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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接连

    李鸢恨王定邦是真,疼爱王雨柔却也不假。

    知道王定邦腹中孩子是郭秀方的血脉时,他已怀孕快九个月了,李鸢早已经与他肚子中的胎儿有了感情,又怕他大月份流产太过凶险,便没有下狠手,心想着生死由天,她会接受一切后果。

    如她所想,王定邦将落水的郭秀方捞起来后,肚子就发作了。

    刚开始,她冷眼看着床榻上忍受产痛的王定邦,心里还有些快意,觉得他活该。一天一夜过后,王定邦熬得嘴唇都咬烂了,她才开始慌了起来,又过了一个白天,王定邦腹中胎水几近流光,孩子还蜷在他胎宫中不肯出世。她被他接连不绝的低哑虚弱的惨叫声吓得发傻,蓦地他抬起身子嘶哑地吼叫了两声就晕了过去。

    大夫让她抉择保大还是保小,她跪下哭求大夫保住王定邦。

    她没想要他死。

    王定邦被腹痛唤醒,他看着大夫压在自己的肚子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动作间能看到肚皮下胎儿的形状,孩子应该很疼吧,他从来不敢用力摸自己的肚子,连腰带都系得松松垮垮,大夫却狠狠地将自己膨隆的胎腹按得瘪了下去。

    孩子开始蠕动,即使外力那么大,压得她几乎不能动弹,可她还是拼尽全力轻轻动了一下,向她的生身之人求救,她想活下来。

    她还活着。

    他颤着手抓住大夫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大夫疼得惨叫出声。大夫迅速收回手掌,慢慢扭动着,就怕王定邦将他的手腕骨捏裂。好在王定邦正在经历产痛,力气耗得差不多了,他的手腕上只留下了几个红色的指痕,没伤着骨头,他有些后怕地退到一边。

    王定邦小心翼翼将手放到红通通的肚皮上,颤抖着摩挲软下来的肚子,安抚里边即将临世的女儿,他看着李鸢说:“保住女儿。”

    孩子被他安抚了几下,像是突然知道了要怎么做,开始蹬腿顶头,在他腹中用力,想要出世。王定邦开心起来,扯起一个虚弱的笑脸,“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她马上就出来见你了,呃啊~啊!”

    李鸢拼命摇头,眼泪甩飞出去,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前发花,拉了好几次才拉上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被孩子的小腿顶出一大块凸起的肚子上,语调不稳地开口问道:“鸢妹,她~是不是很有力气?”

    就是这个孽种,正在折磨他,李鸢的手用力按了下去,“你会死的。”

    腹中疼痛又起,王定邦咬紧嘴唇痛苦呻吟,疼惜地看着肚皮下因妻子施虐而慢慢显露出来的孩子身体,真的保不住女儿了吗?可她还在腹中蠕动,他能感觉到她正顶在自己宫口的酸痛胀闷感,明明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拥有她了。

    他不能再失去了。

    他的孩子那么无辜,难道连降临人世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环视一圈屋内站着的众人——大夫、侍婢、仆从和仍在按压他肚子的妻子,轻声笑了起来,他们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的肚子,却都不给他腹中孩子降生的权利。

    罢了。

    别人不给,他给!

    他怀了她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她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生下来。

    况且,她那么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一定要让她们母女相见。他能给她的,就只有这么多,怎么忍心再让她失望?

    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只要她们母女好好的,即使他死了,也值得。

    眼珠慢慢蒙上了水雾,他覆上李鸢还在用力的手掌,哑声道:“她还活着。”

    “我要你活着。”

    “保住女儿,否则我死不瞑目,哈嗯~,呃啊!”他死死盯着自己因为宫缩而变形的肚子,抬起身体开始用长力,力竭仰倒在床上时,无力地想拂掉她的手,肚子太疼了,连一滴汗水的重量都要承受不住,更何况她施了力道的手掌。

    李鸢一触及他望着自己的乞求目光,就将手慢慢收了回去,又一步步后退,坐到屏风后守着,在他生下孩子前,没再出声,也没再露面。

    他费力地笑了笑,将两手扶在肚子两侧护着,开始难耐地挺腰挪臀,拼命想将腹中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大夫见他突然之间迸发出的潜能,知道多了几分胜算,也没再问保大保小,尽力给他接生。

