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

    CH9

    “我发现对面商场三楼新开了一家简餐,广x卡正在做活动一百减二十,不如去试试吧?”

    “好啊好啊,就中午呗。”

    “哎,小舟,那中午一起吃饭吗?小舟?你在听我们说吗?”

    临近饭点,在茶水间里,几位年轻的女同事正在热烈地讨论午饭的归宿,正好周舟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便顺势邀约了。

    谁知他直走直过仿若未闻,机械地倒水打水,脸上一贯带着的温和笑意也消失了,表情几乎是空白的。

    女同事们讨了个没趣,互相对望一眼就转身离开,茶水间里顿时静了下来,周舟叹了口气,低头啜着水半靠在窗前,出神地想着什么。

    他这两周都过得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一样,虽然那些奇怪的事没再缠上他,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健康,但楚梵的突然消失却让他心慌意乱,特别是在他接连发了几十条信息都没有答复、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的情况下,更是坐立不安。

    他们认识的时间虽不长,但楚梵一直表现得很有担当,断不会随随便便就消失的,难道真的是发生了什么?真的被他连累了?

    那天醒来以后房间里只有周舟一人,身上衣服大开,胸口还微微发疼,他连忙爬了起来,整个房子转了一圈,没找到片言只语,也没找到什么打斗痕迹,他慌了,立刻给人拨电话,却一直是忙音。他急得在原地蹲了下来,抱着头眼睛发酸,在脑里搜刮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除了知道楚梵的手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了,心里的慌张渐渐变质,最后凝固成层层钝痛。

    这种痛感太熟悉了,带着绝望的黑气,将他紧紧包围。

    他似乎又害死了一个人,就像当初害死父母一样。

    他身上经年不散的厄运,也许真的是一种伤人的武器。

    他早就该知道的。

    为什么还是明知故犯地缠上了楚梵?

    终于害得他……

    就在周舟再次陷落在自怨自责里的时候,突然一道朝气的声音强行打断了他,那人很熟稔地从后搭着他肩膀,笑嘻嘻地凑上来问道:

    “小舟!你在干嘛呢!”

    “啊,我……”

    “嘿,你这几天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失恋了啊?说出来让哥给你分析分析?”

    那人是部门里的一位前辈,比他年长了两三岁,平日最聊得来,此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见他不答,又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听说楼上技术部的那个黑面神啊,请了一个大长假,据说是大老板直接批的,可把王胖子给气死了,哈哈。”

    此时的周舟仿若是浸在水中的人,突然听见了一丝含糊的呼叫,让他不由得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前辈是在跟他说楚梵。

    “你说什么?你说楚梵他请假?长假吗?去哪里?”

    “小舟你怎么这么紧张?”前辈笑了笑,眼睛眯起,笑容有些暧昧了,“难道之前的传言是真的?你们真的……”

    “告诉我!快点!”

    周舟不想跟他废话,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语气十分焦急。

    “……没啊,我不知道这么多,就抽烟的时候听王胖子吐槽说不知道他请了多久的假,反正短期内不回来了。”

    周舟心内一抽,嘴唇动了动,终于捂着脸蹲了下来。

    “哎小舟你怎么了?不舒服?你没事吧?”

    所有的声响都仿如隔着厚厚的屏障,此刻周舟的脑海里只不断盘旋着楚梵主动请假了,楚梵没有死这个最大的可能性。

    下午周舟仿佛又活过来了一样,给楚梵发了好几条消息,顺便也旁敲侧击地跟admin求证了是本人请假的事实。他握着手机笑得跟花儿一样,虽说没有得到片言只语,但内心却踏实了许多。

    也许是楚梵有急事呢,并不是被他连累了,等着就好,他会回来的!

    这般安慰着自己,周舟又撑过了四五天。

    很快就到了周六,这周是他们年度团建的日子,一连三天,整个公司打包到附近的小城,除了开些什么总结动员大会就是完成些傻不拉叽的团队任务,周舟兴趣缺缺的,随便收拾了点东西就上了大巴。

    一路上欢声笑语的,他却塞着耳机在后排睡觉,有人来问就推说身体不舒服。这么睡了一阵,身体却越来越冷,周舟团紧身上的外套,睁眼看了看外头,立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们出发的时候不过是早上九点,满打满算也不过在路上一个小时,缘何现在天色阴阴沉沉的仿如黄昏?

    他支起身子看了看车厢内的其他人,见他们若无其事地在互相讲笑打闹,仿佛从没留意到外头的异状一样,不禁更是警惕,一边用力拍打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边握住了口袋里楚梵送的半截彩色手串,勉强镇定心神。

    怎么办?是不是又冲着他来?只不过即便知道有问题,他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越到这个时候他就越想念楚梵,想得他都错觉锁骨下的印记在微微发热了。

    这么提心吊胆了一路,还是在两个小时后到了目的地。

    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还刮着风,吹得大家衣摆乱飞,纷纷嚷着好冷好冷地钻进了酒店大堂。周舟意外地被分配到一间单人房,他皱了皱眉,还是拿着钥匙上了楼。

    太奇怪了,仿佛故意是要将他困住、让他落单一样。

    在电梯里他再次点亮手机,原是想再给楚梵发个消息的,却赫然发现他竟然得了回复!

