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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中储券换小黄鱼

    第三十三章 中储券换小黄鱼

    九月里,中共军队——西安事变之后叫做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也就是俗称的八路军——华北日军的交通线破袭战正开展得如火如荼,这一天谢芳仪回来,对妹妹说:“真的是伤脑筋,有一个同事请吃喜酒,然而他家住在沪西,我实在是不想去。”

    余若荻一听:“沪西?那还了得!本来租界都是不愿意出去的,如今不但是租界外,而且还是沪西,那个地方怎么能去?”

    上海四郊的日军占领区,如今是各有特色,闸北得一个“穷”字,浦东得个“苦”字,南市得个“安”字,沪西则得一个“恶”字,那个片区简直已经成为一个黑社会的区域,号称“歹土”,满眼都是赌窟,大大小小的赌场一间挨着一间,也不知害得多少人家败人亡,让人只觉得那个地方森森地冒着鬼气,租界上但凡洁身自好的人都不会轻易踏足那个地方。

    而且沪西那个地方,鸦片也非常猖獗,有人曾经去过那里,回来后说道:“满眼都是什么‘一线天、雾中趣、神仙宫、快乐园’之类的名目,听名字倒是很有雅趣的,然而都是大烟馆,走在那个地方,简直是毒雾弥漫,鬼哭神嚎,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一个个就如同骷髅幽灵一般,失魂落魄,整天只想着抽大烟,得了烟便得了命,白饭可以不吃,黑饭一天不能断,抽大烟简直抽到醉,神经衰弱,精神不正常,人落到这个地步,简直便是废人了。”

    日常余若荻与姐姐谈论起来,岂止是沪西南市,如今这租界之中,吸鸦片的人也日益增多了,倘若想买鸦片,倒是比买米还容易许多,人们此时要买米,或者是拿着户口簿排队轮购买,或者是走很远的路,到周家桥去买,然而要买烟土的话,暗地里就有一个大市场,从前的通论是“民以食为天”,哪知有朝一日是“烟民以鸦片为天”呢?而且烟馆无处不在,只不过据说都是新崛起的宏济善堂贩运来的北口土,也就是热河烟土,不是上等货,如今要吃高质量的云土可是非常艰难的,当然了姐妹两个什么档次的鸦片都不想吃。

    不过有一件事余若荻却有些在意:“姐姐,听说有些高级的烟馆,里面有红木的大炕床,倘若是我们有那么两三张红木床,那可是美得很了。”

    两个人这么多年来,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必妹妹把话都说出来,谢芳仪马上便明白了她想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空间中山洞里都是席地而卧,虽然也很不错,尤其是冬天的时候,那热力从地面岩石传导上来,透过草席渗透进棉褥,让人感觉暖烘烘的,便仿佛北方的火炕一样,十分舒服,想到此时外面白雪飘飘,霜花挂满了枝条,留鸟虽然耐寒,然而这种时候叫声也显得分外凄凉,在这样的天气之下,自家窝在这样暖融融的山洞之中,因为内外的反差,那幸福感便格外强烈了。

    不过直接睡在地面上虽然也是好,但倘若有一个红木的大炕床,上面铺上被褥,那种人类文明的气息便似乎更加强烈了,睡在地上总有一点“落拓荒凉”的感觉,无论怎样舒服,终究是有些太过简陋,然而这种情形有一张床便顿然改观,尤其那床还是红木的呢,红木可是好东西,极为坚固的,倘若是檀木的话,还自带防腐功能。

    然而谢芳仪脑子马上清醒了过来,瞪了妹妹一眼:“都是抽大烟的人才用的床,你居然也想要。”

    当时余若荻笑嘻嘻地说:“姐姐啊,何必这么拘泥?那班人用来吸鸦片是她们的事,但是我们拿来只是睡觉,这也是我们改良了用途,物尽其用了,也算是‘烟榻维新’,否则那么好的木头做成的家具,难道就这般烧掉了不成?”

