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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又是一年岁末,北风萧瑟,林木易折,夜色如墨,天空中没有半分星子与月,只一片漆黑伴随着北风的呼啸声,像是啼哭,又像是哀嚎。

    苏澜坐在屋顶房瓦上,一条腿屈起,一只手支撑着上半身,身子倾斜仰视着这夜幕,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握着佩剑,洒脱的模样像是一位少年侠客,可偏偏身在囚笼。

    “你是本宫的人,抱一抱都不行吗?”这话一直萦绕在苏澜心中,看着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同自己撒娇的感觉,虽说一母同胞,因为生长环境,他对眼前人并没有什么兄弟之情,恐怕眼前人也不会将自己当兄弟,发现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将自己杀了倒有可能。

    但是,这却是苏澜得到的第一个拥抱,他以为他的人性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他抱着报复的心态进宫,可在得到这一个拥抱后,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很喜欢这个拥抱,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温暖。

    苏温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世人的俯首称臣,父母的疼爱,以后还会有温香软玉在怀,至少那时候,苏澜是这样想的。

    明明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自己过的却是这样的日子,苏澜握了握手中的剑,没有几分温度,只觉得冰凉,若有机会同人单独相处,便处理了他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两个人只能存在一个,那苏澜选择自己。

    苏温提防自己,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就有了如此心性,果然是自己的亲兄弟,苏澜免不得自嘲,苏温武功奇差,骑射之术也不强,但论察言观色和掩藏伪装的能力,或许比自己强多了,要得人的信任,或许还算是难?

    若说其他的,他们之间或许真的相差无几。

    除却身量和气质上的差异,他们之间甚至连字迹都是相同的。

    自从苏温被立为太子后,入主东宫,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文武百官,才子佳人皆来祝贺。

    包括苏温的那些个兄弟姐妹。

    晋王刻薄,越王阴沉,十一皇子倒是坦荡,或许只是因为年幼的缘故。

    “澜哥哥,我好累啊,你看我的手上,起了好多泡,都破皮了。

    父皇要我每日习文写字,还要练习骑射之术,那样重的一张弓,我怎么拉得动。”苏温在下课了以后同苏澜撒娇,一副无害的模样将双手伸到苏澜面前给人看,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苏澜或许是被迷惑了,他这一生接触的人本就不多,眼前不过是一位十几岁的少年,苏澜的手握上苏温的手,到底是金枝玉叶,身上的温度都比自己温暖上许多,这样的温度从指尖一路传递到胸口,苏澜深深地看了眼前人一眼:“等长茧了便好了。”

    眼前人并不是没有年岁相近的同伴,却总喜欢来同自己说这些,苏澜不解用意,也只有应付过去。

    苏澜弯了弯眼,笑意晕染开来,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澜哥哥替我上药好不好?替我吹一吹,替我吹一吹我就不疼了。”

    苏澜愣了一瞬,他们这般相似可命运到底不同,但是眼前人那时也是个孩童,自己无辜,他难道就不无辜吗?

    也不对,凭什么享荣华的又是眼前这人?他无比尊贵,自己便无比下贱。

    “好。”苏澜同人回了房间,替人细致的上着药,太子殿下细皮嫩肉,只这样一点疼痛破皮便龇牙咧嘴,和自己能比呢?

    苏澜握着药瓶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试图将心中的情绪挥散出去,师父真是好计算,自己这样待在人的眼皮底下,时时刻刻都在对比,心中的情绪复杂,却又无法不动声色的下手。

    或者是自己的错觉,一瞬间他从殿下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玩味,而后又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同自己说着话:“澜哥哥替我吹吹好不好?”

    苏澜从未有过玩伴,苏温对待自己的态度,总让苏澜忍不住想要越界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

    在那地方的时候,也有同伴,只是后来一个个的都死了,却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情绪,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吗?

    苏澜捧着人的手,细细的替人吹了吹,见人舒服的眼睛都要眯起来了,有几分无奈,心软化了几分。

    “澜哥哥,你好像长高了一些。”苏温笑的狡黠。

    苏澜猝不及防地被人扑倒在了床榻上,床榻柔软让苏澜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感觉让苏澜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敢动弹:“殿下也长高了一些。”

    “或许是东宫的伙食好吧。

    我初见你的时候,又瘦又矮,我在想,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保护我?但是你是父皇给我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苏温的言语让苏澜迷惑。

    苏澜看着苏温的举动近在咫尺,在一只手即将要碰到自己的面具的时候,慌乱之下苏澜将人推开,又跪在了地上:“属下失礼了,殿下恕罪。”

