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燕若离

    成圣和景秀若只能二选其一，他到底该如何抉择？

    这一个两难之选，让洛云知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情绪低谷。他隐隐约约地好像知道自己会选择什么，却又本能地抗拒接受。

    “反正景秀和我都还没有凝结元核呢！”几天后，他这样安慰自己，“也不是非得二选一不可嘛？”——只要将来景秀确认为阴金，自己确认为阳水，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

    小孩子终究忘性大。首次离家开启了丰富多彩的学院生活，令他倍感新鲜与兴奋。他很快就将那一个让他感到为难的问题抛诸脑后。

    并且自从景秀那日一问后，后来每每与景秀见面他总有些不由自主地心虚。他便索性不再常常去见他，一心一意投入到他灵童班崭新的学习生活中。

    转眼半年过去，小灵童洛云知迎来他学年的第一个寒假。

    今天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完这最后一堂班会课，小灵童们便可以准备离校返回各自的家乡了。

    班会课无非是班主任老师交代学生们放假之后也切不可懈怠，即使在家也要勤练灵术之类云云。

    洛云知听得不耐，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昨日他接到娘亲给他传的灵讯，娘亲说她肚子里的小宝宝就快出生了，他很快就要有一个弟弟了。

    可把洛云知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嚷嚷着他要亲自给弟弟取名字，取一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虽然昨日和娘亲用灵螺通讯时，他还没有想好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是什么，可昨晚入睡后他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是在一个很巨大很明亮的山洞里，突然传来小宝宝的哭声。有一个穿着很奇怪的白衣人将小宝宝抱了起来。

    那白衣人亲了一下小宝宝的额头，小宝宝马上就不哭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十分可爱。

    白衣人笑了，夸小宝宝眼睛好看。说他神秀天然，内蕴清光，有此双目者定然性灵纯净，连天道也要钟爱他，眷顾他。又说，“愿你眼中所见皆是美好，不染心尘。以后便叫你‘澄澄’，可好？”

    此时洛云知回想梦中情景，那白衣人的相貌和那孩子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不清。但他却还记得“澄澄”这个名字，记得白衣人所说最后一句话——

    ——愿你眼中所见皆是美好，不染心尘。

    洛云知不知为何，这句话仿佛格外触动他。他只当是神灵听见他的心声，入他梦中来帮他给他的小弟弟取名了。而那句话便是来自神灵的对他弟弟的祝福！

    多好啊……连神灵都祝福他的弟弟呢！

    “澄澄、澄澄……真好听！”洛云知在心中默念，不知道他的小弟弟会不会也有如梦中神灵夸赞的那样一双眼睛呢？

    一定会有的！神灵都给他托梦了不是吗！

    洛云知越想越得意，恨不得立马飞回家中告诉娘亲，弟弟的名字他取好了——“澄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啊啊！老师怎么还没说完呐！好想快点下课回家啊！

    洛云知抬头看向台上滔滔不绝的班主任老师，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小孩儿忍不住在心中腹腓起来，这老师姓简名炼，根本名不副实嘛！废话那么多，一点都不“简练”好不好！

    终于等到那老师说出一句“我说完了，班会开到这里”——洛云知便迫不及待地拍案而起，大吼一声：“太好啦——”可以回家了！

    年轻的男老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眯眯地说道：“老师还没说呢，小云知你怎么就知道啦？”

    “啊？”知道什么？

    洛云知一脸懵圈，只见简老师从他的储物灵戒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大袋子，然后从中掏出一把又一把色彩缤纷的糖果，往空中抛去，那糖果便自发飞向了台下每一位小灵童的面前。

    空气中霎时间充满了奇异的香味。

    “哇！”孩子们纷纷惊叹，“这是什么？”

    “好香啊——”

    洛云知伸手接住了停在他眼前的那几颗糖果，只听台上的那位简老师满面春风道：“这是蕴含了灵力的喜糖。老师下个月将举行双修大典——”

    “砰——”

    忽然一声巨响，原本有结界保护的教室门不知被何物轰开，一名红衣红发的灵修手持火灵力凝聚的长剑，煞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碎裂的门板残片飞溅到附近座位的几个小孩身上，顿时见了血。

    孩子们被吓坏了，纷纷往教室后排跑去，哭喊尖叫声乱成一团。

    洛云知的座位本来就比较靠后。他捏紧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灵螺，紧张地注视着台上对峙的两人，暂时没动。这灵螺里藏着他父亲为护他万一而布置的防御法阵，因而他此时倒并不十分害怕。

    他盯着那面目可怕，扭曲如鬼的红衣人，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他记忆中着实没有出现过如此面容丑陋狰狞之人。

    “燕若离，是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年轻老师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望着那红衣人，痛心疾首道：“你入魔了！？”

    燕若离？洛云知呆住了，那不是景秀他们班的剑术老师吗？有一回他遇见这位老师私下教授景秀剑术，见之心喜，便也缠着让这位燕老师教一教他。可那燕老师收了剑，却道：“你天生剑心，我教不得你。我若教你，便是误你。”

