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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中元节

    肚子上出了一大片红疹子,痒得王厉图食不知味,夜不安眠,肚皮上都被抓破了好多道口子,还是钻心得痒。

    杨大夫来看过也无可奈何,只说近来天阴潮湿,容易出湿疹,本来半盒药膏下去就能解忧的事情,奈何他大着肚子,只给开了炉甘石让睡前擦一遍,还不许他频繁洗浴,一日顶多沐浴一次,天气热成这样,王厉图恨不得住进水里,所以才两日工夫他就形容憔悴,没有一点儿战场罗刹的威风。

    他之前胃口极好,一个人能吃下饭桌上四分之三的饭食,现下因为湿疹的折磨,晚上睡不好,白日里精神不济,饭也吃不下多少,脸颊已不复前几日红润。

    看他吃一口饭的功夫挠了两回肚皮,赵福有些忧愁,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慢慢嚼着嘴里的饭,她偏头去看河生。因为要涂抹炉甘石药剂,王厉图一个人没办法抹到下腹部,所以这两天又让他贴身服侍了,他已经开始行动不便,早晚都要让河生伺候的。

    河生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到王厉图身上,更用力地摇扇子。他可是见过将军现在的肚子的,都是红点儿和抓痕,将军最近受了不少罪,胸口的肌肉都单薄了。

    低头吃掉碗里最后一口饭,她放下筷子看他的肚子,他又挠了两下,衣衫晃动之下,肚脐的形状便完全显出来了。她前几日刚看过他裸着的上半身,见过那个圆丢丢的小疙瘩,她的肚脐是凹进去的,还是从王厉图这里才知道成人的肚脐也会凸出来,像小孩子一样,有些可爱。

    不过,他肚子里确实有小孩儿,这样一想,赵福就露出一点儿笑意,觉得父亲的肚脐真的很可爱。

    他正舀南瓜赤豆莲子甜汤喝,汤还冒着热气,他舀一勺吹凉送到嘴里略微嚼两口咽下,南瓜和莲子正当时令,鲜嫩甜爽,喝了两碗后,他又挟莲子鸡丁里边的莲子吃。

    他这两天心情不好,鲜少对哪道菜这么喜欢,赵福见他爱吃莲子,决定一会儿吃完饭后把清溪苑里的莲蓬摘下来,给他剥莲子当零嘴吃。

    鸡丁里的莲子挟完之后,他放下了筷子,见赵福正看着他的肚子笑,他长出一口气,忍着不去挠,慢慢起身往内室走,说道:“回去吧。”

    赵福起身挡住河生不让他跟王厉图进内室,看内室的门关上,才拉着他问王厉图的近况。河生本想说无碍,眼珠子一转就变了,“小主子又长大了点儿,本来肚皮就发紧,现在又出了疹子,肚子上没一块好地儿了,将军这两日痒得都睡不着。吃饭,你也看见了,没啥喜欢的,可遭了大罪了。”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从河生嘴里听到又是一回事,赵福觉得王厉图这半年多不是心痛就是身痛,实在是可怜,面上愈发惆怅起来。

    看着河生脸上忧虑的神色,她问道:“没旁的法子了?孩子怎么样啊?”

    见她不先说将军如何,反倒问起了孩子,河生当即就要冷脸,一想到主仆有别而且她不知情,就有些幸灾乐祸地敷衍道:“没事,小主子好着呢。将军再难受,为了小主子忍忍也就过去了。少夫人,没旁事了吧,没了的话,小的要去给将军上药了,将军现在指不定痒得如何呢?”

    “快去吧,当心点儿。”

    王厉图不让文惠近身伺候,所以河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脱掉中衣躺到了床上,晚上休息不好,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昏昏沉沉地快睡着了。河生用棉絮蘸取了些炉甘石小心地涂抹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药剂冰凉的触感让他一激灵醒来,看到是河生后,就把自己搁在肚子上的手放开,闭上眼睛让他抹。

    今天是第三天,他肚皮上挠出来的印儿都结痂了,偶有特别痒的时候,他就用指腹蹭几下,比起前两日恨不得割肉的瘙痒,已经好多了。

    河生给他抹好之后,拿扇子吹干,看他身上出了一层汗珠,开口说:“将军不如去书房歇着吧,那儿通风透气,凉快些。”

    王厉图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块湿毛巾擦掉额头的汗,嗯一声就起身了。

    这边,赵福回到清溪苑,就让杏儿着人给她找了一艘小船,杏儿撑着小船,她坐在船头上采莲蓬,几个婢女站在亭子里看着她俩。主仆两人中午根本睡不着,午饭后回到清溪苑总是找各种乐子玩,所以采莲蓬的时候很兴奋,摘两个就在船上剥出莲子吃一点儿。