    谢芳仪拿她也没有太多办法,揉着额角说道:“随你吧,不过如今那些旧书虽然一直在跌价,这般红木大炕床因为是烟馆需要的,价钱倒未必怎么落下来,你要是愿意花钱去买,也由得你。”

    余若荻打着算盘:“姐姐你戳中了我的痛点,一说到钱,我就舍不得了,看看什么时候能够有机会捡漏吧。”

    姐妹两个继续商量着参加婚礼的事情:

    “虽然说很不想去,可是毕竟是同事,总觉得面子上有些过去不去的。”

    “姐姐直接封了红包给他,和他说那天家里恰好有事,不方便亲临道贺,也就是了,那个地方哪里敢去?倘若出了什么事情,景心可怎么办?可怜的景心,今年刚刚七岁呢。”

    一听妹妹说到女儿,谢芳仪心中马上便拎得清了,定下主意道:“我捧个钱场罢了,至于人场,有那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

    三个月后,民国三十年的一月六号,上海内外同时发生了两件震动人心的事情,国民党军队在安徽南部发动了皖南事变,而汪精卫政权则正式发行自己的货币——中央储备银行券,简称中储券。

    皖南事变,余若荻并不惊奇,前世便是已经知道了的,虽然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什么时候,然而去年十月的黄桥战役,便让她感觉到气氛紧张了起来,无论谁是谁非,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共军扩展了大片地盘,国民政府这边不急才怪,前世她只知道黄桥烧饼,今生才知道黄桥战役。

    余若荻特意查了一下资料,看一看泰兴黄桥到上海到底多少距离,虽然知道两者相距并不很远,然而具体公里数却不太清楚,结果看了一下地图,只有两百公里啊,想到那堪称近在咫尺的中共军队,余若荻的心情一时间也颇为复杂。

    谢芳仪叹道:“虽然知道如今上海有日军重兵把守,无论是国军还是共军,都难以光复失地的,然而还是不由得要想,倘若十八集团军竟然真的能够打进上海,那会怎么样?”

    余若荻:如今中国内部两股政治势力摩擦剧烈,二次内战马上就在眼前了,还想着在民国二十九年就光复上海?

    “姐姐啊,我听说共产党有一个理想,就是生产资料公有制,中共的榜样苏联就是这么干的。”

    谢芳仪起初还很从容,然而几十秒钟后便恍然说道:“是的哦,倘若……我们……”

    余若荻:盲生你发现了华点,空间倒也罢了,无论是在什么制度的国家,自己都绝不会暴露的,然而倘若公私合营,丁香的铺子便也开不成了。

    谢芳仪想的则比妹妹更为复杂一些,自己家里并不是很富有,也没有多少田地,然而空间中的土地却是十分广袤的,所以根据“天下大同”的崇高理想,自己应该劝说妹妹将空间交给国家吗?如果紧闭了嘴唇一语不发,默默地私人保有空间,这是不是很自私,很没有觉悟的事情呢?这样只顾自己,真的好吗?

    不过谢芳仪也知道,自己是不会与妹妹提出“上缴空间”的话题,倘若这已经是一个共产主义社会,自己更加不会去告发她,从人情来讲,这是对妹妹的背叛,妹妹一直对自己情意深厚,而自己却为了自己思想境界方面的满足而出卖她,纵然外界会给自己崇高的荣誉,然而自己真的会因此而幸福吗?想到妹妹那未知的命运,自己不会自我痛恨吗?更何况秋秋也不是一个傻傻的、只知忠厚纯良的人,她对外界是保持高度警惕的,倘若发现迹象不对,很可能会一走了之,只要她进入空间,别人就再也找寻不到她的踪迹。

    让谢芳仪感到忐忑的,是自己从本心之中,事实上也不想将空间缴纳上去,空间之中有丰富的资源,姐妹两个这么多年来的生存保障相当一部分是依靠空间,也正是因为有空间,因此在如今这样连生命的基础——食物都如此匮乏的情况下,一家人仍然能够维持住生活质量。

    自己虽然读了许多左翼的书,然而信仰毕竟没有那样的绝对,没有达到完全忘我的程度,或许这就是鲁迅先生说的,“皮袍下的小”吧,这诚然让自己感到十分惭愧,然而谢芳仪是真的难以设想失去空间的情况,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站在严寒风雪之中,而且这种小康的生活过到如今,自己也是沾染了小资产阶级的享乐思想吧,总是希望保持住现在的生活,而且能过得尽量更加好一点,革命的激情渐渐淡去,有时想想也是感叹。

    皖南事变确实是震惊中外,然而对上海的许多人影响最直接的,则是汪精卫政府的中储券,这种新型货币一出来,便要求兑换市面上的法币,中储券与法币的比值是一比二,一百法币兑换五十元中储券,与子弹枪炮的战场相比,这就是货币战争。

    大家当然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因为虽然中日全面战争已经爆发四年,然而即使是在沦陷区,市场上通用的仍然是老法币,不能掌握货币权是很虚弱的,日本人和汪精卫政府当然不会听之任之,如今便采取了行动。

