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命名
0-345-24014-6 第七日。记录开始。状态良好。需关注更多子集。梦。热的困境。蜕壳。 探索。探索。新希望。 —————————————————————————— 瓦格恩坐进会议桌正前方的椅子里,往装满热水的马克杯里扔了一个茶包。杯子明黄色外壳上印着大写红字母:BIG HUG MUG。 “这是个咖啡杯。”杜尚说。 “难道不应该先放茶包再泡热水吗?”工程师露比问。 “茶比咖啡养生。”拥有丰富熬夜经验的技术官卡拉迪斯举手。 “闭嘴吧,昂撒-雅利安人。英国佬发明茶包是对茶文化的侮辱。”领航员琪雅回应,“别加奶也别加糖,拜托了,舰长。” “事实上两者各有益处。”梅芙医生试图和卡拉迪斯解释。 “早上好。”兰德尔博士说。 瓦格恩抿一口茶。 “早上好。”舰长回答,很高兴看到他的船员们干劲十足。 像往常一样,他们花半小时商讨安排今天各自的工作日程。 “兰德尔博士,”散会后,瓦格恩私下叫住首席科学官,“请问你今日是否还有空暇?” 科学官推推眼镜,湛蓝双眼上下打量他们的长官,似乎在评估对方精神状态。 “下午三点,舰长。”他回答,“在那之前我都会在温室。” “没问题。” 他先去找杜尚。 “怎么?”无精打采的驾驶员扶着自己卧室门框,抱怨,“我已经二十小时没睡觉了,长官,在这样下去我也要恐慌发作了。” 杜尚一直对自己抱有不满,瓦格恩心知肚明。当然,也可能天性自由的法国佬对所有上级都带着敌意。 “昨天轮值有什么异常情况吗?”舰长问。他内心总还有种不踏实感,保守起见,需要和其他成员确认漫游者上一切安好。 “除了西里斯疯了般狂发警告以外,一切正常。”杜尚打哈欠,“舰长你可以自己去看记录。” “我也需要听听你的汇报。”瓦格恩说,“轮值期间请不要再睡着了。” 对方看起来有些恼火,不耐烦地点点头,转身进屋。话题被迫结束。 下一个是露比。 红发工程师从电缆管道下钻出来。核心舱温度比其他区域要高,她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 “什么叫‘有没有任何故障’?” 她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满手机油,随后跳起来。弱引力让小个子工程师浮在半空中,与舰长平视。 “要是漫游女士出了什么问题,我会第一个知道。”露比抱着胳膊,有些激动地说,“她每一寸我都摸过,要是哪个野男人碰了她,我第一时间就能找出他。” 瓦格恩早习惯了她对飞船的这种偏执热爱。 “所以我会来问你。”舰长说,“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她的联系最深。” 露比抓抓短发,露出一个骄傲又羞涩的笑容。 “她是最棒的!”工程师说,“漫游女士是完美的!” 他又巡视了一遍中部机舱各处动力结构,回到指挥室。琪雅正在操控台值班,不远处坐着技术官卡拉迪斯。 “您可算来了,舰长。”领航员喊道,“管管这家伙吧,他居然分不清印度奶茶和泰式奶茶。” “就算这样……可舰长会拿咖啡杯泡红茶诶。”技术官提醒她。 “这是个杯子。”瓦格恩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能揪着这件事能从早吵到中午,“如果我用它来装咖啡,它就是咖啡杯;我用它来装红茶,它就是茶杯。” “功能主义者。”卡拉迪斯总结,“我相信舰长也分不清印度和泰式奶茶——不都是茶加奶吗?” “这个话题就此为止。” 在领航员脾气发作之前,舰长打断他们。 琪雅背对着他,头也不回,从椅背后伸出一个中指手势。卡拉迪斯回以白眼。 瓦格恩装作没看见两位同事之间的暗流涌动。有时,适当放纵能让成员之间关系不那么紧张,但一旦出现明显敌意,作为最高长官,他需要立刻介入——毕竟,这是一项长期任务。 七个人,一艘船,封闭空间内充满的不止是氧气,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他开始检查记录。 漫游者五号遭受撞击的噩梦始终萦绕在舰长心头。西里斯没有反馈任何相关搜索结果,倒是悄悄在旁边附上了几个可爱的哺乳动物幼崽视频,试图让人类保持良好心情。 他把AI的娱乐指数又下调了三个百分点,警告它别在任务期间浏览不相干内容。 准备离开时,瓦格恩像是想起什么。 “西里斯最近是否有过载未响应的情况?”他问。 技术官困惑地转过椅子看他。 “没有,长官。”卡拉迪斯回答,“您这样说它会伤心的。” 他说得没错,西里斯大概真的伤心了,连给舰长开门的速度都比往常慢了几秒。 去温室路上,他遇到梅芙。对方抱着一罐果蝇,迎面走来。 “医生。”瓦格恩朝她点头示意。 “舰长。”医生慢悠悠回答。