    王定邦总共疼了两天两夜,才产下壮硕的王雨柔,虽然她全身都被憋紫了,但大夫拍上她的屁股,她就吐出嘴里的胎水哭喊起来。

    听到孩子的哭声,强撑着的王定邦连女儿的面都没见,就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大夫将血淋淋的孩子交给下人,开始全力救治他。李鸢慌得六神无主,她突然想起了王厉图,他是王定邦的独子,如果他熬不过去,也要让他见儿子最后一眼才行。

    她哭着去到宗祠,想把罚跪的王厉图带出来,谁知道王厉图竟发了高烧。他是姐姐的血脉,却也是她细心养护着的孩子,她还是盼望他好的,她照拂他这么多年,在她心中,他已与亲子无异,她擦掉眼泪,亲自将歪倒在门框处的王厉图背到了养心堂。

    虽然凶险,但好在阎王爷没想要收这父子两人的性命。她整日以泪洗面,一直在静心堂与飞云阁之间来回奔波,衣不解带地终于将两父子伺候好。

    王定邦醒来已是五日后,那时候王厉图已经好完全了,李鸢怕他忧心,就没有告诉他王厉图生病的事情,可能这就埋下了父子两人疏远的种子。

    她那时候一心牵挂王定邦父子,因为还想得到王定邦的心,所以只将郭秀方禁了足,没有处置。王定邦醒来后,想起生产的事情,一颗心便在歉疚和爱情之间摇摆不定,一直不能做出取舍。

    婴孩没死,王定邦也没有收心,李鸢满腔怒火更添仇怨,所以曾多次想向襁褓中的王雨柔动手,可是一个婴孩儿,天真可爱地躺在她怀里,还喜欢粘着她,养着养着就下不去手了,后来王雨柔含混不清叫了她一声娘,她就再也没想过杀掉她。

    而郭秀方却被王定邦的优柔寡断伤了心,又慢慢地为日渐高大的王厉图着迷,她的心也开始在父子两人中间拉扯。直到她跟王定邦闹了一大场,他还是没有松口要抬她做姨娘,她的心才被彻底伤透了。

    她没名没份地跟着他,被他夫人诸多刁难,他却仍不给她安稳,那他也别想安生了,一起痛苦吧,她开始报复王定邦。

    郭秀方故意引诱一无所知的王厉图,并给王厉图透露了两人定有娃娃亲的事情。

    情窦初开的王厉图跟父母说要娶郭秀方为妻,王定邦当然不准。但儿子被李鸢推着与他起冲突,郭秀方又一直和他闹别扭,日子过得乱糟糟的,他没注意身体,就流掉了一个刚满四个月的孩子。

    他捂着还在抽痛的肚子,安静地看了会儿死婴腿中间的凸起,转头看向哭成泪人的郭秀方,声音沙哑道:“都是我的错,老天爷肯定看不下去了,才会一个又一个地收走我的孩子。昔年在帐中,你父亲与我便给你和我儿定下了娃娃亲,是我不知廉耻看上了未过门的儿媳,惹出这许多祸事,只是这报应没落到我头上,却可怜了我两个无辜的孩子。”

    腹中疼痛又起,他开口:“你走吧,告诉阿南,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不,我不嫁给他了。我愿意就这样一辈子跟着你。”

    他想笑,但肚子里绞着疼,他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心……已有二意,不必了!”

    但他们两人的缘分太深了,并不能至此了断。

    王厉图成亲前一晚,王定邦无意间看到了郭秀方偷偷抱着王雨柔在玩闹,这幅母女情深的画面令他胸中澎湃,两人便半推半就又发生了关系。当时两人约定是最后一次,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不料王定邦又怀上了孩子,两个人就再也纠缠不清了。

    再说李鸢,王定邦腹中龙凤胎出生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彻底死透,她再也不稀罕虚伪的王定邦了,满心都是要报复他,所以她养王雨婷并不上心。在发现王雨婷对王厉图朦胧的感情后,她还推了一把,只是,那事没成,她着实可惜了很久。

    所以,李鸢全心爱着的孩子就是王雨柔。此时,见王雨柔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她心中也酸得直冒泡儿,却没忘记心中计划,开口说:“别哭了,先起来吃饭吧。”

    她一直注意着外边,赵福还没有走。

    王厉图看了她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既然母亲已经说了,那我也想跟你们说一件事。”他摸了摸王雨婷的头,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等开年,我可能就要成婚了。”

    王雨婷噌一下抬头看他,“大哥开玩笑吗?”