    正午时分,太阳直射下来让人睁不开眼,即便荷叶连天,穿梭其中不多时也让人出了许多汗。两炷香不到,两人就顶着红扑扑的脸颊载着半仓的莲蓬划到亭边准备上岸,赵福先踩着绳梯上去,杏儿在下边小心托着她的屁股。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绳梯浸水之后湿滑,还未被晒透,赵福刚踩稳要往上爬,脚一滑就摔下去了,将将错开小船掉进水里。自从十年前那次落水,赵福就被父亲逼着学凫水,直到她不论春夏秋冬,都可以轻松游上两刻钟后,丞相才放过她。

    所以,落水后赵福一点儿都不心慌,她还放松肢体沉到水里闭了会儿气,约莫着有好几息后,杏儿笑着叫她,“小姐,快出来吧。”

    赵福在水里笑了笑开始动,不知道是刚才滑倒时扭到了还是池水凉,她的左脚抽筋了,使劲蹬几下脚还是不能伸展,她有些慌,低头去脱自己的鞋子,一番动作之下,她憋气不稳,吐出几个气泡。

    杏儿见水面荡起一阵涟漪,又冒着气泡,以为她仍在水下戏耍,可是她下水时间很久了,于是又开口唤她,“小姐,别玩儿了。”

    听到杏儿的话,她一边扳着自己的左脚,一边心急道,我没在玩儿,快救我啊。

    气泡一连串地冒出来,水面的涟漪也在一圈圈荡漾,杏儿开始觉出不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少夫人落水了!”

    听到杏儿遥远的呼救声,她心想着,可千万不能死在水里,爹知道了会打死自己的。又一想,死都死了,还怕爹干什么,就是爹娘肯定会很伤心,她心里突然有点儿难过。

    继而又有些怅然,她才二十岁,这刚死了丈夫,自己跟着就没命了,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将军府,会像娘一样说王厉图克妻克子还克儿媳,天煞孤星吗?算了,死都要死了,管不得那么多了,大不了她死后好好保佑王厉图腹中之子落生就好了,不枉她做他大嫂。

    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她就又使劲儿蹬了两下腿。

    还是不行。

    肺中空气耗尽,她张嘴喝下好几口腥凉的湖水,鼻腔里也开始倒灌,脑袋里一片空白,却无意识地扑腾得更厉害了。

    迷蒙中身体下沉时,她又觉得死了也好。死了可以看到安宁,或许还能见见那个可怜的孩子,他们一家人就能在阴间团聚。

    安宁从来不入她的梦,她很想他,替所有的人想他。

    河生刚往书房搬了一张床收拾好,就见府里侍卫张武脚步带风闯进来,张武是负责府里守卫的,这时候来出了什么事?

    张武一进门就跪了下来,语带焦急地说:“禀将军,少夫人落水了。”

    张武进门的声音又急又乱,王厉图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是他就清醒了,听到他这么说有些疑惑,站起身往外走,问道:“怎么回事?”

    不过因知晓赵福会凫水,他也没有特别心急。

    “说是乘船采莲蓬,上岸时不慎落水的。”

    想到中午自己吃了许多莲子,他心下一跳,加快了步伐,“人怎么样?”

    “昏迷了。”

    想呵斥他的守卫不严,不过知道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他也不再说话,沉着脸急匆匆赶到了清溪苑,一进院子就看到屋外站了一众侍婢,全都佝偻着肩垂头不语,就像他当初回府的时候。

    越过她们进入屋里,大夫还没来,杏儿跪在床榻边上拉着赵福的手在哭。

    她的衣服没有换,盖着一张薄布单,已经被浸湿了包裹在身上,杏儿把她的头发拂开了,露出一张白中泛青的脸。她比着去年新嫁进来的时候瘦了许多,下巴尖尖衬得巴掌脸多了几分柔弱样儿,少了娇憨感。水迹从她的身体向外蔓延,染湿了半边竹席,往日粉红色的指尖泛白起皱,胸膛也不见起伏。

    不忍再细看,他收回视线。

    伸手探上她的鼻息,几乎没有热度,他坐在床上,捏开她的嘴,里边没有脏污东西。将她抱起来搁在大腿上,让她的头贴着他的小腿下垂,他的肚子大了,抱她的时候闪着了腰,但他顾不上自己,开始迅速按压赵福的背部。

    赵福沁凉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肚子,每按压一次她的背部,就挤压一次他的肚子,孩子在他腹中躁动,他忍着不适一下又一下按上她纤瘦的脊背。