    洛云知不懂什么剑心不剑心，只当对方嫌弃他年纪小，毕竟剑术课是升上灵士班才会开始修习的课程。

    后来洛云知又缠了几次让他教他剑术，对方始终不应，并且也不准景秀偷偷教他，可把洛云知气个半死。再后来，他慢慢歇了学剑的心思，渐渐也没再见过那位燕老师了。

    可他分明还记得，那位燕老师长得很是好看，比学院里很多女老师都漂亮多了，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五官扭曲变形、状若恶鬼之人？

    红衣人的视线落在年轻老师手中的红色喜袋上，瞳孔一缩，随即不可遏制地低低笑了起来：“呵，呵呵……入魔？好一句入魔！”

    燕若离提着赤焰翻腾的灵剑，一步一步朝简老师逼近，“你我少年相知，相伴五十载，是谁许我就算永不成圣，也要白首不离！此生绝不负我！”

    洛云知一惊，这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而且似乎——

    只见那红衣人说完那句话便是一顿，忽然一剑挥向简老师，其势凶猛，却只将简老师手中的红色喜袋划破。顿时，彩色的糖果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简老师面色微沉，右手凝聚出黄色的土系灵球，并背身挡住了台下的孩子们，沉声道：“你已入魔了！燕若离，我不与你争辩，但你若执迷不悟，伤到我身后的这些孩子，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哈哈哈！”红衣人疯狂大笑起来，五官错落几乎拧成了一团，形容可怖到叫人不敢直视。台下很多孩子都捂住了眼睛。

    洛云知只听那红衣人嘶声道：“简炼，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没有看透你的真面目吗！西灵界毁于一旦，金灵根灵修万不存一。你身为阴土灵根，本就不抱希望能得到一位阳金灵修与你双修证道，自然能对我夸下宁不成圣、绝不相负的海口！可笑我年少无知，竟然信了你的鬼话！”

    简炼道：“我并未负你！秦倾她是阳金灵修没错，我迫于家族压力与她结合。我与她只是一同证道罢了，绝无情爱！她也知道你我的情谊，并不会阻挠你我——”

    “住口！”红衣人吐出一口血痰，“原来你竟还打着齐人之福的主意！我燕若离白瞎了一双招子，竟看上如此恶心无耻之人！”

    说着一剑朝简炼刺去，被对方以土盾术挡住，又立即刺出了第二剑，第三剑……澎湃的火灵力随着剑光舞动四处溢散溅落，殃及台下的孩子们。

    洛云知灵敏地躲过一簇朝他飞射而来的火花，并将他身旁傻愣住的女童扑倒护在怀中。

    只听简炼沉痛道：“若离，你果真入魔了。今日我必不能饶你。别怪我……”说着他不再躲避红衣人的凌厉攻击，正面迎了上去。

    空气中一阵阵灵力碰撞激荡，空间都似不稳。若非有学院结界保护，恐怕整个教室都要坍塌成废墟。

    洛云知慌忙催动了他一直紧握在手心的灵螺，低头对怀中孩子道：“你别怕，不要乱动！我的防御法阵会保护我们的！”

    白色的防护阵隔绝了二人周身以外一切攻击异动，也隔绝了其他孩子的哭喊声。

    “……书……”怀中女童似乎吓傻了，嘴里喃喃不知念着什么。

    洛云知又附耳凑近了些，“燕梦衣，你说什么？”

    这女童正是南灵界火灵源石的守护家族燕氏的当代家主，其唯一的掌上明珠。

    只听她带着哭腔道：“……叔叔，那是我叔叔……”

    洛云知：“……”

    “……叔叔当年拒绝了爷爷为他选定的双修道侣，叛离了燕家，原来竟是为了简老师……”

    “叔叔对我可好了……”燕梦衣抹了抹眼睛，“叔叔说他有家不能回，可是每年我过生日他都会偷偷来看我，还送我礼物，教我练剑……”

    洛云知眉头一皱，什么？大家都是灵童，凭什么教她不教我？

    “洛云知，你说灵修为什么要有元核这种东西呢？”燕梦衣吸了吸鼻子，“我有点害怕，万一将来我也和叔叔一样，爱上一个与我属性不合的人怎么办？我也会像叔叔一样入魔吗？入魔好可怕啊……”

    洛云知不可避免地想到半年前景秀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也不禁心烦意乱起来。他拍了下女童的额头，没好气道：“你怎么那么多话！你好吵啊，吵得我耳朵都痛了！”

    燕梦衣一愣，她哪有很吵？她明明都是轻轻地说的！

    大小姐刚要顶嘴回去，忽然感到脚踝边一凉——原来法阵已经消失了，一摊鲜红的血液正落在她裤腿边，染红了她半只脚。

    她顺着血线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之物，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啊——”

    尖利高亢的声音响彻在洛云知耳朵边上，这一下当真几乎撕破他的耳膜。

    “你鬼叫什么——”洛云知撑起身顺着她视线望去，也不由浑身一震，悚然跌坐了回去。

    只见一颗怒目圆睁血泪横流的红发头颅，正静静地躺在他脚下的血泊里。那血肉模糊的断颈之下，还垫着一粒扎着彩结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