    “没有。她就在我屋里,一会儿回正屋吃饭,你们就能看见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原来一直有顾忌,刚才听了母亲的话,让我觉得早说晚说都一样。”他看着李鸢说:“那还不如趁早说,让大家早有准备。”

    王雨婷眼神暗淡了下去,以前总认为与大哥没有血缘关系,现在知道实情,他们就是亲的,那自己还想让大哥孤独终老吗?她勉强扯起嘴角,无力道:“这件事,还是和大家商量一下比较好。”

    李鸢这时站起了身,说:“正好,一起去看看吧,也给你大哥参谋参谋,究竟是哪家千金,能入了你大哥的眼?”

    王厉图拧眉和李鸢对视,他保护不了妹妹,但他能保护赵福。

    于是,他率先走了出去。

    河生被打发去守院门儿,李鸢三人在饭桌旁坐着,都直视着内室的门,屋内传来低声的交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王雨婷痴痴望着门,眼中渐渐湿润,她多希望自己跟王厉图没有血缘关系。

    “现在吗?不好吧。”赵福趴在王厉图怀里,担忧地问道。

    “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可是现在太早了,我还没准备好。”

    王厉图知道怎么让她答应,于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怅然道:“你今天还跟我说清和都会叫爹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听到?”

    赵福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从他怀里抬起头,“天太冷了,否则我今天肯定会带他来的。我就是害怕,没说不出去,你别难过。”当看到他满脸笑意时,才知道他在逗她,于是伸手轻捶上他的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

    王厉图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没关系,我在呢。”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赵福渐渐也笑了出来,“嗯。”

    到了门边,赵福的手抖得不像话,王厉图一直劝她别紧张,根本不管用。在王厉图另一只手要去推门时,她慌忙拦住,王厉图被她弄得也紧张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妥协道:“如果真不想去,今天就不出去了,没事儿。”

    “不,不是。我,我出去了,要怎么叫她们啊?”

    闻言,王厉图轻笑,抚了抚她鬓边碎发,“我觉得,可能没机会叫了。如果真要叫,就叫老夫人,胡夫人,李夫人。”说完话,王厉图贴在赵福耳边轻声问询:“怎么样?王夫人。”

    赵福听到最后一句话,脸颊呼一下就烧得通红,含羞带笑地看他一眼,握紧他的手掌看着门栓不吭声。

    察觉她的手不再抖,王厉图问:“准备好了吗?我要开门了。”

    赵福坚定地点了点头。

    王厉图轻轻推开了门,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内心掩藏的不堪的私密暴露在了人前。

    诚然,他和王定邦一脉相承。

    可是,他不是王定邦。

    李鸢只轻轻瞥了他们两人一眼,仍端坐着,细心看众人的反应。王雨柔看到赵福时惊呼出声,又看他们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开口严厉斥道:“大哥,你做什么?”

    王厉图没有出声,静默地牵着赵福坐了下来。

    从那扇门打开,王雨婷的心脏就跳得嗵嗵响,她直勾勾看着不能与自己相爱的大哥,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如果他没有牵赵福的手,那么这个场景与做了千百回的梦又有什么区别?他的脚步那么坚定,神情那么温柔,如果他爱的人是自己,是不是也愿意牵着自己的手,走到太阳底下?

    可是,为什么,他爱的人不是自己?

    她的心脏被王厉图迁就赵福而缓下来的步子践踏得生疼,他们一步一步在她柔软的心脏上摩擦着行过,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愣了一会儿,她才省得,原来那是她心碎的声音。

    她微张开嘴,缓慢费力地呼吸,痴痴望着王厉图沉静的脸,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醒来仍是从前,她还未嫁人,在飞云阁那片竹林里看他舞剑,在清溪苑里跟安宁一起,缠着他捞鱼。

    王厉图更紧地握着赵福的手,扫视一圈对面的三个人,“我想迎娶的人,是赵福。”

    “大哥,你疯了?她是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儿媳妇啊!”

    王厉图直视着王雨柔,说:“此事说来话长,但是,我心意已决。去年府里给了她休书,她已经不是将府的少夫人了。”

    “现在不是,那曾经也是。别人会怎么说?”

