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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有一个新的小受

    黄鹂长啼,微雨停。

    大国盛景。

    谢自清盯着顾晏海势在必得的神色略微失神,被说中了心意,自然不会再多辩解,只好垂眸看着他手心里的令牌。他自幼读遍百书,习儒法之道,修道家逍遥,曾明辅佐明君之心,然天意弄人,叫他不得圣恩,不被圣上所用,被分在齐鲁这穷乡僻壤之处,无法实现心中所郁郁而不得志。

    而如今,有人亲自将机会送到他的面前,让他如何不动心。

    可,他不能动心。

    谢自清抬眸,看了看门后的身影,终是收回欲拿令牌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是扭捏的人,也不藏着掖着,只笑道:“不错,师弟你的提议,的确令我动心……只是,我还是不能答应。”

    顾晏海脸上笑意一僵,握着令牌的手一紧,问道:“为什么?”

    谢自清抽回长袖,重新盘腿坐下,举杯仰头闷了两口茶水,声音没什么变化:“……什么为什么,在这儿待久了,清闲惯了……”

    “你在做什么?”

    谢自清还未说完,门外兀地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打断了他正欲说的话。顾晏海乍一听只觉着这声音陌生,还未循声看去时,就见他的师兄也怔愣地看他,紧接着倏地起身,拔腿朝向门口奔去!

    “等……!师兄?!”顾晏海不明所以地与平秋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纵身一跃便跳过桌案,起身时飞扬的衣摆随风飘起,遮住竹门之后斑驳弯曲的身影。

    “你跑什么?不许跑!”

    “颜桦!不许追!”谢自清先平秋一步赶去门口,脚步还没站稳就对着门后那个抓人手臂的青团儿斥道,“放开!”哪里晓得这一声吼的太大声,反倒是把这小青团给吓了一了跳,登时收回手放开面前的小侍,无辜地举起手臂,摇摇晃晃地退后,一屁股撞墙上了!

    “啊!”

    扑通一声,就见竹栏被撞的来回晃荡,簌簌作响。谢自清眼疾手快地以手为刀,先是不分由说地将这只傻青团儿给拉进怀里,再扬起手臂直直劈上小侍的手臂!

    咔嚓一声,骨骼碎裂之声立时响起,小侍连连退步,露出与中原人不相符的黝黑脸颊,见着谢自清看见他了,转身就跑!

    随即顾晏海也一并赶到,转眸一看那小侍模样的暗卫按着手臂竟已经跑至五尺开外,余留一个满天竹叶微雨。他看了看那边抱着人的师兄,瞧着他怀里青团儿似的人儿,皱了皱眉,按下心头不解,反手就从竹栏间折出一片竹节,抬起双眸,紧盯前方,屏气投向那人的左腿!

    微黄竹节瞬间穿梭雨雾,刺穿飞扬飘落的竹叶,穿破粗粝的布料,最后精准地刺进小侍的左腿,顷刻间扎进皮肉,插碎骨骼!那人一个身形不稳,停下脚步,立刻弯下膝盖,反手便抽出竹节,扎紧了膝盖止血。

    下跪时无意间露出鞋底奇异的花纹。顾晏海眼瞳微缩,那图形奇异但极其眼熟……像极了祭天大礼上祭祀台上的刻纹!

    乌蛊人!

    景明!

    但这人只跪下一刻就立刻起身,脚底的花纹一并收回,顾晏海转头吩咐平秋,大声道:“带着我们的人!跟上去!”

    “是!将军!”平秋抱拳领命,脚步轻点两下飞身树上大步追向那偷听的暗卫。同行的三名随从也从林中出现,短暂的现身后又再度隐入竹林间。一阵春风霎过,竹林间刹那间卷出如腾龙一般的竹叶风浪带走他们的身影。

    独留剩下三人。

    “……你没事吧?”谢自清声音都颤了,就瞧着那团青绿的身影扑通一下摔了地,只觉得脑中翁响,吓得头冒冷汗,胆战心惊地把这个不要命的小傻蛋揽进怀里,“谁让你过来的!”

    “疼…大人…疼……”

    声音娇软,虽是在哭疼,但依旧透着一股子媚人的意味儿在里头。顾晏海收回目光,听着这一阵哭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转头蹲下身子,道:“可要我去寻闫……不,大夫来?”

    喊闫路喊习惯了,险些改不过来口。顾晏海不小心咬到舌头,凑上去,往他的怀里定睛一看——

    他师兄怀里的这个团子一般的人儿身着嫩绿青衫,粉扑扑的脸蛋圆圆的,小弥勒佛似的眉眼弯弯,腰前听着的肚子也圆圆的,配上黄色的黄穗子腰带,倒是像极了软软糯糯的青团团,看起来很有福气的模样。

    有点像他们家大宝小宝,圆滚滚的肉球。

    “大夫?大夫……”谢自清显然还未冷静,把怀里的青团儿死死扣在怀里,一时间方寸大乱,完全没瞧见怀里的青团儿悄悄缩了缩身子,把自己缩成一颗圆滚滚的团子。抱着青团儿,他又垂眸盯着青团儿的脸瞅,问,“小桦,可是疼的厉害……?等等,谁让你来的…谁告诉你我在竹庭的?”

