,从接到这俩人开始,谢雨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儿,谁碰一下都不行,就跟他哥屁股后面走,穿的还破破烂烂的,谢东川逮到空就抓着人的手不放,尤其在车站附近,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上了车还一个劲儿的和他解释这是男孩,让他别误会。

    而买卖人口这种事情,听在耳朵里都不新鲜了,茶余饭后总能听见几例,只是一想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家亲戚的身上,还是很震惊。

    刘军直截了当的问了:“哥,你刚才是不是怕丢人,跟我撒谎了。”

    谢东川没在意:“我跟你爹说假话,跟你说的是真的。”

    车拐进老旧的闹市,停在了一处空地上,刘军直接走下去,把后门拉开了:“把他留在车上,你下来。”

    谢东川没听他的,还是把人带了出来:“有什么话你说,他听不懂。”

    “你也知道他听不懂?”刘军不想让人听见,有些气愤的指着谢雨,明明怒火恒生,却还是顾忌着什么,咬着牙齿小声的问:“你说实话,这孩子其实就是个女人吧,是你从那边买的媳妇。”

    原来是这个意思,谢东川失笑:“不是。”

    “不是什么,你到底花了多少钱,你干这种事儿?说好就去云南参加个葬礼,结果顺手牵羊带回个姑娘,我跟你说实在的,打光棍儿的年数多了也不用尝试犯罪吧,谢东川,你已经一脚踏在了法律的边缘,我是不是得把你送警局去,你——”

    “你停一下!”谢东川打断了刘军的滔滔不绝,话音都要结冰碴子了:“闭嘴。”

    (4)

    省城的大书店集中分布在不远的地方,逛了三个甚至盖了几大层的书城,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不抱希望的进了一家开在路边的二手小书店,居然在那里买到了。

    这是一本六零年商务印刷社出版的越汉词典,棕红硬壳内页还写了几个看不懂的人名,书很完整,除了书页有点发黄。

    刘军挺难为情的,知道自己误会了堂哥,付款的时候抢着给钱,让谢东川按住了:“我们自己买个东西,有钱给,你快收回去吧。”

    回车站的路上,谢东川也怕谢雨不识字,挑了几个越南字儿问他。谢雨看他指着一个地方就盯着他看,示意他读出声,也马上领会到意思,男人盲翻了不少词组,他也出乎意料的一个一个流畅的读出来了。

    刘军在前面听的真切,也说:“哥,他应该是上过学的。”

    “嗯。”

    刘军又给他支招:“他认识越南字,就能知道对应的那个汉字的意思,你教他拼音怎么读就能慢慢学了,主要是得有耐心。”

    “嗯。”

    气氛十分尴尬,两人一路都没再搭话,车内除了谢雨读字典的声音,一片寂静。

    (5)

    补票是顺畅的,在售票口就能买,这时候对身份实名制的纠查并不严格,掏钱就能补上,只是补的晚没有座位而已。

    在候车厅等车的时候,谢雨看见对面的人掏出一盒方便面泡上了,热水烫过,一股奇异的香味从中飘出,把小东西闻的心都被勾走了,直愣愣的盯着人家瞅。

    那人应该是个农民,大热天的,行头依旧很厚,刚从小商店要了水回来,行李裹在膝盖上,汗涔涔的捧着碗面盒底,静等着面熟。那盒子其实是很热很烫手的,不过活干多了都糙,谢东川也一样,手上的茧子一层叠一层,都长硬了,隔着摸再烫的东西都没啥感觉。

    察觉到谢雨的眼神,农民大哥用方言口音跟他说话:“你是想尝一口不了?”

    谢雨听不懂,拽着袖子把旁边正鼓捣字典的谢东川摇过来,眨了眨眼睛。

    谢东川抬头就和那位大哥对上了眼神,人又说了句,嗓子有点劈,说话一个字虚一个字实,像卡了口痰堵在嗓子眼里似的:“这是你婆娘?”

    他没像之前那么别扭,直接认了:“是。”

    “问她咋也不回个话?”

    谢东川睁眼编瞎话:“哑了,不会说。”

    “你婆娘馋面了,刚就盯着面看。要不……要不让她吃几口,俺吃她剩下的就成了。”那大哥看谢雨的眼神就有点放光,一股巴不得吃他剩饭的劲儿,罢了还补上一句:“你可是有福气的,小媳妇儿长的真俊了。”

    谢东川登时就有点不舒服,尤其是发现有人觊觎谢雨的时候,把字典往行李包里一怼,板着脸牵着小东西就站起身来:“咱们走了。”

    从云南回来那趟车,一共坐了两晚,第一个晚上人多,过道都横着几个,放眼望去满满当当的一个空地儿都没有。他就让谢雨坐着睡,自己去厕所门口抽烟,远远盯着站到天亮。

    半夜的时候有个傻逼跑过来和他商量,想出三百块钱把谢雨买走,他听到的时候是惊了,而后是愤怒,当场照着命根子给了那孙子一下,吵醒了不少人,还把列车员叫来调解了,那两个乘务员清楚知道谢雨的情况,协商了一下,没谈拢,谁也没道歉,最终不欢而散了。

    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谢雨挺危险的。

    后来他仔细的打量这张脸,从发顶到脚尖,唇红齿白,顾盼生姿,巧笑吟吟好看,掉眼泪也好看,整个人白生生的,稍微有点情绪就脸红,不小心碰他一下就全身转成粉色,耳垂儿都是热的。

    真好看,如果他是旧社会的土匪种,如果他一开始就不知道这是个男孩,也恨不得把人抢回山上做压寨夫人。

    谢雨留恋的回头又看了几眼冒热气的碗面,像有些遗憾,两腮吹的气鼓鼓的。

    候车厅的大钟每半小时敲一次,已经四点整了,笨重的钝音刹那间在空旷的室内荡漾开,提醒着他们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登车。谢东川一直偷瞄谢雨的神情,能看出他的想法。

    这小东西想什么都摆在脸上。

    领着人去小卖部,在谢雨眼皮子底下拿了两盒康师傅碗面,瞬间把人开心的不得了,付完了钱就宝贝在怀里,还用脸去蹭。

    小卖部的老板娘特意问了下:“现在泡的话给提供热水,你们就在这吃呗。”

    “不用了,上车给他当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