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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宅 飞蛾扑火同赴死 柳暗花明忽逢生

    刘昭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香灭了。”

    “是。”听声音非男非女,原来是个内侍。

    “扶我起来吧。”刘昭眼皮都没抬,伸出手,由那内侍伺候着,穿戴齐整,站在门口的屏风前,淡淡一笑,“皇上可好??”

    “皇上神功盖世,那许梦山如何近得了皇上身边哪。”内侍弓着腰,低眉顺目地跟在后面,小声道“王爷神机妙算,皇上配着避蛊囊呢,禁卫大人们刚刚从王府侧门进来,已经把那余孽围住了。”

    刘昭却不这么觉得。许梦山本就不是陈松的对手,又是以重伤之身于重重护卫中出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命都不要了,恐怕不能轻易问出风衍的解药。

    “嗯。”刘昭出了门,果然卧房门口守着几个披坚执锐的禁卫,风卓一身劲装,从屋檐上飘然而下,“主子,宫里与许梦山暗通消息的抓了三个,经他们招认,宫中穆氏余孽共二十一人,包括他们三个在内其中一十五人已经控制住,还有六人今日随陛下出宫,已被进军击杀。”

    “你和砚之都出来了,那风衍那边呢?”刘昭早就担忧宫中还有穆尚真的人,于是与陈松商定计策,故意在陈松出宫与他相会的安排上留了口子,等了足足半个多月,终于引蛇出洞。

    “主子放心,哥哥有小墨将军的人守着。”风卓亲自提着灯在前面带路,“只是陛下不肯用替身,在跟许梦山交手。”他略顿了顿,低声道,“主子不要靠得太近了。您的避蛊囊不在身上,小心许梦山的邪术。”

    禁卫虽然也佩戴了避蛊之物,却都比不上刘昭给陈松的避蛊囊。那一只是风衍亲自配的,药材香料皆是上品,大约连大蛊师在世时候制的蛊都能驱。只得了这么一个,连风衍自己都没有。

    穿过王府花园,往前面正门的路上几步一哨,都是禁卫。此时靠近影壁的地方,陈松已经以剑风扫开蛊虫,一脚踢在许梦山肩头。

    许梦山本来伤势未愈,硬生生抗下这一脚,袖中毒针刷地飞出,逼得陈松撤回腿来,凌空一转,衣袂翻飞,毒针无声地没入树丛。

    陈松并不急。

    论武学,许梦山与他相差甚远;论体力,许梦山之前身负重伤,没那么快痊愈。那些微末的暗器蛊虫,只要避开,总有用尽的时候。何况刘昭把自己常年佩戴的避蛊囊系在他身上,陈松对毒蛊又多了积分胜算。

    陈松玄色的外袍鼓胀起来,真气凝成无形的壁障,弹飞了背后偷袭的飞虫,剑刃一翻,磅礴剑势兜头朝许梦山袭来。

    许梦山早已断了一剑,腕子一翻,亮出一把匕首,堪堪架住这一剑,仍是被内力裹挟着倒飞出去,倒在地上,眼前忽明忽暗,口中咳出血块。

    早有禁军把他团团围住,剑指他的脖颈。许梦山翠色地长裙血迹斑斑,冷汗把脸上的易容融了些,笑起来狰狞可怖,“陈贼,你在这齐王府设陷杀我,是刘昭的主意吧!”

    “陛下,此人擅蛊术,不可使他自尽。”钟砚之从门口进来,上前封住许梦山穴道,才向陈松告罪行礼,“蛊帮在京中的据点有人招认,许梦山曾设法获取了一份过所,城防据此在左掖门拦住了他的同党。”

    许梦山眼皮一跳,却不以为然道,“钟砚之,我当初就应该把你弄死。”

    “皇上,把此人带下去审吧。”钟砚之皱皱眉,“他出言不逊,恐污圣听。”

    陈松面色沉郁,朝禁军统领点了点头。许梦山倒在地上,袖中微动,正欲发作,忽然停了动作。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点亮了,洛向安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笑吟吟从刘昭身后出来,几个高大的手下拖着一个人进来,扔在地上。

