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杀人犯和受害人(重要剧情)
Priori Intatem* “谁要飙车去?” 戴维的声音非常响亮。 “我的车是梅宝莱公司最新款的!限量20辆,帝国的大公可都买不到。” ——显然这场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宴会上,年轻的继承人们已经不耐烦虚伪客套了,他们也不必要再在长辈们面前乔装。 因为年轻,所有的莽撞都会被宽容。因为出身高贵,所有的无礼都会被原谅。 高大健壮的alpha手里拿着那把挂着复古模型的豪车钥匙,挥来挥去,吸引了旁边一片年轻人追随式的注视。他像国王一样的在所有人脸上巡视着。 “埃涅!”对着一个beta,他命令道,“这次你逃不过了。” “叫我克丽莎就行了。”埃涅氏的beta咯咯笑道,放下酒杯,鱼鳞礼服裙在她闪闪发亮的金色头发下更显得夺目逼人。 她用纸巾抿了抿唇角,“走吧,走吧!这里闷死了。” “带上绪家的omega,你知道的。下次赌桌我会给你放水。”戴维对她挤挤眼睛。 ——克丽莎和檀泠以前读一个私立中学,直到毕业。他俩几乎是在场最相熟的。 十田看着克丽莎跑到檀泠身边,俩人开始交谈,女孩哀求地说了会话,漂亮的omega犹豫了一瞬,然后微微点头,他看起来似乎也不喜欢这样虚伪而礼节繁缛的社交场合。看着檀泠向戴维走去,十田渴望地感觉自己眼睛都变红了。 “我要去了。”十田听到艾克在他旁边发出嘶嘶声,“天啊,檀泠有点清高了,但克丽莎,我可想和她说话。走吧,十田。我希望戴维的车够大。” “我们去。”十田吞了一口酒,赶忙大声说。 戴维的眼睛越过人群,望向他。 “好吧,”戴维撅起嘴,显然认为十田不够资格,但这里没这么多他alpha的狐朋狗友,也许认为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alpha也有好处——omega大概率会多多关注他——戴维重复了一遍,“好吧,我们走。” 他率先把昂贵的外套扔到沙发垫子上,快速从一边的酒柜上挑了几瓶酒,然后目光火热地看着檀泠和克丽莎并肩走近,omega矜持地和他点了点头,三个人随即走出了门。 十田和艾克快速地跟在后面,保持三步以内的距离。 走出衣香鬓影的高级公馆,被冷风一吹,十田突然感觉酒意像莫名其妙的自信一样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晚上二十二点钟,夜色黑的如同藏起无数疑问的深渊,也仿佛有着无数的可能。 今夜无星。 戴维的限量款跑车停靠在路边,派头十足。戴维潇洒地挥了一下车钥匙,车嘀的一声响动了回应。 对他手舞足蹈的姿态,檀泠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像是无奈。艾克转过头,冲十田挤眉弄眼地嘀咕着。 “真会装——现在哪辆车还需要实体的钥匙?” 十田几乎听不见了,他清醒的大脑正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决定要加入这三个漂漂亮亮的贵族们。 艾克浑然不觉,车门开了,“嗨,”他镇定自若地对克丽莎说道,坐到后座,然后对十田扬起半根疑惑的眉毛。 戴维已经殷勤地帮檀泠打开了车门,并夸张地做了个绅士的护顶礼仪。檀泠没看他,于是alpha的视线不自然地转了一圈。 “快过来吧,我快等不及兜兜风啦。”克丽莎对十田招招手,撅起了上唇,眼睛闪闪发亮。 十田默默爬到后座,为自己短暂的愚蠢而感到一丝恼火的尴尬。 戴维一屁股坐在了驾驶座上,关上车门,他春风拂面地看了一眼副座的omega,脸上写着某种势在必得。 后座中央,克丽莎抱着半杯酒,口齿不清地笑道:“你会让我们也试试吗,戴维?这可是几百万金钞换来的车!梅宝莱给我们家也送了购物册,但我想买的时候已经售罄了。” “当然,当然,”戴维表现得很大方,张扬地回应着。他笑嘻嘻地打开从宴会上顺的酒瓶,喝了一口。 车歪歪扭扭地开上了沿海大道。这是联邦政府最新修建的公路,完整的从头开到尾需要七八个小时,蜿蜒曲折,盘山入林,还可以愉悦地欣赏海景,因此除了成为必要的交通枢纽外,夜晚不少年轻人都会来这里飙车。 不远处的天色和海色混杂交错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天水之际,哪面颜色更深。 偶尔有海鸥飞过,乌云沉沉的镶在远处,但车里的人谁都没有发现。 