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缓缓驶进浔阳城。

    一名带刀的青年男子从车上跳下来，朝着车厢拱手道：“已将夫人安全送至浔阳，末将这就回去复命了，夫人保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车帘被掀开，丫鬟掺着一位有些富态的中年妇人从车上下来。

    那妇人豪爽地挥挥手道：“回吧，回吧。”然后带着丫鬟往酒楼去了。

    天下局今日又在鼓吹夺天寨三当家的事迹，中年妇人跟侍女混在一众宾客中间，连连叫好。

    “琥珀，你说这个三当家会不会是我儿子？”

    叫琥珀的丫鬟回道：“奴婢也不知。”

    “你看啊，英雄救美、武功高强、白衣翩翩，这说的不就是方阑吗？”

    漓王只说叶方阑没死，人在浔阳，但他们母子分开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儿子长成了什么样，改没改名字，所以她现在看谁都像自家儿子。

    妇人就是莫随阳的母亲，当年叶家出了叛徒，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来，将军府直接被抄家问斩，只有叶夫人被漓王暗中救下，用一死囚替换下来。

    东方漓的人先前得到消息称叶小将军没死，在朝堂局势稳定下来后，他便差人将叶夫人送到了浔阳。

    叶夫人一条一条列出那说书人提到的人的特征，越听越觉得像自家儿子，她又得意道：“你别说，这混小子有点儿能耐哈，说不定我都能直接抱孙子了！”

    “是，”琥珀不想扫了夫人的兴，一边替她布菜一边笑着应和：“待见到公子就知道了，夫人还是先吃饭吧。”

    不多时，天下局门口走进来一个青衣的书生，模样俊美，店里不少女子都看呆了，待走近了瞧见那人额间的红痣时，又不禁叹惋。

    店小二上前问道：“客官需要点儿什么，您这边请。”乡试期间，来城中应试的书生颇多，这人除了双儿的身份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麻烦一条鱼，清蒸，再来两个小菜，不用酒，谢谢。”

    天下局以酒闻名，但凡来此消费的客人，东家便会送上美酒品尝，但量都不多，毕竟人家也要赚银子的。

    东方引寻了个空桌子坐下，喝了一口热茶，感觉两日应试的疲惫一扫而空，肚子里隐隐作乱的小东西也安分不少。

    等菜的时间，他将书拿出来翻了翻，确认自己的答案万无一失后，自信的笑了笑。

    隔壁桌的叶夫人自他进来，就一直在打量他，暗暗跟身边的琥珀商量：“这娃生得真好看，我们去跟他认识认识，万一要是阑儿还没娶到媳妇儿，就撮合他们俩！”让他们给老娘生个漂亮孙子玩玩儿。

    叶夫人后面的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是一副得逞的表情了，琥珀知道自家夫人的性子，扶了扶额，心里向东方引说了句抱歉。

    东方引的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叶夫人趁着小二上菜时间凑过去，一副自来熟的语气：“这位小友，我今天出门急，忘记带银钱了，不知可否帮我先垫付一下，让我那婢子回去取来？”

    东方引放下手中刚拿起的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妇人，见她不像是骗子，便从荷包里拿出银子替她付给了小二。

    叶夫人激动地抓起东方引的手道谢：“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琥珀，你回去拿钱，我在这里等你。”她朝着琥珀使了使眼色。

    琥珀一脸无语地走了出去。

    东方引有些不习惯妇人的热情，抽出自己的手说：“举手之劳，夫人不必记在心上。”

    被人一直这么盯着，东方引也吃不了饭，不过，他再不吃，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要抗议了。

    他问道：“夫人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的话，小生就先，”他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叶夫人打着哈哈：“啊没事没事，你吃你吃，我就是看你长得跟我儿子挺般配，不是，挺像的，别见怪啊，哈哈哈，你先吃饭。”

    东方引不明所以，但也不再纠结，拿起筷子开吃。

    “不知小友叫什么名字啊？家住何方？”

    东方引顿了顿，咽下口中的饭菜，停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答道：“小生姓方，单名一个引字，家就住在城外的龙眠山上。”

    叶夫人想起来好像叶方阑就是那个什么山的当家来着，随即试探到：“那你可知道这龙眠山三当家的事？”

    “略有耳闻。”东方引留了个心眼儿，没有全盘拖出。

    叶夫人心中悄悄盘算着，话题又转回东方引身上：“我看小引生得俊美，不知家中可有婚配啊？”

    “夫人谬赞了，在下已经成婚。”

    唉，怎么就是个成了亲的呢？叶夫人心里有些失望了，果然，漂亮的小白菜都是别人家的，自家的猪没那个福气。

    虽然做不成婆媳了，但叶夫人还是很喜欢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多关心了一句：“你夫婿怎么没跟你一起前来参加乡试呢？”

    “他出门去了。”吃饭一直被打断，但这个妇人也没有恶意，东方引十分无奈。

    浔阳城隔壁的旭风城外来了一伙流民，说是突厥那边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他们占山为王，经常骚扰那里的百姓，官府派兵剿匪，结果吃了地势的亏，反而折损了许多兵力。