    那人乌发绿瞳,双腿鲜血淋漓地软在地上,显是断了,正是白襄。

    刘昭被浓郁的血腥气一扑,破不赞同地瞥了洛向安一眼。

    齐王府重新收拾起来之后还有不少空屋,洛向安轻车熟路地指示他们把放弃抵抗的许梦山押入其中的一间。

    “许大人,您最好还是别动什么歪主意,比如外放蛊毒之类的。”洛向安示意他们把白襄的脸露出来对着许梦山,“你把风侍卫身中蛊毒的解药交出来,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师徒两个。”

    “解药?哪有什么解药。”许梦山垂下眼,他已经开始渐渐看不清楚,眼前都是迷乱的光斑,“有意思。我犯的是妄图弑君的重罪,陛下竟然为了一个齐王府的侍卫就能放过我们了?看来齐王殿下蛊惑圣听的本事不减,都快要骑到皇帝头上了。”

    钟砚之觉得他下面没什么好话,示意禁卫退后,只留几个心腹在场。他亲自用剑指着许梦山的喉咙,“别废话!风衍那毒的解药呢?”

    “那蛊见血封喉,最迟半日也要死了,我要解药做什么?”许梦山的眼珠涣散着,偏着头又咳出一口血,“我倒是奇了,你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他的命啊?”

    洛向安笑嘻嘻嘀咕了两句,一个手下忽然朝白襄断掉的腿上一踩,白襄低叫一声,骂道,“婊子养的贱逼,你他娘的有种就杀了我啊!”

    “令徒真是蠢。”洛向安道,“我啊,抓他只是想泄愤罢了。可惜陛下留着他有用。许梦山,你要是不肯说实话,这小子可就没用了倒时候你伤重而亡了,我可不会放他那么容易死的。至少,得让我把吃过的苦头赚回来吧。”

    “白襄,你过来让我看看。”许梦山沉默了片刻,转了转眼睛,“我要看不见了,让我确认一下他的状况。”

    洛向安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却被刘昭瞥了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站在一边。

    钟砚之的剑尖没入许梦山的肩胛,从受伤的筋络处插入骨缝,逼出许梦山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呼,“我没时间和你兜圈子,许梦山。你已经没法替穆贼报仇了,风衍与你是同门——”

    “同门!哈哈哈哈哈哈哈!”许梦山放声大笑,又咳出一滩暗红的血块,“那齐王殿下和我的主公乃是血缘至亲,为何却要里通外国!”

    刘昭面不改色,陈松缓步走到他跟前,神色冰冷。钟砚之忍无可忍,抽出剑刃,骨骼摩擦之声令人牙酸。许梦山痛倒在地,恶狠狠地盯着虚空,眼睛显然已经看不见了。

    “把我的徒弟给我看一眼。”他阴柔的面容露出一抹怨恨的狞笑,“蛊帮在西南的势力对皇上也不算没用吧,这个蠢货已被我逐出门墙,不过知道的事情却是不少,杀他来威胁我这么个将死之人,可不划算。”

    洛向安虽不情愿,还是让人把白襄扯到他跟前。

    白襄咬着牙不吭声,碧绿的眸子只盯着许梦山看。

    “叫你回去待着,偏要到京郊救我。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货当徒弟。”许梦山眯起眼睛,似是想从虚化的视野中找到什么,仰起头笑道,“你等一等我吧。”

    刘昭猛地拉住陈松的胳膊,可许梦山这一击却不是对他们的。一道血线从许梦山口中激射而出,瞬间穿透了白襄的额心。

    白襄大睁着眼睛,顷刻间便委顿在地,断了呼吸。

    钟砚之心下一寒,厉声道,“别让他死!”他一把掀开白襄的尸身,飞身扑到许梦山跟前,真气不要命地涌进许梦山经脉,试图故技重施,延缓这仇敌的死亡。

    可是许梦山早已重伤濒死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他看也不看钟砚之,嘶哑地大笑着,“哈哈哈,陈松!刘昭是宝阳长公主和成帝的亲子,你们口中的穆贼的亲生弟弟。是大梁最正统的继承人!你容得他一时,容得了他一世吗……”

    钟砚之掰着他的脸颊,颤声道,“解药呢!我问你解药!”

    “他也有护身蛊虫,看命吧。”许梦山的面容衰败下去,胸口塌陷似的落下去,嘶声道,“你的命……咳咳……”

    钟砚之恍若未闻,经脉的剧痛根本阻止不了他,他毫不节制地试图唤醒许梦山残留的一线生机。耳边嗡嗡作响,他念叨着,“太医……太医呢?他身上这么多种蛊虫,总有一种——呜!”

