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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请求

    第二章 请求

    沈思再坐上那辆雷克,时隔了三年。

    异乡的月亮并非他所想所要的景致,只不过隔了这么一段岁月再回故里,总有些陌生与疏离夹在情绪中。

    他合眼,并没心思瞧车窗外浮光掠影的光景,可好像也没多大心神应付司机的叙谈。他一惯睡不好,小时候中西医都看过,药吃过一堆,但是药三分毒,很快被沈老太爷叫停。大了一些后,他便独自去拜访过避世的老大夫,得了一副还算有效的药方,从此就靠那小配方三不五时地调理作息,还会根据老大夫的嘱咐变换一些药材。老大夫是那一脉的最后传人,辞世后再没有人可以给他微调药方。沈思辗转国内外,丢了药方后,从此不止在睡眠上可怜,还因为数次在鬼门关来回的经历,显得整个人阴鸷而病态。

    当然了,世上最能养人的地方,哪里比得过“此心安处”的故乡。他少年时虽然求学于欧洲,青年时也在外流离得久,但到底是九州大陆生人,这片土地生他养他,再难看的气色,也在落地的一刻显得好转了些。

    老夏时不时从后视镜里探究着沈思的情绪,话头从寒暄开始,兜兜转转,拐到了小沈思一辈的沈君怀身上。他见沈思闭目,索性轻了声音,不欲打搅。

    沈思十指相扣,两根拇指对点着:“老夏——”

    声音很轻,让老夏哆嗦了一下,忙回道:“在的。”

    轻慢的声音传了过去:“不是说沈二发了癔症,怎么回事。”

    沈君怀行二,上头有个夭折的哥哥,沈思压了他一辈,从小跟着几个哥哥姐姐叫这个外甥为“沈二”。

    老夏自始至终觉得一阵悲凉。现在这股情绪高了起来,他的声音却小了下去。当年沈君怀千方百计、损兵折将,断了沈思这个小叔的前途与退路,还将人“送到”了国外,现如今沈家式微,沈思在外韬光养晦,又成了那个救星,还是沈老太爷越过所有人的非议,将人请回来的。从联系到回程议定,事无巨细,老爷子在轮椅上只收到了幺子最后传来的几个字:让老夏来接机。

    除了下机见面几句寒暄,沈思唯一的长句就是方才轻飘飘出口的话,矛头还直指沈二。

    老夏道:“少夫人年前有了身孕,君怀少爷很高兴,大摆宴席,雁城中与家里交好的名望都有出席。但是不过三月,夫人就不见了。少爷平时就娇宠夫人,有了孕更是不一样,简直能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博人一笑。一不见,少爷就疯了一样,着人把雁城翻了个底朝天……”

    沈思声音还是轻的,调子有些上扬:“怎么个不见法?”

    老夏回忆着:“夫人平日只爱呆在屋子里画画画儿,弹弹琴,一年到头由我开车带出门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那天我吃坏了肚子,上完洗手间出来,才知道夫人已经叫了另一个司机开车出门了。连人带车加司机,当天一走,到最后都没回来。”

    他还说:“您知道的,家里人出门,都会有另外几辆车跟着护着安全的,那次偏偏就跟丢了。一天后司机和车才在城郊那块地皮上被发现,司机被套了麻袋丢在废弃的建筑里,但四周加上远近的山头翻遍了,都不见夫人的踪迹。”

    交代完,车里一时寂了半晌。

    车窗外的景致飞掠而过。

    沈思已睁开了眼,瞳孔里因为这些倒退的景,光彩变幻莫测。

    他一哂:“尹少艾不是男的吗,怎么还能怀孕?”

    这回连老夏也不知道了。

    尹少艾就是沈君怀心尖上的人的名讳。随着恩宠愈深,这名字也像什么禁忌,人人讳莫如深,老夏隐隐觉得这是最近几年,自己头一回听到这个全名。

    只因为尹少艾,这个沈君怀爱着的宠着的养着的人,是个男的。

    要说男人能怀孕,在当下可真是新鲜事。

    无非是动了些法子,但具体内容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口口声声说沈君怀娇宠他,但为了让人受孕就动得了手,能有多宠?