    旭风城便向浔阳借兵，浔阳太守认为山地作战还是夺天寨的人更为擅长，于是便联合夺天寨的人一同前去剿匪，莫随阳和崔银山两位当家都去了。

    叶夫人看着他有些黯然的神色，还以为他口中的“出门”，其实是不受夫君待见，一拍桌面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放着家中天仙儿似的夫郎不陪，竟然还出去沾花惹草，要是让老娘逮住了，看我不把他腿打断！”

    东方引被她一顿操作看傻了眼，噗呲一声笑出来，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他和他家人都待我极好，他是因为别的事出门的，明日就该回了。”

    看他提及夫婿时脸上幸福的笑容，叶夫人也知道自己闹笑话了：“害，你别放心上啊，我就这脾气，我家那口子以前就老说我跟炮仗似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可惜啊，我再也听不到了。”

    东方引心思细腻，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悲伤，正要安慰，那妇人又生龙活虎起来：“不过没事儿，我还有儿子！我儿子生得高大威猛，玉树临风还文武双全，小引啊，要是哪天你那夫婿不要你了，就来找我儿子啊！你们俩生的娃娃一定好看！”

    这番话弄得东方引哭笑不得，他也摸清了这位夫人不拘小节的个性，由着她在一边絮叨，自己先喂饱肚子里的那个再说。

    “小引啊，悄悄告诉你，我儿子以前还做过将军嘞！可惜我跟他都十几年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出来他老娘。”

    东方引吃饭的动作一顿，状似无意地问道：“夫人怎么称呼？我与兄长从小在浔阳城长大，说不定认识令郎。”

    “我姓梅，小引不嫌弃就唤我一声梅姨吧，犬子姓叶，名方阑，小引可听说过？”

    叶夫人想着，左右如今的朝廷已经是漓王做主了，况且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谁知道她儿子窝在这里呢？

    果然，猜想得到验证，东方引的心漏掉了一拍，这个妇人是莫随阳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婆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东方引心下一哆嗦，被自己的想法膈应到了。不对不对，他又不丑，回想自己刚才可有失礼，发现并未出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东方引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道：“我夫君恰好知道这个人在何处，不如梅姨先跟我一同回家？他明日就回来了。”

    “好啊！我正愁没地方住呢！”

    正好，她也想亲自去看看，什么男人能配得上东方引这样的双儿。

    看着叶夫人兴致勃勃的表情，东方引不禁莞尔：“叫上您的丫鬟吧，咱们要出发了。”

    叶夫人脸色一僵，忘了还有这茬了：“哈哈，哈，害，我对小引一见如故，这才耍了点小聪明过来认识一番，你不会怪梅姨吧？”

    “自然不会。”

    叶夫人心里对东方引的好感度又上涨了几分：“那就好，嘿嘿，不过小引你以后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了，不是所有的老人家都跟梅姨一样是好人。”

    东方引跟琥珀掺着她上了马车，笑着答道：“我知道的。”

    马车行驶到山脚下便上不去了，东方引和叶夫人三人只能下车徒步上山。他们几人一个是怀着孕的双儿，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又恰逢九月末，枫树染红了一个山头，美景留人，他们走走停停，耗了不少时间。

    寻了处阴凉地，东方引拂了拂石头上的灰尘，让叶夫人坐下休息，琥珀找了片叶子给她扇风，东方引递了本书给她：“用这个吧。”

    “唉，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成婚了呢。”叶夫人一路上不知道感叹了多少遍这话。

    想到那人，东方引心里好笑，岂料肚子又闹腾起来，他神色一变，猛地起身撑着树干呕吐，俊俏的小脸皱成一团，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梅子糖含进嘴里才好受些。

    叶夫人是过来人，看着他的反应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轻抚他的背替他顺气，又把东方引口中的夫婿数落了一顿。

    “什么事情能比自家夫郎还重要？任由怀着身子的你自己出门，我看啊，他心里压根儿就没你！”

    “待我明天见着人了，一定替你好好说道说道他。”

    不知是被胸前翻涌的不适逼的，还是因为叶夫人话里的关心感动的，东方引眼眶泛红，声音微涩：“梅姨，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就是因为莫随阳把他看得太紧了，他才趁着他们都不在，殷逐寒又出诊去了，自己一个人进城参加乡试。

    “怎么不关他的事？孩子是他的吧？你是因为他受的这份苦，遭的这份罪吧？有本事让他自个儿生啊！”

    看他还想再替莫随阳辩解，叶夫人直接打断：“梅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扛，他没看见你的辛苦又怎么会心疼你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是是。”东方引哭笑不得，不由担心起明天母子二人见面的场景了。

    “你也别不当回事儿，虽然双儿怀孕是比女子要稳，但若是你出事了怎么办？磕着碰着了，都是疼在你身上啊……”

    休息了片刻，三人又重新上路，直到太阳西斜，才终于回到了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