    杏儿见他动作受限,立马上前帮忙,省了他不少力气,让他不用那么狠地挤到腹部。只是,他越按越心凉,孩子在肚子里到处乱撞,赵福却仍然没有呼吸,心急之下,掌上用力拍下去,赵福哇地吐出来一口水。

    杏儿边叫着小姐,边继续跟王厉图一起往她的背部施压,赵福随着按压开始一股一股向外吐水,等到她不再呕水的时候,王厉图将她放在床上躺好,她的呼吸还很微弱。

    王厉图看她往日红润的嘴唇如今白里发乌,肚子里的小孩儿还在四处乱踢,他俯下身体一手捏着她的鼻子一手捏开她的嘴,开始给她度气。扭着身体挤到了肚子,很难受;赵福嘴里一股湖水的腥味,很难受;旁边小侍女的注视,很难受。

    最难受的是,他怕赵福活不过来。

    安宁那么爱她,她若死了,他没法给安宁交代。

    老天不忍心看他煎熬,杨大夫来了。

    他先翻开赵福的眼皮看了看,又把脉又扎针,赵福渐渐有了微弱却平稳的呼吸,众人皆长舒一口气,他却说:“少夫人溺水时间稍长,接下来一天时间没有别的症状还好,若是有,就麻烦了。”

    “以防万一,烦请您这两日待在将军府。”

    “老夫正有此意。”

    府里人心急之下,叫来了惯常给王厉图看胎,专攻孕产方面的他,这算是歪打正着,他以前在山中采药时,救溺水者很有一套。想着近两日手中没什么人要生产,他就决定住下,等赵福稳定之后再走。

    见王厉图神色如常,杨大夫保险起见还是给他把了脉,“这孩子养得好,今日可还痒?”经他一问,才想到自己这半天都没有挠肚皮了,遂摇头。

    “那就差不多了,只要不挠,没几天就能好。”

    杨大夫收拾好东西,杏儿带着他住到了清溪苑偏房。杏儿小跑回屋里的时候,王厉图已经走了,她赶快招呼春兰一起给赵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床边守着不动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赵福醒了过来,好像有些吓着了,精神不太好,目光直愣愣的,不怎么理会人。杏儿被吓得六神无主,让春兰去请王厉图过来,她在屋子里心慌得直转圈,都不记得差人去请大夫。

    王厉图到的时候,赵福坐在梳妆镜前发呆,见到他来了,高兴地转过身来叫他,“安宁,你回来了。”

    这句话把众人都吓坏了。

    王厉图抿紧嘴唇看她。

    她的目光带着爱意和思念,神色轻松而恬淡,见他不动,还起身过来拉他,“你怎么了?我好想你啊。”

    说着话,整个人紧紧抱住他。

    王厉图见状,示意杏儿等人出去叫杨大夫,然后带着她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赵福被他从怀里拉出来有些不满,“安宁,你都不想我吗?”

    话毕,就拧紧眉毛瞪了他一眼,扭过身子将背留给他。

    停了一会儿,没人理她,她又偷偷扭头看他,见他目光寒凉地望着自己,慌忙起身把凳子搬到他旁边坐下,整个人往他怀里缩。

    “是我不好,让你等久了,我每天都很想你,别生气了。不过还好,有小吉祥替我陪着你嘛,它乖不乖啊?”

    她边说话,边伸手摸上他隆起的肚子,又低头隔着衣衫去亲吻,动作里带着亲昵和柔情。

    听到这些话,王厉图才明白,原来她早就知道安宁有孩子了,可她从来没有透露过一点儿安宁怀孕的消息,私底下不知道有多难过。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每日都在想念安宁,每日都过得很苦。

    伸手摸摸她的头把她推开,他站起身来,沉声开口:“阿福,我不是安宁。”

    赵福迷茫地抬头看他,像是疑惑他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安宁一样,从他的眼睛看到嘴唇,恍然大悟道:“安宁的嘴角有颗痣,你没有。安宁的鼻子没有这么挺,安宁的眼睛要大一些。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话,她有些委屈地转开视线,嘴里囔囔道:“安宁,我好想你,你在哪儿啊?我想去找你。”

    王厉图听到最后一句,眉毛一挑,冷声道:“安宁去世了,你上哪儿找?”

    赵福乍一听到安宁死了有些慌张,转瞬就恼怒起来,她呼一下站起身,开始对王厉图拳打脚踢,“你骗人,安宁没死!你凭什么诅咒他?”

