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许沁翻来覆去的，这张床好似成了烙得通红的刑具，他难以安分地躺上一分一秒，压在案头的那张纸更像是一张催命符，弄得他心烦意乱。 他的思绪更像是奔腾着千军万马。 豪门。 究竟是原因让许沁忽略了这个贴在贺玄身上的标签呢？ 是因为在尝到种种甜处之前就先见识到了它皮囊下的腐肉，还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否抗拒贺玄的所有…… 他尝过没钱的苦，为此他付出高昂的代价，名声，亲人以及尚未萌芽便被掐灭的爱苗。但现在一张薄薄的A4纸就让他动摇，他竟然有脸教育费尔南多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他都要为自己愧死。 贺玄是认真的吗？没有人会拿这么昂贵的代价做周幽王。 但许沁依旧惴惴不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动人爱情更应该存在于戏文里，而不是现实生活中。他实在不明白贺玄对自己的爱意从何而来，他们因利益而相识，也因为利益而结合，重逢至今，贺玄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是什么理由让他转变？ 许沁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二十，他的心脏因为熬夜跳得很快。 “嘟。” 许沁打开手机，是费尔南多发了一条动态。 “为什么染料公司不用泥巴做染色剂？” 金发碧眼的Omega显然刚在农场泥泞的小路摔了一跤，浅色的裤子上一大块褐黄的污渍，看起来他想象中的农夫生活并不好过。 许沁按了一个赞，又赶紧取消了，可惜还是没有来得及，被费尔南多逮了个正朝。 “怎么还不睡？” “失眠了？” “贺玄还是那个老东西？” …… 费尔南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黏在社交媒体上，最近在油管经营他单身貌美乡下农场主的账号，恨不得时时刻刻关注是不是涨了关注，于是许沁的一个点赞自然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没，单纯睡不着。” 许沁只好应付一下，按照费尔南多的个性，不回一下绝对是没完没了。 “你知道吗？” 费尔南多分成两句发过来。 “人在说谎的时候，说话的句式往往就是，No，just......” 许沁一愣，对费尔南多有些改观，人在经历了重大变故果然会有些成长吧。 “……” 许沁的省略号刚发出去，几乎是同时，费尔南多的回复就到了。 “我胡说的，就是想诈诈你。” “……” “你乡下农场主的生活过得如何了？” “就那样吧！好累啊！怎么还没有一个高大健壮的alpha来帮帮乡下俏场主啊！” “我说真的，你别开玩笑，插科打诨了。” “啊，哦。” 手机屏幕的幽光打在许沁的脸上，他打了几个字，又统统删掉。 “？” “？” “干嘛总在输入中，你想说什么？” 费尔南多又发来一连串。 “你怎么这么闲，发个不停做什么？” “啊啊啊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孤独寂寞啊！” “你知道吗，这个破地方，我来了三天！三天！就跟农场里的母牛讲了三句话！” “雇工呢？” 许沁奇了怪，有这么夸张吗？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啊。”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认真一点讲。” 就跟哑了火一样，费尔南多不再讲话了。 等了一会儿，许沁心想算了，不准备再纠结了。 他把手机放下，准备收拾心情睡觉的。 “嘟。” 提示音再次响起来。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报喜不报忧吗？” “我不想跟你讲一些烦心事，但是我会好好生活的！” 如果不看手机就好了，许沁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但是他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你想回来吗？” “什么意思？” 费尔南多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跳到那里去了。 也许是一时冲动，许沁问他。 “如果我说，我有能力让你回来呢？” “你不会是为了我，做出什么牺牲色相的事情吧？” 许沁愣住。 “许沁，你知道这世界上的人呢，就这几类，面冷心冷，面热心热，面热心冷，还有你这种，面冷心热的。” “你好像总在心软。” “无论我还是贺绛，说实话，你没有义务帮我们。” “而且，这句话可能你听了会不舒服，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留下澜澜，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堕胎。” “我好像明白为啥贺绛喜欢黏着你了？” 许沁看着新发来的消息，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变扭，好像被人戳破了心事一样。 “你有种让人要叫妈的冲动。” “？” 费尔南多幽幽叹气，“你排斥他人的入驻，又牢抓着手里仅剩的。” “挽留住一些人，并不能代替失去的。” “许沁，你得接受，人生就是来来去去的，你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担忧，我的倾诉也只需要你一声安慰，不企图从你那里获得帮助。” 许沁猛地掐断了网络，他暂时不想从费尔南多那里得知这些，一个算不上至交的Omega将他看得一清二楚，反而将他自己也弄得糊涂了，到底是为什么他要收留贺绛，又为什么会对费尔南多讲出那句话。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留下澜澜，是因为爱，还是寂寞。 许沁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实木的花纹走向弯弯曲曲，他一直盯着看，就从这些恣意的花纹中抽象出一位披着白纱的圣母，她怀抱圣子，面目慈悲。 不知不觉，他生出一身冷汗，他觉得这个玛利亚越瞧越像他自己。 他在心里，费尔南多错了。 这世界上的人哪是面热心冷的问题，有些人是菟丝子，需要寄生他人才能够生存，而有些人则是相思树，需要有一个共生对象才能鼓起生活的勇气。 那么，我是什么呢？ 为什么恰恰在阿婆去世之后，贺绛留宿一晚后，你才决定留下澜澜呢？ 那两间半空荡荡的屋子，为什么阿婆离开后的夜晚数以十计，只有贺绛留宿那晚的夏夜纺织娘叫得格外令人影响深刻呢？ 是澜澜给了你借口不折断那张银行卡？ 现在你是不是又借由帮助费尔南多留下那张A4纸呢？ 冬天的夜晚是很晴朗的，星星也多，山上更是能够接受这样星河灿烂的恩惠，银子一样的星光照在案头，印着铅字的A4纸也折射出莹莹的微光。 许沁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他的手指因为回消息，被手机屏幕冻得冰凉，差点没拿住。 “嗤。” 纸张也被冻得硬挺，撕开时的声音有点脆脆的，像是捏碎了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