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街顾名思义，就是学校后门的一条街。

    那里是条各类饮食小商贩主动聚集的小吃街，专供学校学生下课后的早午饭和小零食。后街尽头拐角就是一条另一条商务街，不少地痞流氓喜欢在那聚众喝酒打牌，不良学生约架也时常在那。因为地方太偏，又临近旧城村，当地的片警儿很少管那。

    顾方喆勒令宋敏平日少去那些地方，免得招惹上麻烦事，所以这还是宋敏第一次单独地前往后街。

    他临走前同桌还絮絮叨叨地让他小心点，虽说闫明以前是挺喜欢他的，但保不准对方疯起来时还能不能保持人性，万一一不小心伤到了他可怎么办。

    宋敏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下心来，说他自己有分寸。他都想好了，万一闫明真要对他做什么，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这么想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美工刀。

    带利器出门已经是他的习惯了，就防哪天遇到突发的危险情况，恰好今天给用上了。

    他和闫明是在后街刚拐角的一条酒吧小巷里碰面的。

    闫明是一个人来的，刚赶到他就开门见山就跟宋敏说了自己跟踪他的事情，宋敏早预料到了，所以情绪很稳定，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闫明看不着他吃瘪的样子，怒从心头起，于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来，给宋敏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硕大的手机显示屏里两个男人紧贴着拥吻，高大健壮的男人一手捂着怀里纤细瘦小的男孩子的后脑勺。男孩承受着男人的吻，半仰起脑袋，享受地闭着眼睛。他们一起提着超市的塑料篮子，在喧闹的超市里多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美好。

    因为拍摄距离离得有点远，所以照片不甚清晰，但但凡见过他们俩父子的人，都能清楚地辨认出照片里的人就是宋敏和顾方喆。

    “我昨天跟着你回家，又见你从家里出来。出来的时候就和你的养父在一起走着。我还没觉着不妥，直到你在超市门口挽起他的手臂时。”闫明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有多骚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身子非得贴着别人的手臂，就差把脑袋也拱进人怀里了！”

    宋敏盯着照片看了半天，良久才挑起一边的眉头看向闫明，似在询问有什么问题。

    闫明看到他漠然的脸就更生气了，直接一拳就砸到宋敏脑后的水泥墙上，他垂着眸居高临下地把人罩在阴影里，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怒吼道：“你都还没这么对我笑过！宋敏，我追了你一年多了，你连个正眼都不肯给我，转头却对自己的养父笑得那么谄媚，你可真是不要脸啊！”他气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如有实质地在砸在宋敏脸上，硬得跟一块块石头一般，“我是真没想到，你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总是一副自持清高的样子，竟然会连自己的养父也不放过。你脖子上的红印子也是他咬的吧，我说，你应该从小就跟着他长大的吧，你们两个该不会……”

    宋敏还没等他说完，直接一抬脚就踹到了他的膝盖上。闫明一时没防备，又被他踹远了去。宋敏指着他眼神阴暗地警告道：“我劝你嘴给我放干净点。”

    听了一耳朵的痴心不得回报的控诉和侮辱，他只觉得无聊且无奈。先不说闫明对他的热烈追求到底有多恶心人，在这件事情上他本就不理亏，他老早就跟对方说得明明白白了，他又不欠闫明什么，现如今对方为了嫉妒就干出这么不厚道的事情。宋敏自觉不是菩萨心肠，但也不是什么傻白甜，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于是他抱起手臂，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闫明大概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慢悠悠地站稳身子，手里还紧拽着手机。他抬起被红血丝布满的眼睛，瞪圆了看着宋敏说：“呵呵，宋敏，你说，要是学校的人看到了这些照片……你会怎么样？”

    宋敏眉头一皱，听闫明继续说下去：“不过啊，我还真的是很喜欢你，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这些照片呢，我可以删掉，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宋敏嘴角抽搐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闫明说：“你要是可以和我睡一个月，我就……”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宋敏已经一拳挥了过去，正中他的脑门。于是把人一拳揍得撞到了身后的墙。

    闫明被揍了一拳，显然是不服气的，于是他冲上来就要还这一拳。两人推搡间他的拳头撞在了宋敏的脸颊上，把对方嘴角打淤青了。宋敏疼得“嘶”的一声抽了口冷气，闫明一见自己下拳重了，一愣，免不得心疼起来。