    “回…回大人……”这个名为颜桦的少年慌慌张张地想从谢自清怀里出来,奈何身子沉重,挺着糖葫芦似的圆肚子压根起不来,“哎呀”一声又重新躺回他怀里,捧着圆肚儿很是委屈,“是…无意间…无意间走来的……嗯…疼……呼…呼……”

    似乎是刚才真摔到哪儿了,现在说两句话都喘气,颜桦靠着谢自清怀里脸一阵红一阵白,豆大的汗珠滚下脸侧,落进交叠的领口中,化作一片虚无。

    “谁让你来的……”谢自清压根没多想,抓着青团儿软胖的手指反复揉捏,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道,“找大夫…不对,我们先回房。”

    “奴…奴……能走的……”颜桦勉力露出一个笑,疼的声音都发颤,还推开谢自清强撑着立正了身子,跪在地上的双腿抖如筛糠,挺着微微下坠的孕肚,道,“奴…能走的……”

    自称奴,那身份必然不高,但说是无意间走来,就有点不可信了。顾晏海看着这青团子似的人脸上精致的妆容,不免轻轻一笑,冲着谢自清道:“师兄,别急,嫂子许是动了胎气,你先把他抱起来,”说着,自己先起身,屈肘做了个动作,手把手教他,“要小心腰,”

    闻言,谢自清顿了顿,盯着顾晏海的脸,突然扭头四处望望,瞧着四处无人,才稍稍放心,垂眸问道:“小桦,慢点……”

    “唔……嗯哼……”

    看人生孩子,顾晏海有经验,扶着谢自清的手臂帮着他一同将颜桦打横抱起,又赶忙拽着他的手掌让小青团儿往他怀里靠了靠,经验老道地说:“师兄,手掌托好,不然后腰坠的会痛……日后恢复起来就难了……”

    只等谢自清完完全全地把颜桦抱起身,顾晏海才算看清楚这青团儿腰前的孕肚。说他是尊小弥勒佛还真没冤枉他,脸圆,肚子圆,整个人都肉乎乎的。但轻纱包拢下的孕肚已经隐有坠态,想来已是胎满将诞之势,又大动胎气……孩子就快出生了。

    刚才那个暗侍直接与颜桦打了照面,之后还说不定会对他如何,顾晏海眼皮一跳,抬眸帮忙扶着颜桦浮肿的双腿,跟着谢自清一并走回他的卧房。

    竹亭与卧房离得并不远,只需绕过三道五个弯儿就可到达。谢自清抱着怀里的青团儿回屋时,守在门前的婢女与小侍纷纷一愣,继而慌忙向前行礼:

    “老爷吉祥,将颜公子交给奴……”

    一路上都没声儿的颜桦这时开了口,靠在谢自清怀里眼眸水光一片:“啊……好…好疼……”

    “不怕……”

    谢自清吻了吻颜桦的眼皮,稳稳地抱着他穿过一众侍女,大步流星地迈入卧房,留顾晏海一人在人堆儿里发呆。

    看看谢自清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一众大眼瞪小眼的婢女,顾晏海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该跟随他们一同进屋,此刻却也无处可去。暗地出宫,又不能叫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如此这般,竟是无处可去了。

    “先去寻大夫,你们颜公子要生了。”按了按胀痛的额角,顾晏海手握佩剑,往谢自清他们进去的房门前走去,道,“热水、吃食……红糖鸡蛋……产婆有吗?”

    顾晏海的眼神在外人看来极为凌厉,周身戾气又太重,两句话一说,把小侍女们吓得都不敢说话。唯有一名胆儿大的侍女硬着头皮上前道:

    “这…这…有一位婆婆是老爷提前找好的……在公子的院子里候着。”

    “去叫来吧,你们家公子有的熬。”

    顾晏海点头,踏上屋前第二级石阶,连鞘带剑地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双手扶住剑柄坐在谢自清的门前,打算做一回守门人。刚一坐下,他便阖眸入定,周身剑意杀气逐渐凝聚升起,无形的剑气萦绕这间房宇,雨水笼罩四周渐渐升腾,顷刻间无人敢靠进。

    白雾酽酽,葳蕤茂茂,剑意化空。空则杳也,杳则冥也。冥兮则羌昼晦,东风飘兮而神灵化雨。竹叶纷落却不沾衣,微雨淅沥而不浸身。夜幕完全降临之时,春风骤烈,屋内兀地传来一阵嘶哑的哭吟。

    哭声绵延回荡探入神识,瞬间勾起记忆深处的那道清晰的哭喊与灰白含笑的脸,顾晏海睁开双眼,紧锁着眉头大口喘气,轻咳着吞下口中腥气。

    胸腔处银链子也在震颤,像是昭示他动荡的内心。他稳了稳神,摇头甩去脑中画面,盯着堆积在脚尖前的竹叶,耳畔也慢慢恢复,传来一道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与愈演愈烈的叫喊。

    动了动鼻子嗅着满院子的血气,顾晏海扶着剑柄,转眸一瞧,不禁一愣:“嗯……?师兄,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