    “嗯,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今天给你们说这件事,就是想告诉你们,等开春以后,我就会离开京城,以后这世上就再无王厉图了。”

    “你不要将府了?”

    王厉图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我准备让茂春接手将府,一来茂春全心全意对待雨婷,二来他可以给你撑腰,不会让明成家里欺你太甚。”

    “这怎么行?他不是我们王家人,这满门勋贵都给了他吗?”

    “你别急。明面上的事务需得他打理,但府中一应事物,母亲肯定会给你和雨婷平分的。我不让明成接手,是怕明成他日被人灌了迷魂汤,会打压你太甚。”

    “那你不要走啊,大哥,将府和爵位都是你的。你在,我和雨婷还有母亲,就都能好好的。”

    “我的心既然给了赵福,我就会好好待她。不能正大光明给她名分已经委屈了她,但化名与她相守,我却是能做到的。”说到这里,他转头对赵福说:“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嫌弃我身无分文才好。”

    赵福眼睛有些湿润,他从来没说过这些,于是动了动被他包着的手掌,与他十指交叉,紧紧握着,回答道:“不会。”

    听她开口,王雨柔骂道:“闭嘴!都是你勾引我大哥,你这个丧门星,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你就要扑上去啊?不要脸,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害死了······”她想起家中那个狐狸精勾着胡明成,心中怒火就无处宣泄,此时寻着她,就狠狠将不能当着胡明成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王厉图拧眉制止,“够了!我带她出来,不是让她来找骂的。”

    赵福拉了拉他的手,摇头示意他不要生气。她既然出来面对她们,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再难听的话都能听得,再恶毒的诅咒都能忍得。

    本来就是她做错了,付出一些代价是应该的,况且只是几句责骂,她不放在心上就是。

    室内安静下来,王雨柔抽了抽鼻子,开始小声啜泣。

    事情没照预料中进行,李鸢冷哼一声打断他们的争吵,对王厉图说:“你也要学你父亲?”

    “母亲,事情始末,您最清楚。究竟是我学父亲,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动,那瓶酒就是证明。”

    李鸢手抖了一下,撩起眼皮冷冷看向他,果真像姐姐,冷静,不声张,总能揪住自己的小错儿,做什么都没大动静,但偏偏都能达成目的。她冷冷说道:“不要狡辩,你如今不是要与她在一起吗?”

    王厉图直视她,说:“是。”

    “呵,那就是了,说得再好听,不还是翁媳通奸?阿南,即使我不是你生母,可这四十年的情分,总抵得上亲母吧?当我这个老婆子求你,你别像你父亲那样,对我这么残忍。”

    “养育之恩,不敢忘怀。”王厉图说着话,站起身跪在她跟前磕了几个头,“三十年的恩怨了,您为什么不愿放下?他们两人已经不在,难道您还要继续困死在里边吗?您当日换了那瓶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现在这种情况?”

    李鸢不吭声。

    她当然想过,还想过千百回,想得脑子里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她预想中王定邦没死,知晓这一切后会痛不欲生,但现在他死了,这惩罚就落到了她身上,这实在太便宜那个老畜生了。

    “我知道母亲难以接受。可是如果真的要惩罚,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经替父亲受过了,我的两个孩子,难道不足以平息您的怨怒吗?”说到这里,他也满腔恨意,将军府的一切,宛如一个迷宫,将他前半辈子牢牢困死,连挣扎都不能。

    赵福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清楚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也猜测到,他们所言,不外乎后宅秘辛和前人恩怨。此时听到王厉图语带哽咽,就也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与他一块儿跪着。

    王厉图扭头对她笑了笑,继续说:“纵使我有对不住的人,那个人也是安宁,不是旁的人。”

    李鸢一双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头一次被她撞见奸情的王定邦和郭秀方。那时,王定邦和郭秀方也像现在这样看着她,没有惊怕,没有惭愧,只有希望她接受的渴求。

    这些人做了错事,不知悔改,还意图逼她接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沉着嗓子问道:“你铁了心了?”

