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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他没想把人弄成这样,但齐书白现在的状态糟糕到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他开始怀疑齐书白是不是真的没有在演戏。

    他后撤了几步,伸手去解自己的领带,想让自己喘一口气。但这样一个小动作也狠狠刺激到了齐书白,那个曾经连嘴唇咬破都不愿低头的男人看到这个动作之后,忽然抱头蹲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把脸埋在手掌里,不停地摇头,很害怕地小声念叨着:“不要把我绑起来……不要把我绑起来……”

    “求求你,我错了……”

    “不要把我绑起来……”

    那声音细如蚊喃,传进时闻野的耳朵里却炸如惊雷,惹的他一愣。

    下一秒,时闻野就把领带随手扔在地上,再次大步走向了齐书白,半蹲在男人面前,想要把他两只手拉开,可齐书白两只手死死地盖在脸上,无论怎样都无法把它们分开。

    对峙中,时闻野的指尖触碰到齐书白的脸颊,感受到了一丝温热,这让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顿滞在那里。透过指缝,他看到齐书白那双大大的眼睛不断地溢出泪水,眼泪像是无尽的海洋,顺着男人的脸淌下来,看上去可怜又委屈。

    时闻野曾经爱看齐书白哭,他喜欢男人氤氲泪光的眼睛,带着无意识的清冷和艳丽,挑逗着自己体内的欲望不断叫嚣。

    但是今天,他却十分讨厌看到这一幕。

    眼前的齐书白甚至不敢大声的哭出声来,只是小声抽泣着,压抑着的哽咽声是那样的绝望和悲凉,让人听了十分心碎。

    -

    时闻野不知道他在黑暗里蹲了多久,直到齐书白哭到筋疲力尽,没有了声音,他还蹲在齐书白的面前,没有任何的动作。

    齐书白像是宣泄过了这段情绪似的,又恢复了那个呆愣无措的状态,他哭得很累,两只眼睛红肿的吓人,大概是因为太用力的原因,他的脖子、脸颊和耳后红成一片,是十分异样的颜色。

    男人有气无力地想要站起来,但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他的双腿麻的厉害,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时闻野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两只手微微收紧,就把人带进了怀里。

    齐书白瘦了很多,尽管隔着穿着一件厚厚的毛衣,时闻野也能摸到他凸出的肩骨,骨头撑起衣服的轮廓,让他看上去无精打采,弱不禁风。

    几乎是同一秒钟,齐书白再一次打开了时闻野的手,像是触电一般向后踉跄了几步,眼睛里是胆怯和慌张,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摆着手去解释,以此来祈求男人饶恕他的无心之举。

    “不……对不起……”

    “我……不……对不起……”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语言也十分混乱,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无从说起。齐书白努力地摇着头,垂下了眼皮,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我错了”、“放过我”这种字眼。

    时闻野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半天讲不出一句话。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地站起了身,用低沉的语气对齐书白说:“今天是除夕,我让厨房煮了饺子,吃两个好吗?”

    他的语气轻缓又温柔,和前些日子的冷淡不耐完全不一样,齐书白茫然地睁大了双眼,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因为刚刚痛哭完显得有些迷离,他垂着眼皮,像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时闻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看着眼前男人的样子,喉头上下滚动了几次,终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了声音。

    他站起身,齐书白逆着光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时闻野有些别扭地侧过头,语气却又变得冷漠起来:“你如果不吃,就还要继续打针。”

    齐书白再一次直愣愣地睁大了双眼,他的唇齿因为颤抖开始打架,像是过度紧张而无法说话的小孩子。他有些无力地摇头,用沙哑无力的声音说:“不……对不起……”

    这句话重复了几遍,齐书白有些害怕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时闻野,发现男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让他更加悚然。大脑给他的指令似乎是错的,出于人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的求生原则,他只好不断地尝试,直到找到一条能让时闻野看上去比较满意的答案。

    时闻野看着眼前重新陷入沉默的齐书白,不悦地眯起眼睛,他不愿意相信以前那个理性的、漠然的齐书白真的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让他的心情一时之间变得复杂起来。