年轻人的交际总是非常快速,克丽莎和艾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车内的气氛变得活跃,十田注意到,连檀泠都开始偶尔发笑。 戴维趁机和他说话,“我的新车怎么样?”他压低声音,炫耀地说道,拍了拍薄如蝉翼的仪表盘盖。 檀泠很浅地皱了皱眉,柔软的黑发垂在雪白光洁的额头边,让他看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美丽,“…伦斯,你如果不开自动行驶,就注意一下方向盘。”他无奈地说。 戴维咽了一口唾沫,十田知道他为什么不开自动驾驶。想在檀泠面前展示车技,毫无疑问的。 是时候了。“檀泠,别担心,”十田听到自己挤出谄媚的赔笑,“戴维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Omega淡淡地看了他一下。戴维赞赏地瞥来,冲他举了一下酒瓶。十田低下头。 狗屎。 “戴维,给我们说说你这新车怎么买到的?”艾克醉醺醺地,拍了拍驾驶座男孩的肩,显然他已经和克丽莎互相吹了大半瓶酒瓶里的酒,“我听说大公的儿子都没买到,气得在店门口哭鼻子呢。” “哦,梅宝莱总是第一个给我们家送购物册,”戴维风度翩翩地说,似乎正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不那么得意,“你知道的,我叔叔的女儿、我的第二个表姐几乎是他们家最大的客户,我没说过吧?她是联合商会的副秘书长,和梅宝莱的现任总裁是关系最好的大学同学。” 艾克啧啧赞叹着,“我从没听说过!”他傻笑着说,看上去确实有点佩服了。 克丽莎也张大了嘴,这个关系显然很新奇、很重磅。 就在克丽莎和戴维热烈讨论梅宝莱的股份和内部消息的时候,车已经行到了半山腰,即将进入公路的中段,公路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了。一路走来,人烟逐渐罕至。显然,大部分普通人如果没有出行的必要,不会选择大半夜到这么深的地方。 “这里怎么没有运货的卡车?”十田疑惑地问道。 “别傻了,”戴维宽容地说,因为刚刚檀泠终于愿意接了句他千万百计挑逗的话题了,他的眼睛注视着omega的喉结起伏,“公路很脆弱,政府马上要给帝都修建专门的运货管道了,有B类运输资格证的都已经领了补给金。你不知道吧?整个项目预算至少是三十亿元金钞。” 艾克冲他瞪起眼睛,也许喝多了酒,他的口齿听起来很不清楚,语气也唐突而笃定,看起来突然变得自信了,和alpha一样自信:“不对,戴维,联邦政府现在没有这个计划。” 好像没想到会被反驳,戴维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胡乱舞动,很不耐烦地说:“哦,有的,有的。” “我是修习管理学的,我们的教授消息渠道很多,她总会和我们分享,而且我哥哥在交通部门工作,”艾克礼貌地说,“严格来说我可以更专业的——” “你不是在反驳我吧,艾克?”戴维大声嚷嚷着,转头看过来,现在他两只手都离开方向盘了,“甚至关于管道地皮何在、我的家族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看路——”克丽莎突然大叫道,十田觉得她很没有必要指出,艾克和戴维的争吵太有意思了,他竖起耳朵,心里有个声音在让他们吵得更激烈点,于是他灵滑地探身过去,用力地掰过已经被冷落的方向盘。 车头勉强地闪过一只野狗,没有撞上,克丽莎吐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靠在了后座上。她好像困了,把空酒瓶扔到一边。 十田别扭地替戴维操作方向盘,他想开启自动驾驶,但需要戴维的指纹。而此时戴维的身体已经完全探出了驾驶座,伸出半个身子到后座对着艾克大喊大叫。幸好这段路已经驶进森林,旁边几百米开外的大坝和水库正在深沉的夜幕中冷酷的浮现。凌晨时分,已经完全没有人了。早就完全没有人了。只有他们一行人在崭新而狭长的公路上驶过。说实话,撞死一只野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酒气在耳朵里弥漫,十田松了一口气,支起耳朵听着两个男孩的争吵。他注意到檀泠也侧过脸,认真听着。对,他的大哥是最有名的投资商之一,他一定想为家族得到一些新的大型公共建设的内幕消息。 “你怎么敢——怎么敢反驳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我告诉你我甚至知道未公开竞标的建材公司胜利者——”戴维大吼着,对艾克摇晃手指,做了个粗鲁的手势。 “你真该控制你的脾气了。”艾克冷冷地说,声音像努力显得不那么害怕,“即使作为alpha也…”十田在心里点点头。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戴维爆发出更大声的吼叫,似乎想用手去打艾克,车身都因为alpha高壮体型的爆发力而颤抖了,急转弯,十田险些握不住方向盘,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也被对戴维的积怒所填满…然而,一道黄色的车光在眼前猛然闪亮,他突然哆嗦了一下。 有车… 但已经迟了。 ——车头突然停下了,像撞到什么沉重的东西而被强制停止,发出“砰”的闷响。车里的人都被巨大的作用力推地向前狠狠跌撞了一下。昂贵的跑车开启了保护,戴维猛地一头撞到了座椅上,发出震天动地的撞击声。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噢,天哪。” 霎那之间,十田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听到克丽莎的喃喃。 然后他就看到了,血。 溅透,漫天的血液,仿佛突然出现的不详,一股一股地溅透了挡风玻璃。正在溅透。 车门自动滑开了,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发出几声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然后停止。 戴维是第一个下车的,然后是十田。 十田只看了一眼,就转了过去。 搞砸了。 世界仿佛在倾倒,这会他真的要呕吐了,喉管空了一截,几个小时以内喝下去的酒开始倒流,里面泛出炙热的酸意和腐蚀感,就像刚吞了一杯王水。从他的角度,十田看到檀泠从副驾驶座滑了出来,死死盯着这里。像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庞变得雪白一片,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只剩下曜石般的眼瞳。 克丽莎在他之后哆哆嗦嗦地下车,看上去完全酒醒了,看着车头,她惊恐地发出一声抽泣,一下子瘫在了车门边。 戴维呆呆地,突然跪在了地上。他用健壮的胳膊拦住了转身想要逃跑的艾克,把beta推到前面,轻声说:“去看看——他们死了没?” 艾克惊魂未定,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个眼珠瞪着,然后他蹒跚地转身,走向那一地血块。 血。 贫民,他们穿着简陋的衣服,血。 一共有四个。 戴维像宣布一样地说道。 “他死了!总共有四个人。” 血。都是血。 “操…操…” 十田颠三倒四地咒骂,他感到他的舌头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我…不…我——” 克丽莎哭了。 “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我爸爸。我要告诉我爸爸!他能解决的。” 喊叫了一声,像是重新充满希望地,女孩儿哆哆嗦嗦地从手提小包里摸着光脑。 “你疯了?你敢告诉大人?” 戴维眼睛涨得腥红,他狂乱挥舞着他健壮的四肢,把她的包打到一边——克丽莎尖叫了一声—— 戴维看上去就像暴怒的雄兽,他的右胳膊上有一丝沾上的血迹,十田尽量不去想那是属于谁的,“别傻了!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好下场?” “我——我不明白——”克丽莎嘴唇颤抖。 “死了四个人,别想着被保释!你祖父来都做不到,这是天大的丑闻。”戴维厌烦地吼道,“明天媒体就会上门来了,和闻到血味的鬣狗似的。这已经不是帝国时代了!因为这该死的联邦宪法给了这些鬼闯鬼撞的贫民和我们一样的生存权!” “你不会想瞒下吧,戴维,说不定他们还活——”艾克颤颤巍巍地说。 “瞒下?” 看上去完全搞懂了,戴维开始轮流和他们大喊大叫,十田从没觉得他口才这么好。 “他们已经死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别忘了,你,十田就一点能和贵族攀上关系,你会死的最快。艾克,第二个。克丽莎,会灰头土脸的进保释所,然后去监狱,那里面可没有美发香精。