    拉开要落到自己肚子上的拳头,任她的脚踢在自己小腿上,他语气更加冷硬,“凭什么?凭我是他父亲!安宁已经去世半年了,你现在发什么疯?”

    许是心里存着对王厉图的敬重,她神色略带清明,仔细抬头看他,好一会儿后才松下手臂的力道,有些低落地叫了声父亲,然后又开始神游。见她这样,估摸着她已经清醒,松开她的手腕,他退后几步刚站定,杨大夫就进来了。

    她清醒过来了,大夫问什么就答什么,丝毫没有刚才疯癫的模样,杏儿这才把心装回肚子里放好。杨大夫又交代说,此后一天之内不能吃饭,免得后面引起呕吐,还让人关心着她的体温,稍有变化就要通知他。

    王厉图这几天因为湿疹没休息好,今日肚皮不痒了,精神困顿,本来应该很快睡着的,可他有些心神不宁,根本睡不着。回想起赵福醒来的样子,不知怎么耳边一直都是那句,我想去找你。

    越想越睡不着,他起身倒了杯茶,打开窗户看后院那片竹林。

    突然,门响了,传来河生战战兢兢的声音:“将,将军~您醒了?”

    摸到火折子点上烛台拉开门,发现河生用布单裹住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于是他斥道:“你干什么?”

    河生赶紧关上门,缩着脖子回话,“将军,明日就是七月十五了,我,我害怕。”

    王厉图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

    说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又想起了赵福热切的眼神,摇摇头逼自己不去想她的事情,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我进来之前看漏刻已经子时三刻了。将军,今晚,我陪您睡可以吗?”

    他正心神不宁,想着有河生在,也能稍微压压那股子不安感,就同意了。

    河生高兴地往地上铺凉席,心想自己待在将军身旁,将军遇神杀神,遇佛弑佛,就算真有小鬼儿,也不敢动自己分毫。王厉图已经在床上躺好,他裹着布单起身去灭蜡烛,刚准备快速跑回去,就听到外边有动静,吓得他嗷一嗓子蹿到床边抱紧王厉图的一条腿发抖。

    王厉图被他这么一搅和,心里果真没有那么慌乱了,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伸手推他脑袋,“起来,看外边什么事情?”

    原来赵福半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

    他赶到清溪苑的时候,杨大夫正拿着药方让杏儿去煎药,见到他,一脸凝重地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烧得太凶了,明早能退烧就是好事。”

    王厉图收回望向赵福的视线,握紧手心,低声问道:“若是退不了呢?”

    “退不了就麻烦了,烧的时间长了,对脑袋不好啊。还怕这烧不退,少夫人,哎······”说不出口少夫人醒不过来,他退到一边,心想将军府真是流年不利,抬头看一眼王厉图,又感叹他实在可怜。

    差人去地窖里取冰,让人用毛巾裹着冰块分别给赵福的额头,手掌和脚掌降温。她脸颊烧得像西瓜一样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接过杏儿拧好的手巾,他坐在床头给她的额头降温,又让杏儿拿来一块儿干净手帕,沾了温水给她湿润嘴唇。

    冰块全都化成了水,万幸她的体温有些下降,于是他让人再去地窖里取冰块。

    冰没取回来的时候,一直安静躺着的赵福开始说胡话,“安宁,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好想你。”

    “这是小吉祥吗?都长这么大了,娘终于见到你了,嘻嘻嘻。”

    “安宁”

    “安宁”

    ······

    不计其数的安宁,掺杂着小吉祥。

    甩掉被她暖热的手巾,他朝河生发怒,“去看看冰块拿来了没有?”

    又对杏儿说:“愣着干什么?请大夫啊!”

    杨大夫在外面听到动静,进来看了看说:“再熬一碗药来,得继续擦身体降温。熬不熬得过去,就看少夫人的造化了”,话毕就去外间候着了,他留在里边也帮不上忙,干看着净是糟心。

    片刻不停地接过春兰绞的凉手巾给赵福放在额头和双手处,他有孕,身子已经开始笨重,坐了这么会儿感觉有些腰酸,正要起身,不防赵福突然拉着他的手将他拽倒在床上。

    他人高马大的,歪着身体压在了赵福身上,压得她嘴里漏出呻吟声。脑袋抵着她柔软的胸部,她全身火烫,烧得他有些不适,肚子里那个也被震醒了开始玩闹。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撑住床,试着起身,赵福就抱着他挣扎道:“安宁,你别生气了。”

    春兰赶紧上前掰赵福的手,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膝盖一下子就顶到了他鼓囊囊的肚子。