    他冷哼着说:“不要说这种没有用的话,别演戏,阿书,你知道我的脾气。”

    齐书白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像是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战战兢兢地把手握成拳,再一次垂下了眼,重新变成了那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坐在地板上。

    时闻野却在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齐书白脚上的锁链,他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一把将齐书白在地上捞了起来,像是一个赦免囚犯的救世主,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好了,今天我们去桌上吃饭。”

    齐书白不太习惯那条锁在自己脚腕上的铁链忽然被解开,他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腿,却像是因为失去了负重而无法正常地走路,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时闻野身后,和他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慢吞吞地下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书白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个他曾经无论如何都没法够到的门把手,金属冰冷的质感让他微微一抖。到了楼梯口,齐书白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迈下台阶,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屋子了,甚至也很少活动,这让他在各方面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退化。

    时闻野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看站在楼梯口略显扭捏的齐书白,那个男人像是第一天去学校的孩子一样,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十分不自在。他想起来男人流泪的眼睛,微微拧了拧眉头,又转过身去接齐书白,强行拉着他的手把他带下了楼梯。

    厨房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齐书白和时闻野各自占据长桌的两端,时闻野没说话,齐书白也不会主动张嘴,餐厅的气氛忽然陷入了奇怪的死寂。半晌,时闻野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齐书白动筷:“吃饺子,多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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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闻野嘴很挑,时宅有做不同菜系的厨子,但今天这顿饭时闻野提出的要求却让管家犯了难——

    “今晚的年夜饭做一点家常的,就是,要有家的味道。”

    成叔听着电话那端齐书白的声音,陷入了思考。挂掉了电话,他转身去厨房和那几个善做法菜意餐的外籍大厨复述了这个要求,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大理解,因为时闻野不爱吃中餐,而自从外公去世之后,他也不会重视过年这样阖家团圆的传统日子了,毕竟他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但今年这是怎么了?不但要过除夕,还要让厨子们做“家的味道”,几个外籍大厨都很疑惑,但还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去做,不但煲了汤,还费劲儿的捏了不同馅的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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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书白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饺子分了神,他有些机械地拿起手边的Christofle银筷,伸手把饺子夹在自己的碗里,却很久都没张开嘴。

    在看到面前的饺子时,他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段模糊的印象:记不清哪一年了,他和一个比他看上去年轻的男人围着口小小的电磁炉,一边笑着聊天,一边吃饺子。当他嘴里的饺子咬到一半的时候,出租屋外炸开了漂亮绚烂的烟花,齐书白扭过头去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杭城市里是不允许放烟花的,但是他们所在的偏僻郊区还是会有人在除夕这天偷偷放烟花爆竹,让黯淡的除夕夜增添几分年味儿。

    时闻野看着眼前眼神再一次失去焦点的男人,嘴唇微抿,手指交叉在一起,也没有动筷,就那样看着齐书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吃饭。”

    这种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让齐书白又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他用细瘦的手去抓筷子,却因为身体像过电般的颤抖而无法握紧餐具,银筷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吓了齐书白一大跳。

    时闻野有些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离齐书白近一点,而把这一串动作尽收眼底的齐书白又一次飞快地抱住自己头,他垂下眼皮,甚至不敢和那个可怕的男人对视,只是自顾自地小声和时闻野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你,我错了……”

    因为过瘦,齐书白的眼睛显得更大更突出,他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说着说着,一大滴眼泪就在眼眶里掉了出来,砸在了桌子上。

    “对……对不起……不要把我绑起来……”

    齐书白彻底奔溃了——

    绝望的、一心求死的情绪已经开始侵蚀他作为正常人的能力,他的思维和记忆开始混乱,他的精神开始崩溃,他的语言系统开始退化,慢慢变成一个无法自理的怪物,他有时候会失去理智不停地流眼泪,有时候又会毫无生气地呆坐着一天。而时闻野粗暴的、残忍的、毫无人性的对待更是加速了齐书白病情的恶化。

    冷漠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滚着,他忽然开始喘不上气来。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

    他亲手把齐书白毁掉了。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