    王厉图握紧赵福的手,低声道:“死当别离。”

    如果当初不嫁给王定邦就好了。

    她根本争不过姐姐。父母偏心她,哥哥宠着她,连王定邦也喜欢她。她早该明白的,即使长着同样一张脸,李鸾就是比她李鸢讨喜。

    偏她不认输,事事都要与姐姐争。

    只有一次,她赢了,姐姐早早就死了,她终于如愿嫁给了王定邦。

    嫁给他时,她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终于赢了姐姐。可是后来,她才明白,她从来没赢过,姐姐去世,她更是输得一败涂地。

    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

    可是姐姐已经逝去,她也嫁给了王定邦,一切已成定局,况且她爱惨了他,于是她便继续陪伴在他身侧,认为只要自己情深,便能感化他。

    但是,郭秀方的出现,让她明白,自己又失败了。她那么像姐姐,病弱,天真,又坚忍,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让王定邦稀里糊涂地再次动了心,甘愿为她怀上一个又一个孩子。

    连死,他都要跟随她。

    泪水滴落下来,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抹掉。

    这冤孽,就到这里吧。

    既然他们都怨她碍事,怪她不成全,那这次她便彻底成全他们吧。

    这辈子,总要赢一回才甘心啊,不管赢谁。

    “好,我成全你们。我早就该成全了。”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她便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剪刀插到了脖子里,双手又哆嗦着猛然拔出来,满脸痛苦地从凳子上慢慢滑落。

    赵福被溅到脸上的血液吓得腿都软了,张嘴想叫都发不出声音,她想伸手去抓王厉图的手,王厉图却已经扑身到李鸢身旁,抱着她,捂上那个血洞,喊道:“母亲,母亲。”听李鸢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连忙阻止道:“您别说话,没事的,没事的。”

    他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两个妹妹,咬牙对赵福说:“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赵福泪眼朦胧看着他,有些恍惚,他捞起地上的剪刀,扔到她腿边,厉声道:“大夫刚走,应该还没出府,你快去外边让河生把他拦住,然后快点回来,现在不是让你发愣的时候。”

    赵福被带着血水的剪刀吓了一跳,怯怯地看了一眼李鸢,然后连滚带爬地到了屋门处,软着手臂推了好几次门才打开,跌跌撞撞向前跑。

    看到她回来了,王厉图瞅着怀里痛得满头汗的老夫人,对赵福说:“你过来帮忙压着。”

    “我,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

    赵福看了一眼两姐妹,王雨婷脸色发青已经软了身体,王雨柔抱着她不停哭喊,一会儿叫妹妹,一会儿又转头叫母亲。她定了定神,颤抖着身体走到王厉图对面,王厉图先将老夫人的头扶到她腿上,又抓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压上创口,这才收回自己的手。

    他迅速起身,将王雨婷抱到了内室躺下,刚一放下她,她就开始呕血,一旁的王雨柔拉着她的胳膊哭得声音都沙哑了。他脚下生风,在内室的药箱中翻出几瓶药,那是他去清潭治理瘟疫时,岳灵修给他的。

    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他挨个看了看瓶身,将写着救心和内伤的两瓶药都倒了两粒出来,他还记得岳灵修说过,快没命的时候,吞两粒。

    跑到外边端着茶壶进内室,他让王雨柔将王雨婷扶起来,他撬开王雨婷的嘴,将四丸药都放进她嘴里,然后直接将壶嘴对准她的嘴,开始灌水。但是,水全顺着她的下巴流了出来,他急了,将茶壶递给王雨柔,他把王雨婷揽在怀里,说:“你含口水,喂给她。”

    他捏着王雨婷下巴,王雨柔往她嘴里渡水。如此几下,王雨婷有了吞咽动作,因为王厉图看不到,王雨柔立马告诉了他,“雨婷咽下去了,大哥。”

    “好,你先守着她。”他说完话,扶着王雨婷躺平,抓起一瓶金疮药快步出去了。

    赵福听到脚步声,赶快抬头,见他过来,眼泪就又要掉出来了,她赶紧吸了吸鼻子,颤声开口:“她刚刚昏过去了。”

    王厉图皱眉看着李鸢,解开她脖颈处的衣服盘扣,然后拔掉瓶塞,开口说:“把手拿开。”

    赵福抖得像筛糠,她的手一离开,本来潺潺流着的血瞬时就涌了出来,王厉图赶紧将药粉洒在那个伤口上,然后接过赵福手中已经染成红色的巾帕,继续压在伤口上,好在她刺得不深,也没刺中动脉,过了一会儿,血终于凝住了。

    王厉图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将李鸢也抱到卧房中,放到了长榻上。

    三个人静默地守在两个昏迷的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