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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齐书白在噩梦里醒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三点十五。

    窗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把自己的思绪在梦里拉了出来,睡衣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几天他的睡眠质量不高,心头总是悬着一口气,像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可又能有什么事情呢,他这样平凡寡淡的人生……

    齐书白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他活动了一下睡麻的肩膀,准备下床去倒杯水喝。

    出租屋一室一厅,带个阁楼,空间并不大,甚至有些逼仄,对于独居的年轻男人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自母亲搬去时宅,小墨上了大学,家里便一直都是齐书白自己住,屋子的装修很旧,但齐书白打扫的干干净净,十分整洁。

    踩着拖鞋,男人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准备倒水,可手还没碰到水壶,就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说来也奇怪,平时他的手机在睡觉时都会调成静音,唯独那天有动静。

    后来的齐书白也曾想过这件事,但并没有什么好的解释。

    他快步走回卧室去接电话,电话那一端却被挂断了。

    齐书白看着来电显示上面备注的“小墨”有些奇怪,齐书墨平时虽然也熬夜,但是已经凌晨三点了,也该休息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他的心开始砰砰作响,在这样一个狭小安静的空间里,齐书白捧着电话,耳膜里传来的是自己胸膛传来的心跳,他有些奇怪,又有些紧张,生怕齐书墨发生什么,于是直接拨了号码又打了回去。

    电话一阵忙音,并没有人接听,这让齐书白的心跳的更快了,他觉得自己背后又开始渗出密密的冷汗,电话那端,冰冷机械的自动回复一遍遍地重复着指令,齐书白却连挂断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那种困扰齐书白许多天的奇怪感觉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厚厚的泥土封住了,怎么样都喘不上气。四肢都像被了细细的、小小的虫豸爬满了一样,让人十分惊骇,那种恐惧感像是要将自己逼到窒息。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与齐书墨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了,倘若齐书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呆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手里握着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他捏了捏酸了的颈椎,定眼一看,是小墨!

    他连忙划到接听键,着急地询问:“小墨,怎么了,怎么这时候打电话给我?”

    电话那端并不是往日熟悉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女声隔着听筒传进齐书白的耳膜,却让他更加绝望。

    她说,齐书墨的家人请尽快赶到市第一医院急救室,你的弟弟出了车祸,情况并不乐观。

    -

    齐书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出的门,四点半的天空还是漆黑的,他站在路边等车,颤巍巍的手甚至握不住手机,他强迫自己专注呼吸,企图通过这样原始的方式让自己回到较为冷静的状态。

    呼——吸——

    呼——吸——

    “滴滴。”

    在手机上约的车已经开到了他的脚边,齐书白才发觉过来,即便他已经动用各种方法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但在司机的眼里,这个年轻男人还是一副冷汗涔涔,脸色苍白的奇怪模样。

    齐书白伸出手拉开车门,坐进了开向市医院的车。

    -

    出租屋到市第一医院的车程并不短,齐书白无力地靠在车后座,像是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并不会因为一般的问题而过分头疼,更不会像今天这样失态。

    只是这个时间点,真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前脚刚刚失去了母亲,后脚弟弟就出了严重车祸,饶是他齐书白穿了层多么坚硬结实的盔甲,碰到这样的事情,那钢铁般的外壳也会被震开几条裂缝。

    况且——

    如果小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又该怎样和地下长眠的母亲交代呢?