檀泠,更不用说了,一个omega校门都没踏进,上不了大学会被怎么样?关起来,进塔,消去名字,配种一样的给十几个alpha强制生育。你俩还有贵族头衔呢,真是丢尽颜面。而我会被吊销棒球运动员执照,从二年级开除。顺便,家族、父母的前途,哈——” 被他指到的人倒退几步。每个人都对此有所反应。 但反应最大的是檀泠。 不知道戳到了那根神经,那看起来像一朵雪莲一样纤长的omega突然面色苍白。 在寒风里,也许因为冷,他的身体竟然在发抖。 “可那是四个人——”女孩脸色煞白,声音却越来越轻。艾克张开嘴,又关上了,似乎无法反驳,看上去很迟钝。 血腥味轻柔地、浓郁地漂浮了起来,混着风的气息,灌进每个人的鼻腔。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冷风在呼啸,和戴维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现在没有人经过,但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来不及了。” 檀泠截住话,他垂下眼,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非常虚弱。 他很少说话,十田感到不可思议。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松了一口气,看见omega就这样站在风里,迎接着不止一道视线,他露在羊毛大衣外面的指尖绷得紧紧的。 “什么——”艾克不敢置信地问,好像找到新的攻击目标了,语气显得非常讽刺——十田错乱的想,哪怕艾克不喜欢“清高”的男人也过于无礼了,“我不明白?实际上你一直好好地坐在那儿,只有戴维坐驾驶座最久,而且他喝了最多——” 戴维面色变了,他脸一沉,站到了艾克面前,几乎像一座山那样堵着。 过了几秒,十田才意识到他泄出了信息素,因为反倒是檀泠感到冒犯似地转过了脸。 Beta闻不到信息素,但能感受到那种腺体开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艾克突然后退了一步。 “你劝我喝了,记得吗?你还给我灌酒呢,你和我吵架,使我分心。而我是一个alpha,你懂什么意思吗?我会被判的最轻,我想最多二十五年吧。哦,车上有omega,所以我难以集中精神,我想陪审团都会心照不宣的。”戴维怪腔怪调地说,挤出一个狞笑。 听到最后一句话,檀泠很缓慢地扭过头,盯着戴维,十田能看到他清透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赤裸的憎恹。那眼神是极具有穿透力的,仿佛不仅仅是对眼前的人,更是对能让眼前人自信地说出这番话的所有人,和这社会制度。 Omega仿佛想动了动,但最终没动。有什么更可怕的可能将他钉在了那儿。 戴维似乎没看到,他脸色狰狞,“忘了提醒你,我父亲是工会主席,我的叔叔是国会议员,这很管用,而你说不定会死在我前面呢,亲爱的艾克。”他轻声说。 艾克的脸色苍白了,他又倒退了一步。剧烈呼啸的风里,一时没有人说话。 你这雄性睾丸癌,alpha沙文猪,暴躁的杂种,十田绝望地在心里谩骂,祈祷有个降罪的落雷在此刻能将他们所有人劈死,但他一想到,一想到最后的方向盘是自己开的,上面一定还有清清楚楚的指纹… 十田浑身血液都慢慢冷却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那个沉默的omega了…第二性别法和被默认的社会潜规则,檀泠无疑会被判的最严重,死了四个人,毫无疑问,收容塔将会为他收拾出一个新房间,直到基因检测替他匹配出无数个适宜的alpha,然后他就成了为联邦献出巢穴的孕育工具…也许还将有不少人会辱骂这个未婚的美丽omega影响了alpha驾驶。他和克丽莎,两位有继承头衔的贵族后代不愿意造成家族丑闻他太可以理解了… 十田模糊地想,如果这三位高高在上的继承人都这么想,方向盘上的指纹…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 没有人再能反驳,只有风吹过,在某种诡异的默认中,“就这么办。”戴维慢慢地说。 他持续地释放着威压,alpha的统治感在几人之间弥漫,让人手脚都想要打战,不自觉地臣服。即使过于年轻,那也在另外一个维度。 “现在,我来解决。你们去洗车。” 就像最清醒的噩梦发生了,比那还恐怖的是无能为力。