    余若荻暗想,这还没看到军票呢,倘若是军票,那更是明晃晃的白抢,这或许正是为了验证那样一句话:“纸币终究有一天会回归它真实的价值——零”,承诺原本是一钱不值的。

    为了这个事,余若荻特意和丁香说:“阿香,如今汪精卫的银行是开始发中储券了,我们不要硬顶,倘若有人上门来用中储券买东西,收着便罢了,反正他们有兑换机构,可以拿中储券来换黄金美钞的,我们当天收了钱,第二天马上便去兑换小黄鱼,反正手里不留那么多的中储券。”

    丁香默默点了点头,她虽然性情泼辣,但也不是个鲁莽的,没有‘专吃眼前亏’的偏好,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丑陋暴戾的事情没见过?当然想到倘若自己拒收中储票,很快便有人到门上来动拳头动枪,大势如此,胳膊拧不过大腿,靠自己一家是顶不住的。

    余若荻是专门拢账的,每天清晨将昨晚交接的法币中储券都拿到专门的机构去兑换,如今家里面已经攒了一罐美钞和小金条,空间里便是银行,外面只放很少的钱留作日常备用,如今她是对一切金融机构都感到不放心,赚利息都罢了,只要不折了本金就行,战争时候发的这点财可不能有所损失,将来二次大迁徙的时候,全靠这一点本钱打底。

    要说市场可真的是最灵活的了,从前上海通用的足赤金条,都是十两一条,战争时代金价昂贵,当一两黄金涨到两万元的时候,普通人哪里有能力花二十万元买一条十两重的黄金?这种时候金铺就非常与时转换,化整为零,将原本十两一条的黄金切成一小条一小条,大小仿佛落花生一般,看起来如同金豆子,每条重一两,这样子许多人便买得起了,如今余若荻山洞里的瓷罐之中便放了一些这样的金粒,小金条下面压的美钞,银元另外准备了一个罐子存放,反正是绝对不怕偷抢的了,然而终究有另外一层担忧。

    “阿香啊,你今儿穿的这个衫子很好,一看就是洗过几十上百回的了,那上面的蓝染料都褪得发了白,可比你之前穿的那金线绣花的袍子强多了,这样子一看就是给人看店的,不是自家的买卖,便是绑人也绑不到店员头上,这就安全多了。”

    丁香吐着瓜子壳,道:“我现在还敢穿那么大红大紫的么?你说那个什么七十六号机关,平日里杀那些办报的,写文章的,那些人都有文化,想的多,鼓动大家抗日,想来也是放不过她们,像我们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居然也要遭绑票,扣个什么抗日分子的帽子,便给人家绑了去要钱,交钱放人,没钱杀头,这叫什么‘和平主义’?与那些逛堂子的大官才子一样,满口都是主义,肚子里全是生意,不过就是为了钱,喊的什么和平和平?那方液仙不过是卖卖蚊香花露水雪花膏,也给他们绑了,立逼着要钱,不从就给折腾死,我每天在这柜台上坐着,怎么能不小心些?”

    余若荻想到方液仙的死,心中也是感叹,他家的雪花膏牙粉自己也是常买的,蚊烟香花露水谢芳仪和景心要用,日常一些牙刷面盆丝织物也常去他家的国货公司买,只除了香皂和美味观音粉没有买,自家空间自制肥皂香皂,烹调的高汤要么是骨头汤,要么是笋汤,不必再添加民国味精了。

    再一想丁香说的什么大官学问家,余若荻脸上不由得露出冷嘲的笑容,穿越来这么多年,有一些事情自己也是晓得的,那些中高等妓院,去嫖娼的不仅仅是富商,还有政界学界的人士,简称“两院一堂”,“两院”是指参议院和众议院,“一堂”则是指京师大学堂,中华民国自从成立那一天开始,便是经济紧张,然而这些议员、教授,月薪却高达三四百大洋,这些人闲着没事干什么?嫖娼。

    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些名人,比如胡适、陈独秀、徐志摩、郁达夫,全都嫖娼,徐志摩离了张幼仪,找了陆小曼,这个算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的,然而婚后仍然嫖娼,这才子可是真风流,世人心疼徐志摩坐飞机年纪轻轻摔死了,余若荻倒是担心这家伙把性病传染给陆小曼,徐志摩再多活几年,不知怎么样呢。

    从前自己在洋行里的时候,韦光正有一天还曾经慨叹:“如今的时事是越来越没有自由了,大师们想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按当局划定的来写,否则就断了生活的来路,妓女出卖的只是肉体,然而知识界出卖的是灵魂啊啊啊啊!”

    当时自己就想说,要么让这帮男性文人都去出卖一下肉体算了,和丁香换个过子,丁香去写几篇文章,每个月赚三百大洋,或者领干薪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