    轻飘飘的一掌落在他的肩膀,钟砚之真气一滞,不知死活的输入一断,许梦山浑身一抖,彻底没了气息。

    钟砚之喉中腥甜,反手就是一剑,却听得一声虚弱的断喝,“你不要命了!”

    他还要再挥一剑,却梦醒了似的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

    风衍站在他身后,长期的卧床使他看起来有些苍白,“不需要了,我的毒解了。”

    钟砚之怔怔地盯着他看,陈松示意左右,将许梦山和白襄的尸身带了下去。

    “我本来有护身蛊的,只是许梦山那毒发作太迅速,来不及清除。”风衍蹲下来,查看钟砚之的情况,“多亏你替我疗伤,这些天我的蛊慢慢把许梦山的毒吞掉了,虽然还有些余毒,已经不妨事了。”

    “没事了?”钟砚之呆呆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经脉内针刺般的疼痛,颤抖着跪坐在地上,“我……我以为……”

    “你消耗太剧,只怕要吃点苦头了。”风衍的手掌落在钟砚之脸颊上,叹息道,“别哭了,睡一会儿吧,我不会走的。”

    钟砚之觉得有什么在他的后颈轻轻一咬,后知后觉地困倦涌上来,覆盖住了疼痛的身体。风衍把昏睡过去的钟砚之接住,这才对刘昭行礼,“主子。”

    “去吧,等会儿让太医看看。”刘昭疲惫地摆摆手,“风卓,把灯灭了吧,天亮了。”

    陈松急着回宫,留了一队禁军在齐王府,匆匆地去了。刘昭身上仍是酸痛,只管回去补眠。

    这一觉睡睡醒醒,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痛,隐约觉得有动静,却醒不过来。终于,他迷迷糊糊觉得眼前有光晃得厉害,心里着恼,闭着眼睛唤道,“来人!把帐子换下来!”

    耳边传来闷闷地一笑。刘昭才觉得不对,抬手捉了一下,捞到一根明黄色缀玉的腰带,睁眼一看气笑了,“皇上把我搬到这地方做什么?”

    “解除了许梦山这个隐患,我见你还是没什么兴致。”陈松摸摸他的头发,把他从花园中的矮塌上抱起来,“齐王府的园子太雅致了,御花园又过于贵气,想跟你清闲地坐一会儿,也就只能委屈阿昭到我这旧舍坐一坐了。”

    说是旧舍,但陈松质子时候的府邸也收拾得清新恬淡,有些书香门第的意思。刘昭其实并没来过几次,此时细细看来,也确实幽静。

    “这就是你趁我睡着带我出来的理由?”刘昭失笑,“鹤归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陈松没有唤人,亲自斟了茶来,目光黑沉沉的,“阿昭这些日子基本上没睡过什么好觉,我见你睡着,不舍的叫你。”

    刘昭就着他的手喝了茶,又被喂了两块蒸的绵软的枣糕,也懒得说什么,就靠着陈松的肩膀发呆。

    “我刚到这里时,曾想过有一天,能把殿下请到我自家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做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可以。”陈松目光放空,握着刘昭的手,“阿昭,你总是很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断地按照责任和期待之类的东西改变自己。”

    刘昭半垂着眼睛,勾了勾陈松的手指。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你不是在扮演他们想要的什么人,你才是最坚定的一个。不管落到何种身份,你坚持的东西就没有变过。”陈松握紧了他的手,“你重视的感情,重视的百姓,让你成为了摄政王刘昭这个人。”

    “许梦山。”刘昭终于开口,声音还有点懒洋洋的,“他知道自己杀不了你。他的目的就是在你我中间插入一粒怀疑的种子,这才是他的报复。”

    “但他不明白你。其实你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的事。”陈松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我现在在想,你想不想入朝为官?”

    “过分了,刚刚你还说怕我累,现在就琢磨着怎么用我了?”刘昭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陈松腿上,眼睛盯着从树叶枝条间漏下来的日光,“我倒是想,只怕吓到朝中的同僚们。”

    “那你来吧,吓吓他们也好。”陈松的望着刘昭,眉眼温柔,“洛大人仙去了,我把吏治交给你。”

    “嗯。”刘昭眨眨眼睛,“那本王就领个吏部尚书的衔吧。”

    “是,殿下。”陈松凑过去,亲亲刘昭的耳垂,“朕给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