密密麻麻的黑色飞虫贴在她手中罐子的玻璃壁上,大概刚从温室取出来。瓦格恩以前不会觉得这种小飞虫恶心,现在却有些难以直视这种画面。 “如果你需要安眠药。”梅芙说。 只说了前半句。他们的医生说话总好像慢一拍,语气毫无波澜,似乎一直在灵魂出窍。 舰长朝她笑笑:“先看兰德尔博士怎么说吧。” 瓦格恩穿过茂密的绿色植物,走进温室深处。 这里是最让人觉得像在地球的地方了。漫游者五号作为科考船,搭载了数万种动植物样本,其中大部分会被用于检测行星的宜居程度。他听到植物深处传来不知名昆虫的叫声,潮湿的热风、水汽和草木香味扑在人类脸上。 隔着玻璃昆虫箱,他看到科林·兰德尔博士正专注地盯着一只落在培养箱底部的蓝闪蝶。 几缕暗金色头发从科学官耳边垂落,他的眼睛与那昆虫翅翼一样蓝。 “就两分钟,舰长。” 对方没有抬头,说道。 “这是第四十四代的最后一只。”他看着濒死的、扑扇翅膀的蝴蝶,像是注视着一片星云的毁灭。 那漂亮节肢动物躺在昆虫箱的土层上,它已经在上方一片树叶上留下了它白色的卵,此刻正步入绚烂生命尾声。 兰德尔博士一边观察它,一边在手上记录着数据,直到那几片亮蓝色翅膀不再颤动。他带上手套,打开玻璃箱盖子。箱中昆虫出现一瞬的混乱。科学官快速用镊子夹起它的尸体,合上盖子,将其扔到生物处理袋中。 很快,昆虫箱恢复平静,仿佛无事发生,那只四十四代蓝闪蝶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有镊子顶端还留着它亮闪闪的蓝粉。 兰德尔脱掉手套。 “喝茶吗?”他问。 兰德尔把园艺用的黄色防水衣挂在门背后。 首席科学官用的是玻璃茶壶和茶叶。绿茶搭配窗外温室绿植,颇有一种清新自然风格。他有三个博士学位,包括临床心理。加入奥德赛计划的科学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瓦格恩坐到那张暖黄色躺椅上,它坐上去和它看起来一样松软,几乎要让他陷进去。舰长注意到对方桌上的牛顿摆。漫游者的重力系统让它不至于成为纯粹装饰品。 注意到他视线,科学官伸手,拨动最外侧金属球。很快,动量开始来回传递。 舰长盯着那左右摆动的小金属球,这场景似乎天然具有某种吸引力。 “和我聊聊你的梦境吧。”心理医生说。 那张椅子实在是太舒服了,瓦格恩觉得是个人在上面,看着科学官的蓝眼睛,都会忍不住将心事全盘托出。 他只讲了漫游者五号撞击和未知异形入侵的梦境,对那东西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避而不谈。 “我就不该批准他们上周电影之夜的异形主题。”舰长懊恼,“我们[b]就在[/b]一艘飞船上——现在我总觉得什么角落会突然窜出来触手怪……” “所以,你确定它是类似蛸亚纲的外星生物。”听到此刻,一直在记录不说话的兰德尔终于开口。 瓦格恩茫然地看他。舰长常常听不懂他们的首席科学官在说什么。和梅芙不同,兰德尔总是看起来认真专注,但他就是会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像章鱼乌贼一样的多足软体动物。”科学官翻译。 舰长点点头。 兰道尔又记下什么。 “很多早年遭受过创伤的个体,随着时间环境变化,可能将创伤记忆压抑在了潜意识层面,在某种情况下被再次激发。”心理医生说,“幻觉生物的出现,常常代表大脑正在处理突破抑制的创伤记忆。” 瓦格恩:“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这种情况在儿童和青少年中更常见,通常表现为梦魇。”兰德尔继续说。 “所以?”舰长挑眉,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调侃他像个小孩。 科学官思考片刻,推推眼镜。 “给它起一个名字。”兰德尔说,看到舰长的眉毛挑得更高。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而命名行为代表了一种认知上的接近、同化和归纳。” “这是人类的本能。”科学官说,“二分命名法发明五个世纪,我们就命名了百万种动植物。命名是我们探索未知的导引绳。” “我想不出什么名字。”瓦格恩耸肩,“你随便定一个吧。” 兰德尔看起来有点无奈。 “阿列夫(Aleph)。”科学官最后说。 “就它了。”舰长回答,随后才问,“这有什么意义吗?” 兰德尔:“原始迦南数字第一位。” 瓦格恩起身的动作僵住:“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二三四五?” “可能吧。”科学官回答,拿起他的玻璃茶杯。 “也可能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