    宋敏这细皮嫩肉的，就很容易会留下痕迹。怎么说对方都是他喜欢的人，闫明再怎么生气，也有一时的心软。

    可没想到这是宋敏却冷笑一声，拽着他的胳膊一拧，使了点巧劲儿就轻易地把人面朝着里抵在了水泥墙上。闫明痛呼一声，奋力地挣扎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宋敏的束缚。

    宋敏一膝盖抵入他双腿间，人也从背后伏上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兜里掏出了把美工刀，退出两三寸刀刃抵在闫明的脸上，刀尖凑近了对方的下眼睑。

    宋敏小时候跟顾方喆学过点手脚功夫，尤其擅长擒拿术。所以虽然他面上看着柔柔弱弱，实际动起手来快准狠，就算是某些专业打手一时也难制住他。更何况像闫明这种普通的高中生，平时打个架就算了，真遇上练家子啥也不是。

    想来他当初愿意跟着顾方喆学擒拿，还是因为想趁机搂搂抱抱的。

    谅闫明平日再大胆，此时也被吓得浑身发抖。

    彼时天色渐晚，这条酒吧小巷里没有灯光，于是一半光一半影地藏匿住了两人覆在一起的身影。宋敏的声音冷得吓人，像腊月寒冬里刮脸的风刃，刮得闫明心尖直掉渣。

    他凑在闫明耳边轻声地说道：“你敢威胁我？”

    闫明两只手都被抓住了，他也不懂宋敏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完全被制服在墙上，是有多难看就多难看。宋敏手上的刀尖又往前了一点，差点剐蹭到闫明眼皮子上的油皮，宋敏还在淡声说：

    “我应该跟你说过的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下回儿再见到你可就不止是泼冷水那么简单了，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

    “竟然还敢拿照片来威胁我，我看你是真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说着，美工刀的刀尖就一路顺着闫明的面部轮廓，从眼角来到嘴边，又从嘴角画到眉骨。闫明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发抖都不敢，生怕自己一下的动弹都会让宋敏手里的刀片割进自己的肉里。

    他此时此刻才猛然意识到，他似乎一点都不了解宋敏，现在压着他的宋敏，更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阎王。

    宋敏在学校的时候一向很低调，周围连能说上话的朋友都没几个，他的同桌算是他最熟悉地人了，所以他才会产生对方容易制服的错觉，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可就是这样温和无害的他，此时却手持着锋利的美工刀，用无法抵抗的力气反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让他面目全非。

    闫明突然感到十分害怕，他差点都以为宋敏是有什么人格分裂了，现在这个被召唤出来的人格绝对是残忍的杀人犯。

    “宋、宋敏，你放开我！”可即便如此，闫明心里那点倔强的自尊还是没敢低头，他嘴硬地说道，“你知道我家里都有谁吗？！你现在敢伤我，你就做好后悔的准备，到时候你得求着我放过你！”

    闻言，宋敏只是危险地眯起了眼，他瞧着闫明明显已经惨白的脸，只是轻笑了一声：“要是把你眼珠子都挖出来就只值我没书读，那还是我赚了。”

    闫明一听这话，心跳霎时狂乱地跳了起来。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怎么会招惹上宋敏，眼见对方刀尖都已经凑到眼皮了，他吓得直掉眼泪。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儿，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还是脑袋放空眼泪先行。

    他求饶地说道：“等、等一下！宋敏、宋敏，你别动。我不、我不威胁你了还不行吗！”

    宋敏停住了手，把美工刀拿远了点，手指上下推着刀刃进出，发出了“刷刷刷”的令人不安的声音来。他又攥紧了点闫明的手腕，攥得生疼。闫明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一，把照片清理干净，不管是你的手机还是备份的；第二，离我远点儿，不然我见你一次刀你一次；第三，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要让我知道你跟别人嘴碎，那你离吃刀片的日子就更近了。”

    闫明连连点头，没出息地答应了。

    事情的最后还是宋敏盯着他把手机相册和备份的照片都删除干净，宋敏那把锋利的小刀从始至终没离开过闫明的脖子。

    直至闫明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宋敏才有种放下了心头大石块的安心。

    他一手插兜一手灵活地把玩着美工刀，半个身影隐没在巷子照不到路灯的黑暗处。他自然是注意到闫明最后离开时看他的那个怨毒的眼神，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深深的黑眸子里只有无尽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