说不出任何话,十田眼睁睁地看着戴维走向那辆被撞得七零八碎的破的士车,和那一地血迹里的人形块状物体,车前灯照过,可以看到戴维那手工定制的鞋子上都沾了红色。十田和艾克对视,像两个跟着混混的小学男生,闯了大祸不知如何收场。 迈开沉重的腿,十田斗胆走到不远处戴维的身后。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士显然完全无法和戴维几百万张钞票换来的豪车抵抗,已经成了遗骸,这里的两个伤的最严重,已经死透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几乎挤在一起,那个穿着简陋的中年司机头颅被撞飞了三分之一,红白的脑浆翻撒出来。那个最小的,最年轻的beta女孩趴在那儿,脸部躺在血里,看不清模样,背部已经开裂了,就像两只翅膀。她亚麻灰色的长发混着肮脏的半凝固液体,一动不动,好像死透了,指甲完全的崩开,青白的指尖紧紧地压在地上。 十田吓了一跳,他想起刚刚看到的檀泠也缩着的指尖。那几乎是一样的,都那么纤细。 这个印象还在他脑子里徘徊时,戴维用脚把她翻过来,脸上带着嫌恶。他昂贵的鞋子和女孩廉价窘迫的衣服对比分明。 “妞儿长得倒还行。”他点评道,“可惜是一撞就死的beta,这些贱民…麻烦得要命。” 因为想吐,十田的眼睛固执地上翻着,听到这话,他垂下来,飞快地看了一下。女孩看上去最多十六岁,即使面目已经残缺,但能看出确实很漂亮,闭着的眼睛和饱满的脸颊有种柔软的纯真感,看起来甚至有点像omega,但幸好不是omega,否则不会这么简单。 他还没有看完,因为戴维说完了。说完,戴维用尽全力一踢。就像踢皮球一样,那两个残缺血红的肉块猛地滚动起来,撞上了公路边的护栏,然后咕噜噜地翻了下去,再也看不到了,隐埋在草地里,只留下了两串狰狞的血迹。 十田浑身一哆嗦。 像只被抽了筋的老鼠,他颤抖了起来,突然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痛,仿佛因为看到了什么超出常理的场景而难以负荷。 戴维转过身来,脸埋在黑夜里,再也看不清表情。看到十田呆在原地,alpha扬手给了十田一耳光。 “别傻愣了。其他人呢?”他大声喊道。 十田不知道戴维说是他们其他三个同谋,还是其他三个死者,于是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那边,两个男孩和车挡着其他人的视线,他们看不清戴维干了什么。后备箱开着,里面的桶装水被拧开,放在了地上,以便清理溅上血的车轮。但没有人干着漂亮活,克丽莎抱住檀泠,无力地痛哭流涕。艾克伸着脖子,焦虑地张望着,似乎很怕有人来。但幸运而不幸的是——没有。十田朝檀泠点了点头,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十田看到Omega僵在原地,脸色像纸,茶色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 十田有种冲动,想告诉檀泠戴维刚刚在干嘛。他觉得自己敢和他说话了。这样的感情爆发瞬间让他回过神他们在做什么。 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滑稽感,他们到底在干嘛?他们是无路可退的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吗?他们是罪不可赦的吗?他们怎么到这里的? 最终他没说。他说道,“其他——其他人呢?” 他声音好像沙砾里钻出来的,十田敢肯定一定非常吓人,因为omega正盯着他的喉咙犹疑地看。 “还有两个。”十田重新清了清嗓子说。 艾克站了过来一步,指了指车前,两个男性beta对视了一下,十田觉得艾克看起来也好像失声了。 “送去医院真的来不及了。”他听到艾克机械而沙哑地说。 车前胎处孤零零地躺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简陋的衣服,头发被绞断在车胎里,仰面躺在血泊里,染红了大半个车身,她的两颗眼球像是被掏出来一样地破碎了,挡风玻璃前正是她身上喷溅出的血。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看到了他们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求你了…别碰我的女儿和儿子…”模糊地看到人影走近,她嘶声说,脸部看上去原本是慈美和善的,却布满劳心的痕迹,说完,她剧烈地咳嗽,脸歪到了一边,只剩出的气了。 