    他嘶了一声,赶紧将手放到肚子上护着,又被她顶了好几下手背,肚子震得更疼了,他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凹到肚皮里了,连忙出声制止春兰。

    这时河生进来了,快步上前让春兰掰开赵福的手,他按着赵福的双腿,王厉图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冰块到了,药也已经煎好,他肚子里还不舒服着,就让杏儿伺候她喝药。

    刚才还说胡话的人,现在嘴闭得死紧,怎么都灌不进去,王厉图觉得肚子里好过了一些,弯腰上前捏她的下巴,她就手脚齐动要打人。河生眼疾手快将王厉图拉开,这人神志不清的,孕夫哪招架得住?河生接过药碗,上前去捏她的下巴,她仍然死不张嘴,四肢拼命地挣扎。

    药灌不下去,也没法给她用冰降温,她已经越来越疯了,开始凄厉地叫道:“安宁,等等我,你等等我。我要陪着你和孩子,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的眼泪成股落下,哭喊着要跟安宁走。

    众人心知肚明,这时候她这样说话,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惶恐不敢动作,杏儿已经跪在床前拉着她胡乱挥舞的胳膊啜泣着叫小姐。

    王厉图的心被赵福哭得酸软,想着她可怜,又害怕她没了,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他开口:“都出去吧。”

    杏儿不愿走,河生红着眼圈把她拖了出去。

    “你爹爹不要我,你也不要娘吗?”

    看着她满脸的痛苦泪痕,他第一次仔细地看这个儿媳。

    她年纪尚轻,只有二十岁,长了一副讨喜模样,皮肤白得像荷花瓣,生就一双桃花眼,却因为她眼神总是木楞,从没让人看出她的痴情。窄挺小巧的琼鼻,在灯火下可以看到上边的绒毛,薄润娇俏的嘴唇总是红丢丢的,很耐看的长相。

    可现下她狼狈的样子,让他揪心不已。

    他答应过安宁要护她周全,她怎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呢?

    端过一旁的药碗,他先喝一口,然后用力捏开她的下巴哺过去,药汁大部分都沿着两人的唇角流到了她的脖子里,他也不在意,就这样像哺育雏鸟一样,将药灌到了她的嘴里。

    拿过巾帕裹着冰块给她额头和手脚处放好后,他拉开她的衣服,绞了条半湿的手巾给她擦拭胸口,安宁小时候有次发烧,他也这样彻夜未眠地照顾过。

    她的体温在升高,王厉图每绞一次湿毛巾就有一次认知,捞了块冰在手里,衬着几层巾帕轻轻擦她的胸口,赵福又开始哭喊:“我想跟你走,我想跟你和孩子在一起。”

    “弟弟?我不想要弟弟,娘要你。”

    听到这句话,王厉图顿了顿,握着那块冰慢慢收回手,“不想要?”低头看自己鼓得尖尖的肚子,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按在上边,“呵哈,这孩子可不是你弟弟!”

    腹部传来钝痛感,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王厉图猛地甩开她的手,摸上自己肚子打圈轻揉,安抚腹中乱动的孩子。

    不怪她,是他的错。

    都是因为他,安宁才会去世,使得她失去了夫君和孩子。是他与她一夜情缘有了骨肉,违背伦理,又舍不得打掉,他心里还想要什么呢?

    孩子本就不该留,他总是怜惜腹中这团骨血,赵福就不可怜吗?

    可他从来不顾念她,总是拿肚子里这团肉来胁迫赵福,让她陪着他吃饭,逼她摸索他的喜好,甚至逼她喜欢它。

    可是赵福说:“我不想要弟弟。”

    眼眶刹那间红了,他哑声开口:“当初死的该是我,可怜我儿命苦。”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赵福,你生气了吗?原本就是我的错,等······等这个孩子落生,父亲来陪你,你不要带走赵福。”

    拉过赵福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孩子调皮地顶动两人手心,他哽咽道:“你没有亲母在旁,让这个孩子在它母亲身边长大吧。”

    “我亏欠你的,我来陪你。”

    可能是那碗重剂量的退烧药起了效,赵福后半夜终于慢慢退烧了,脸颊的红色褪成苍白,呼吸平缓,脉搏正常,让杨大夫湿着眼眶说:“苍天有眼,少夫人福大命大,熬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王厉图暗自掐着腰起身,吩咐了一些事宜,就由河生扶着慢慢回飞云阁了。

    天刚一亮,他便带着河生去郭秀方和王安宁的墓地上香。河生离得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看他回去的路上神态哀痛,但情绪平和,也就放心了。

    总之,人死不能复生。

    现在最紧要的是将军腹中的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