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心未死

    春烟把口塞放到一边，有点僵硬：“我、我只负责喂你吃饭。”

    郦辛不再说话，既像不再有力气张嘴，也像不再有吃饭存活的欲望。

    春烟舀了一勺粥，只觉已有些凉了。想到安雨楼是从山腰大厨房一路带过来，而且竟知道要粥而不是别的什么饭菜，仿佛是用了一点心。但这一点心为什么不用在眼前伺候这人吃饭上呢？比起让安护法纡尊降贵跑去端饭，她还宁愿跑腿——并且绝不会让粥菜凉掉！

    “你就吃一点尝尝嘛，我看这一路到现在，你定是一口饭没吃，一点水没喝。”

    春烟仔细一想，顿觉郦辛实在可怜，安雨楼什么事都对人家做了，还一推四五六地不管不顾，委实过分。所以她语气里的温柔亲切诚恳了许多：“吃一点润润喉咙也好，至少……骂他也要有点力气呀！”

    她是不敢骂安雨楼，但常见小鱼骂。而且安雨楼对郦辛做了那样羞于见人的事，让他骂骂应该也是无妨。

    可咒骂已经不能承载郦辛所受的一切，痛苦、耻辱、绝望……他只是闭嘴，实际上连闭上嘴的力气也不会强过春烟这样一个女孩子的手劲。但若撬开他的嘴强灌，也不失为一个速死的方法。

    春烟不笨，她虽不知郦辛是安雨楼花了大价钱买到手的，但对安雨楼极度排斥“外人”的性情却十分了解。会被带进这座院子，安排在这张不允许逃离的床上，郦辛的价值显然要高出她许多。她不能让郦辛“呛死”，更不能让郦辛饿死。

    安雨楼说得很清楚，郦辛不吃饭，她也就别想出去吃饭。

    实际上，外面安雨楼和小鱼已经吃上了，还听得见两人咂嘴喝酒的声音呢！厨房送来的饭食虽然丰盛，可、可安小鱼吃的是她那份啊！安小鱼明明只有自个儿到饭堂去吃的份儿！

    春烟这下真是恨透安雨楼的坏心眼与安小鱼的没心肝了。两个七八尺的大男人把最棘手的活儿扔给她，然后还留给她一堆狼藉的杯盘。

    她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位不认识的青年都是被他们欺压的对象，泪水忍不住就上涌，压着哽咽道：“你、你要是不吃，我也……呜……反正吃不成，那我就陪着你一道饿死吧！”

    她凉凉的泪水溅了几星在郦辛脸上，郦辛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激动。他看得出，这少女干活虽利落，却丝毫武功也不懂，只是个普通丫鬟。

    她虽然抹泪，眼睛里透出的神气却大义凛然，瞧上他的眼睛，还坚定地点了点头，仿佛告诉郦辛放心，她说到做到。

    郦辛完全不需要她陪着一道饿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用。”

    “这不是用不用的问题！”春烟拿手绢擤了擤鼻涕，“你不懂，我只能陪着你。安雨楼说……”她声音霎时低了低，住嘴不言了。她到底没有安小鱼那样放肆，敢于直呼安雨楼的名姓。

    “安雨楼……”郦辛竟然念出了这个名字。安雨楼与他裸裎相对肉体纠缠了那么久，他却连他是谁也不知道——本来也以为那不重要，他反正要死。此刻这个名字钻进耳里，却还是像细铁丝一般刺穿了他的心脏。

    囚禁、调教他的御心阁固然是恶棍，会在御心阁买下他的肯定也不会是好人。但安雨楼这三个字远远超出“不是好人”的范畴。

    “猩红魔刀”“嗜血刀狂”“冷血杀神”……江湖上有很多种称呼，提到他的人从不说起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摩云教短短七年能从西蜀扩张到关中，与他腥风血雨的崛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郦辛与摩云教没有直接的仇恨冲突，对安雨楼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杀人魔却有着天然的反感与仇恨。

    他不但受辱，竟还是被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魔王凌辱，甚至现在，那杀人魔王还驱使一名弱女子来完成逼迫他吃饭存活的任务。

    一名不能顺利喂他吃饭的丫鬟会被怎样对待？春烟没有说下去，但意欲陪死的态度已说明了一切。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脏仍能感到疼痛和仇恨，凭着这点力量，他松了口：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