蹲在她身边,十田的心疯狂挣扎了起来。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踩住刹车呢…该死的戴维·伦斯… 这个女人脖颈修长,有一些气质在,她看上去有点让他想起他的妈妈,尽管他的妈妈绝对不会穿的这么破旧。 他躲避、拒绝对视,突然在这个中年女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晚辈,而不是陌生的贫民和他们跨阶级的侩子手。这时候,女人像是回光返照,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嘶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原本姓什么吗?我——”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堵在了喉咙里。 她的喉咙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几秒之后,女人眼里的光消逝了,头扭到了一边。 十田呆呆地看着这具新鲜的尸体。她刚刚还在说话呢,他不确定地想,把手伸到了女人的鼻子下面。 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了。 “过来!”戴维在不远处大喊道,“他在这!” 十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和艾克围了过去。 那是个年轻男人,他浑身是血,像个血人,还在动弹,趴着看不清脸色,指甲苍白,深深地陷入了土中。 他看着很年轻,并不成熟,也许不比他们大几岁,和戴维差不多体型。因此十田猜测,这应该也是个beta。 他的想法出错了。因为戴维蹲下去仔细地看他,然后又猛地站了起来。 “他在分化。” 戴维嫌恶地说,声音压得低低的。 原来他痛苦的扭曲不只是因为车祸。分化成什么了?十田想问,但戴维已经喃喃地开口了。 “alpha,他在分化成alpha。”他自言自语地说,因为能够闻到,声调倏然变了。十田的心脏突然被砸了一下,Alpha,每个alpha都有政府记录。 还好,这个人正在分化,他还不是成熟的... 十田的心猛一跳。 也许说明这家人正是在驶去分化中心的路上… 戴维焦急地道,“我闻到信息素了,快把他腺体堵住。”说完,他粗暴地抓过十田的手臂,将他的袖子的布料按在男孩脖颈后面。 没有太晚,但也已经太晚了。十田闻不到任何气味,但不远处的檀泠突然蓦地转过身来,朝他们这里望来。他的鼻子动了动。 看到三个男孩的所作所为,檀泠的脸色就像纸一样。十田怀疑他已经死了,他看起来像一抹灵魂。 被十田压到腺体,新生的alpha趴在地上,猛地抽搐一下。 他的力气很大,可以看出分化后更要强悍无数倍,已经有了隐约的苗头。十田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人像是要融化的、要重生的雏凤凰,在血肉里面长出一个新的人。也许这就是分化的本质。 他吓得差点缩回手,却被戴维紧紧摁住,“分化是最虚弱的时候,他现在没法反抗,你怕什么?” “我…”十田无法解释,他软弱地咬住嘴,戴维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对艾克招招手。 两个beta在戴维的示意下,把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抬到栏杆边。十田看到男人刚才趴着的地方落着一把银亮的小刀,显然刚刚压在他的腹下,只要一动就会被捅出小口。 戴维上去,想推他,如同推其他两个人一样。这时,一直垂着头的alpha勉力地抬起被血浸泡的脑袋,看了戴维一眼。 突然,好像有什么在空气中无声作响,十田惊讶地看到——戴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也许释放了信息素,或者有什么别的只有alpha和omega知道的东西。 十田意识到了。同是alpha的信息素压迫。 他张大了嘴巴,感到混乱——这个新生第二性的贫民竟然让戴维这样的高级alpha都感到压迫…十田有个预感,如果不是趁刚分化…他们无法对他做这些事。 “把他捆起来。”戴维恼羞成怒地说,眼睛几乎瞪到了眼眶外面。