    几乎是手抖着解了锁,周舟急迫地将那一行字来回看了五六遍,开心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楚梵在几秒前给他回了话,就简单地说“知道了,等着我过来。”

    他有太多话想要问人,只是这一瞬却什么都打不出来。

    眼泪模糊了视线,手指在输入框上颤抖着,终于连屏幕都润湿了,眼泪一滴滴地顺着边框流了下去,他丢脸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觉得这连日来的绝望终于熬到了头。

    这么多年了,周舟仿如一个得了癌症的病人,不求痊愈,只求病源不扩散,他也不敢去祸害其他人,交友都是泛泛,就算遇到了有兴趣的人,也生怕自己连累了他们,总是克制地远远地看着,直到他遇见了楚梵。

    他想,这么强运的人大概无所谓吧?他就吸一点点,就一点点运气好了。

    只是后来,他没料到楚梵会出手相救,那份意外之喜,瞬间点燃了好感,以燎原之势让他的内心溃不成军地快速沦陷了。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为楚梵长的是他喜欢的类型,还是因为他能力出众救他于危难。

    他只知道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通通汇聚成楚梵的模样。

    仿佛是受到了震慑一般,入住的首晚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周舟托病没去参加公司的大会和团建,窝在房间里各种警惕,终于累得握着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同事的敲门声吵醒的,这才发现自己和衣睡了一晚。他甩了甩已经没电的手机,急急忙忙充上了电,就刷牙的几分钟也要跑出来看楚梵有没有新的回复。

    昨晚他断断续续地和人对话上了,这才知道楚梵是为了回去搬救兵才一连十来天毫无音讯的。

    周舟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忧起自己身上的魔到底是什么犀利的来头。

    关于这点楚梵并没有仔细说,只是含糊地讲他已经在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让他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慌张,保持清醒。

    周舟自然什么都答应,好几次想打一句我好想你,却打了又删,他知道上回的冲动一抱已经把人吓到了,如今只能掩饰着、小心翼翼地表达感情。只是内心的欢喜根本无法掩盖,就连下楼去开会的时候他都嘴角含笑。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楚梵了,仿佛就连要面对的魔都不觉得可怕。

    会议依旧无聊空洞,周舟走神地想着楚梵的事,没有留意到礼堂里大家的眼神都逐渐暗了下去。

    吃过了午饭,就地休息了一阵,就要出发去酒店后面的小树林里准备晚会。周舟自然觉得这安排傻逼,但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开始准备,他也不好吐槽什么,埋头认真地做着分内的工作。

    然而当他随大队到了晚会的场地时,他就知道中招了。

    一整片空地上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台,那台子小的跟个了望台一般,大概三米来高,还是没有扶手光秃秃的那种,风一吹都能感觉到在摇摇欲坠。周舟环顾四周,发现不断有人在高台下堆放木材,而说好的舞台和观众席完全没影,甚至连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椅子的东西都没有。

    这连日来遇到的怪事让他都已经怕到有点镇定了,何况楚梵说了正在来,他就更是心安了,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手串护身符一般拽在手心中,主动往台子走去。

    就在他起步的瞬间,空气里突然漫起一股腥臭的味道,除他以外的其他人纷纷被定身,神态和动作都凝固一样,木雕般柱在那,无知无觉地由着他一步步靠近高台。

    脚下的土地彷如褪色一般,渐渐从青草绿变成了黝黑的颜色。

    沿着他行走的路线,生生崩出一道火红色的裂痕。

    周舟对这场景有点印象,仿佛是在儿时的梦里见过。只是那次的梦是什么结局呢?他居然一点都记不起。

    那股气味越靠近就越浓郁,最后连空气都变得十分粘稠,周舟的耳鸣又开始了,他长大了嘴巴拼命呼吸,脑海里不断涌进各种声音,就像上回被抓了一样,有他父母的、老师的,也有楚梵的。

    最后是一个沙哑干瘪的声音在说:你终于来了。

    周舟一震,胃里翻江倒海,顿时弯腰呕吐起来。

    大量褐色的液体从他嘴里奔涌而出,他瞪大眼恐惧地看着,却无法制止。那液体并不寻常,里头还蠕动着什么,落入地上的时候被迅速吸收了,连一滴痕迹都没有留下。而最让他吃惊的是,仿佛永无止尽地,他一直在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发软,思绪发飘,觉得自己也许就是个容器,如今正不断往外倒水,而他的自我,他这些年的存在,似乎也随之一并流逝。

    不要……他还没有活够……还没有看过大千世界……还没有体验过人生……甚至还没有跟楚梵表白……

    但是好累了……身体好累……活着好累……

    活了这么多年……他除了被人抱怨还有什么?父母的,亲戚的,同学的,甚至……

    越来越黑沉的雾气笼罩着这片小树林,彷如一个罩子般渐渐收拢,而不远处的天空中,有几个黑点在快速飞近,似乎还闪着点点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