    齐书白默默地把头埋进掌心,如鲠在喉。

    路上的车很少,司机把油门踩到底,开的飞快,路边一排排细高的灯柱就唰唰地在齐书白身边飞过,灯是昏黄的,有些暗淡的,死气沉沉的颜色,柱子和柱子之间间隔很远,像彼此独立的小星球。

    齐书白和齐书墨也是这样的关系。

    独立的,并不太亲密的,两个存在体。

    尽管是兄弟,可他们甚至没有一点契合相似的地方——

    齐书白喜欢看书,自己能在屋子里闷一天,写写画画就能轻松把时间打发过去,齐书墨则截然相反,从小上房爬树,一时都安静不下来,每天都要拆点东西才能消停一会儿,两个人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可长相、脾性截然不同。

    “像两家孩子似的。”邻居们都这样说。

    齐书白像母亲,模样生得漂亮,性格也好,从小便是唇红齿白的瓷娃娃,见着谁都是和和气气的礼貌样子,而齐书墨则更像早逝的齐父,眉眼相比他哥哥寡淡许多,长相只能算周正,做事风风火火的,略显毛躁。

    但无论怎样,他和弟弟都曾盘踞在同一个子宫,与母亲连接在脐带上,他们有着类似的基因,血浓于水,将他们深深相系,变成这辈子无法割舍的羁绊。尽管兄弟和姐妹不同,两个大男人是没办法无话不谈的,那样太奇怪,也太过别扭。

    但是齐书白相信,在每一次他围着围裙给齐书墨研究菜谱的时候;在每一次他出席齐书墨家长会的时候;在每一次,他和别人介绍,“这是我弟弟”的时候,他和齐书墨会是一辈子互相依靠的家人。

    而当南清风的骨灰葬在地下后,齐书墨就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没有人是想要孑然一身的,纵使淡漠如齐书白,也并不想品尝孤独的滋味。

    -

    医院从没有冷清的时候,齐书白赶到急救室的时候,走廊两边的长椅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他正准备走到急救室值班间去找护士询问齐书墨的情况,却被眼前一个熟悉的人影叫停了脚步。

    时闻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自顾自地转过了身,看到了齐书白,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和平日里一丝不苟、沉默冷静的形象不同,时闻野今天看上去居家又温柔,没戴眼镜,套了件驼色的毛衣开衫,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

    齐书白咳嗽了一下,准备开口打招呼,对面的人却率先说了话。

    “小墨还在急救,手术完成的时间还是个未知。”

    “……”

    齐书白猛然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时闻野,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他两片唇瓣很干,看上去像一条脱水的鱼。

    “您……您怎么知道小墨出事了?”

    话音未落,齐书白意识到这样说话似乎有些冒犯,一只手攥成了拳,背在身后。

    时闻野却像是未察觉到男人的异常,他微微低头解释着:“我的一位朋友在医院工作,那日南姨的葬礼上,他见过你和小墨。所以第一时间也打电话通知了我。”

    “我要求他马上手术,先把小墨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

    齐书白低头捏了捏鼻梁,声线有了一些颤抖,但是他仍坚持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停顿了几秒,淡声向时闻野道谢:“时先生,真的很谢谢您,在我母亲和小墨的事情上……您帮了我很多。”

    齐书白并不敢想象如果没有时闻野,等他赶到医院时,会不会只能看到齐书墨冰冷的尸体,那张年轻的脸毫无血色的定格在那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敢想,他不敢……

    而现在,那盏悬在急救室外,标着“手术正在进行中”的灯还在亮着,他的心忽然在喉咙口松动了一下,像是舒了一口气。他低下头,背在背后的那只手在空中无力地抓了两下,又慢吞吞地说:“真的太过抱歉,因为小墨的事情,打扰到您休息。”

    时闻野看着眼前因为着急出门只穿了件单薄衬衫的男人,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半晌,他哑声说:“哥哥,我说过,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

    未等齐书白回应,他便继续说道:“手术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去外面等着吧。”

    这句话的语气太过坚定,甚至带了一些通知的味道,可那时的齐书白并未体察到这层情绪,他太慌了,也太急了,就像是落入巨大漩涡想要拼命挣扎上岸的倒霉鬼,时闻野的出现,就像是一根难得的可以帮他摆脱困境的浮木,危急关头,他只能先抓住唯一的木头,才能做其他打算。

    齐书白点了点头,跟在时闻野的身后。

    而走在前面的男人却被齐书白意外的顺从取悦了,他微微扯出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笑,而这丝笑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并没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