他转头飞速跑离,艾克和十田对视一眼,紧紧抓住了alpha的胳膊。这个年轻男人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是这里最后一个尚活着的人了,呼吸非常急促,十田能感到他的肌肉在自己手心跳跃。 过了十秒,戴维回来了。 “车里有装备。”男孩阴沉着脸解释道,高高挥起手里新出现的黑色棒球棍。 “啪!” 一声什么东西被从内部打破的闷响。Alpha的头垂到地上,他一动不动。 “来,你来试试。”戴维转过脸,小声地对艾克说,把棒球棍递到他鼻子底下。 艾克脸色苍白,接过棒球棍。 又是重重的一下。 “他死了吗?他死了吗?”戴维大叫道。他的声音太响了,十田吓得左看右看,但还是没有其他人经过这个犯罪现场。艾克很仓皇地将手指挪到了男人脖颈的大动脉上,过了几秒,他小声说:“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好,好,快点。”戴维鼓励道。 他们三个人推着一个人,最后一个还活着的身形快要沿着坡度下坠、消失在树丛里,就在这时,血迹模糊整张脸的alpha用最后的力气仰起脖子,扫了一圈。 他的眼神十田直到最后都记得。他无法形容——那就像要把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刻在骨头上一样。 然而,在远远地看到檀泠的时候,这张血肉模糊的脸突然怔忪了一下,呼吸猛地变重了。 十田不确定这个已经穷途末路的人是不是僵在了那儿,就在同时,戴维突然跳了起来,像被同类的信息素蛰了一样地发出了痛呼,“操!” Omega站在那里,几乎变成一座雪白的蜡像,凝固在原地。他漂亮的眼里有麻木,有未知,有内疚,有痛苦,有纠结,有尚未来得及反应。 短短的距离,像有什么只有alpha和omega才能闻到感受到的东西在空气里弥漫,十田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嫉妒自己不是个特殊的第二性,而这时是他这辈子最想弄明白的一次,檀泠怎么又引起注意了?只是因为到现在这个地步,他看起来还像个出格的夏娃一样令人恼火的高贵又漂亮吗?抑或是作为一个贫民,他单纯地认出了经常出现在媒体上的檀泠? “他的信息素紊乱了——他拿信息素攻击我。”戴维厌恶地说,似乎没去注意到男人的视线落在哪。他用力地一推。 十田转过头,看到檀泠也在同时紧紧地闭上眼睛,他跪倒在了地上,像一个忏悔的姿势。 看到这一幕,十田在同时双腿一软。 过了很久,大坝底部传来人的身体落到水库中的闷声。 十田睁开眼。 现在地上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地鲜血、衣服碎片、头发和脑浆,还能够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暴力的现场。 “他刚刚看见我们了!他看见我们了!”克丽莎用洗车的拖布惊恐地挡住脸,仿佛还在回避着视线,压低声线喊道,“我和檀泠可都是经常上新闻、已经有了继承头衔的人,戴维!天哪…” “放心,他活不了。”戴维喃喃地说,“悬崖这么高...不可能的。结束了。” 十田的耳朵内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用它做了什么。 神啊...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手里全都是血,这么黑暗的地方,也能看出皮肤已经完全被染成了腥红色。 简直像个噩梦。但浓重的气味和刚刚的热度告诉他,这是真实的。噩梦是真实的,就像地狱和人间交叠在了一起。 那些行为是非主动性的,是被一言一句去鼓舞的,已经开始为自己辩护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正在小声辩解,他不是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是罪人,不是他一个人。 他抬头看着每一个人的脸,或惊慌,或阴沉,或惨白,有什么东西沉淀了,共同的秘密从此像毒汁一样渗进土地一样藏进他们的脸庞,留下了阴影。 从现在开始。 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能预料到,这二十分钟将会主宰他们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