    老夏开进地下车库,本该畅通的路却被一行人阻了。

    他不好鸣喇叭,只能去请示后座上的沈思:“是君怀少爷在前头跪着。”

    沈思没有国内的手机和号码,原来的早在几年前离开时丢了,他示意老夏拨通电话。

    沈君怀从兜里掏出响铃的手机,没了布料的阻隔,铃声在地下车库突兀地传到很远的距离,带出一点惊悚的尖锐。

    来电显示“老夏”。

    他老实地跪着接通,开口说:“叔叔。”

    沈思低醇的声音像是酿过芳香的酒,隔着电波也熨烫。他用这种声音平静地应着:“大侄子。”

    再没了来回。

    老夏忍不住心里捶胸顿足:这都叫什么事儿!

    最终是沈君怀忍耐不住:“君怀此次前来,一是为欢迎叔叔回国。”

    “客气了。”沈思声音突然远了些,像靠在了椅背,而拿手机的人恪守本分,没有因此跟着将手机递过去。

    “还有就是……求叔叔帮我找到少艾!”沈君怀突然磕了个头,老夏只听见他额头贴地的响动,眉头一颤,听见内容,眉头直接锁了。

    沈思看着老夏眉眼出演的好戏,笑了:“你的家务事,还要我来管?”

    沈君怀觉察到沈思有所松动:“是我的也是……也是沈家的,不说少艾还怀着孩子……我只能求您啦!少艾失踪得太突然了,我找遍整个雁城都没有见到他一丝一毫的影儿。您见过少艾的,他那么乖,来沈家的时候那么小,根本不知道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不知道外面多少人会对他不利……”

    十七岁,其实不小了。

    电话那头突然说:“沈二,你记得自己第一次下跪说了什么吗?”

    沈君怀迷蒙了,他在外就没跪过,倒是一些不可言说的场合里惯用跪地式。

    纵使沈思现在能耐通天,也不可能知道他爱用什么姿势。

    沈君怀记忆拨回到尹少艾成年礼那日:“记得,我记得,我说,这辈子只跪那一次,只为了少艾……我现在也是为了少艾,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哗啦一声,门开了。

    片刻间,沈君怀眼前出现了两双鞋。

    沈思身形高大,披着黑色风衣,衣服里漏出那根拄拐。

    他俊美,病态,眼神无波无澜,但不会有人轻看他这个残废。

    老夏扶他扶得并不吃力,甚至有闲暇看跪在地上的沈君怀。

    做工古朴的木拐顶住了沈君怀的额头,沈思用了一分力:“北欧。记得吗,这条腿。”

    沈君怀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这事放到现在也不新鲜,但确实只是几年的光景。沈思出国他并不放心,买通国外的人对器具动了手脚,本是想要了沈思的命,哪想只折了对方一条腿。

    往后就再没有机会下手了。

    但他未曾料到,沈思还有能耐查清这桩旧事的来龙去脉。

    那本该不声不响地烂透了。

    沈思的目光就顺着那根木拐落下来,凉薄如刃:“能得大侄子如此信任,也是我的荣幸,老夏你说是不是?”

    老夏心道:乱啦乱啦,哪有让我这个司机来评理长辈接受小辈的嘱托的。

    沈君怀油头粉面,适合去聚光灯下亮相,不适合谈交易。只是遇上尹少艾,躲藏的眼神忽然坚定了,像从前那个能为尹少艾下跪,只为在沈老太爷面前求来与尹少艾堂堂正正在一起的他:“等找到少艾,叔叔要什么,我这个做侄子能给出的,自然都全须全尾地给您。”

    譬如高不可攀的权位,譬如死而不僵的沈家。

    沈思用拐敲了敲沈君怀的头,去了这根拐,行动上真像个长辈在安慰小辈。

    他说:“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