    苏温一瞬间的皱眉,本就破皮的手撑在了床榻上,忍不住痛呼出声:“别跪了,你是本宫的人,以后本宫没叫你跪你就别跪。

    本宫没叫你守夜你就去睡觉,本宫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只能听本宫的话,澜,你的性命是我的,我能让你活,也能让你死。”

    明明是那样稚嫩的言语,苏澜却从里面听出了占有欲,上位者的语调,眼底的阴鸷,让苏澜觉得,这才是太子殿下的本来面目。

    这样的苏温,才值得自己去算计,去竞争,去击败,让他臣服,拆了他所有的傲骨。

    “澜哥哥,听懂了吗?”苏温下了床,蹲在地上问他。

    “属下听命。”苏澜伏了伏身子道。

    “澜哥哥又这样了,澜哥哥背我好不好?我还从未被人背过。”苏温又恢复了原先的那副软糯的姿态。

    其实苏澜并不知道他与苏温谁是兄长,只是苏温一口一个澜哥哥地叫着,加之自己心性本就成熟,下意识地就将自己代入了年岁大的一方。

    苏温勾着自己脖颈很依赖的姿态,自己勾着人的双腿,一双腿就这样摇摇晃晃,似乎很是开心的模样。

    他从未被人背过吗?自己似乎也是呢。

    偶尔他会同自己念书,觉得读书枯燥又会同自己耍赖,苏澜不像个影卫,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被放在了明处。

    觉得宫宴上的哪味东西好吃,又会特地带回来让自己一并尝尝,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你觉得这梅子酒怎样?”苏温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好喝,但是殿下年幼,不宜多饮酒。”苏澜只得告诉他。

    “我知道,但是真的挺好喝的,小酌而已。”苏温拉着人的手告诉他。

    “殿下喜欢梅子酒?”苏澜记在了心上。

    “澜哥哥你尝尝看这个桃酥。”

    “尚可。”

    “只是尚可吗?”

    “我明明觉得你很喜欢。”

    ……

    苏温的手确实因为练骑射,模样有些凄惨,可是自己的手,却是厚厚的茧,他这点苦都吃不得,可自己对这样的疼痛却早已麻木了。

    自己的手掌第一次破皮是怎样的感觉呢?火燎燎的疼,疼得自己龇牙咧嘴,想要人的安慰,想要人的拥抱,想在人的怀里哭。

    可是他没有资格,苏澜看这幅模样的苏温,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罢了,就当是惯着曾经那个没有人可以撒娇的“苏澜”。

    苏澜抽出了一些时间另造了一把弓,将之打磨光滑上了色,又在掌握的地方包了一层柔软的皮毛给了苏温。

    造弓倒不难,只是这材料寻遍了整个长安,等东西打造出来后,苏澜才想,自己为何要做这些。

    “比我用的要轻一些?”苏温的模样有几分爱不释手,唇角微弯有几分可爱,依稀可见长大后应该是个星眉剑目英气逼人的公子。

    明明一样的面貌,苏澜却做不出这样的神情,可这幅神情,也似乎只在自己面前才有。

    “用的木料不同。”苏澜告诉他。

    “我很喜欢,澜哥哥,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苏温干脆将弓放在了一旁抱住了苏澜,“只是我这样投机取巧,父皇会不会怪罪我?”

    “不会,只是换了把弓,骑射之术并不凭力气。

    每个人都有称手的武器,使锤的不一定比使剑的要厉害。”苏澜淡淡的解释。

    “澜哥哥,我喜欢你。”苏温稚嫩的言语凿在了人的心上。

    喜欢啊,什么叫做喜欢呢?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明明知晓眼前人是胡说的,明明自己不需要情感,也早就磨灭了人性,他一个能喝人血食人肉的人,也会心软吗?

    日日比较下的怨恨、不平,可这样的情绪里总有旁的让自己琢磨不透。

    过往的日子不可追,后来的日子还长,如今的情况自己并没有能下手的机会,既如此又为何担心等自己又了机会后会舍不得呢?

    苏澜的分神不小心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响,是屋顶房瓦发出的声音,似乎碎裂了一块,忽然的,他也想喝酒了。

    这样的夜色里,突兀的声音响起:“澜,你还未去休息?”

    “回殿下,马上。”苏澜跃下房顶,落在了院子里。

    “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就觉得是你,旁的人可不会像你这样分神。”苏温的言语似乎带着淡淡的宠溺,“但只有你是人。”

    苏澜长舒了一口气,眼底带着几分哀伤,他也想做人,能够被承认,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