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新太阳历719年，“巴别塔”建成。地球与轨道都市之间的往返旅途缩短至六小时，南太平洋联邦驻阿波利乌斯港的新总督宣布就职，并与月面国家乌卡纳缔结双边贸易协定。 “7月11日，总督就新医保体系发表重要讲话，该讲话指出基因编辑技术相关法律正日趋完善，特殊性别人群的就医问题……” 光学屏幕上播放着昨日的要闻，窗外是阿波利乌斯特色的螺旋形建筑。阿波利乌斯拥有南太平洋联邦最先端的医学技术，有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美誉的医学科技之都，吸引了无数求医者慕名而来。 维丽攒了一年的薪水，总算能够带着奶奶坐上前往阿波利乌斯的轨道车。她原本买的是经济舱的车票，途中奶奶突发心疾，被好心人邀请到商务舱使用治疗床。 好心人有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高大的身材和英俊的眉眼令维丽不禁心动，猜测着对方一定是一位Alpha，毕竟这样出色的样貌是她这样的Beta无法企及的。Alpha和Omega是基因技术产生的新性别，他们不但外貌与普通人不同（譬如多样的发色与瞳色），智力天赋也更出色。Alpha们拥有远超于常人的体质和力量，Omega们则在艺术领域多有造诣且无论男女皆可生育。 银发的Alpha先生似乎有些疲惫，他一路都在睡觉，这给了维丽悄悄观察他的机会，她充分放任自己十六岁的思维飞向五彩斑斓的幻想，编织起自己与alpha先生的各式美妙故事。 “尊敬的C308次列车旅客们，本次旅途即将抵达终点……” 广播员的声音叫醒了维丽的白日梦，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在列车停稳后将奶奶搀到简陋的手推轮椅上。 这时两位空乘人员推着她从未见过的昂贵电子轮椅走来，维丽心想难道商务舱连轮椅都会提供？连忙拒绝说：“不用了我们自己有……” 空乘人员却没有看向她，而是背对她弯下腰，将旁边的银发男人从座位上托起。 “将离先生，您的行李已经被运至总督府，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没有，谢谢。” 银发的Alpha有些抗拒地将手臂收起，最终又放弃一般地允许空姐抱着他放进轮椅里。 维丽一直看着空姐推着那人的轮椅下车，被奶奶呼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那么好看的人，竟是走不了路的。” 她想着，啊，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呢。就算是Alpha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依靠别人生活。她又沾沾自喜起来，尽管自己是个普通的Beta，好歹没有那样的大问题…… 总督府。 将离坐在长桌的一端，佣人将他面前的一道道菜摆放整齐，正欲倒酒时他摆了摆手，酒瓶立刻换成了莓果汁。 长桌的另一端坐着身穿军服的男人，轮廓锋利，一双桃花眼嵌在略深的眼窝里，短发衬得他寡言时有种令人不愿靠近的冷峻。 “不爱吃？” 虽是问句却像陈述句般没有温度。 “只是累了，没什么胃口。” 将离不自觉地握紧了刀叉，指尖微微泛白，他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做总督，还要带上他这个累赘。他想问，又不敢。他总是不够有勇气，以前是想过改变，现在是懒得，也没必要。 “又闹脾气。” 对面的男人平淡地下了结论，便再没开口。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刀叉与餐碟碰撞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将离的神经上，让他窒息。 我闹什么脾气。 将离嗓子发堵，想说几句证明自己没闹脾气，想了会儿想不出该说什么，也怕着了那人的道，只好盯着眼前的沙拉发呆，用叉子戳蓝莓玩。 等他把叉子的每个齿儿都串满了蓝莓，手腕被扯住。 “不吃就别玩了。陪我待会儿。” 将离固执地想甩开那只手，他听见自己说：“我还没吃完。” “你要真想吃，晚上让安妮给你拿点宵夜。” 将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叉子上的蓝莓被卡着碟子边缘弄下来，紫色的汁水从伤口溢出，下一秒叉子扔到盘子里发出有些刺耳的音节，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没去接你生气了？我今天有两个会，刚完事就往家赶，就为了陪你吃顿饭。” 将离转过脸看着自己的哥哥，在那双绛色的眼睛里停了一秒就移开，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对方居然是在解释。 他想说自己没闹脾气，转念一想说了也没意义，从前就是，只要是祁妄觉得他在闹脾气，他就是在闹脾气，祁妄对他的理解力永远停留在少年，他妈妈刚死的时候。 将离从没见过自己亲爹，七岁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嫁给了另一个人，他们住进了城堡里，他有了穿不完的衣服，永远崭新的玩具，和一个大三岁的哥哥。 最开始祁妄和他关系并不好。 还是个小孩子的将离觉得妈妈对他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妈妈好像更喜欢新的儿子。 他最生气的是祁妄不喜欢他妈妈。明明妈妈对他那么好，比对自己还要好！小将离决定自己要讨厌这个哥哥。 他以为妈妈喜欢哥哥是因为哥哥成绩好，于是为了让妈妈“回心转意”，特别特别努力地学习，终于考上了联邦最好的高中。 那天妈妈很开心带着他去外面吃好吃的。小将离很久没有看到妈妈笑得那么快乐了，心里喜滋滋的，想着如果哥哥不在旁边，只有自己和妈妈一起庆祝就好了。 然后他就听见妈妈的尖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摔向玻璃，天旋地转之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妈妈被白色的布盖住了，再也不会对他笑，夸他，抱他，给他讲故事。 可是他的哥哥给他擦掉了眼泪，对他说：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将离回忆完小时候的事，突然拽住了祁妄的袖子。 “哥，你可不可以抱我走。” 祁妄停下来，定定地看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算了，我开玩笑的。” 将离垂下眼睫，驱动轮椅自己往前走。这总督府的走廊真是该死的长。 背后一轻，突然的腾空吓了他一跳：“你干什么，”慌乱中抓紧了祁妄的衣襟，他闻到了对方信息素的味道。辛辣的薄荷混着海盐，让他想起阳光明媚的小岛和珊瑚礁。 “你又轻了。” 祁妄托着他的膝弯和后背，像抱一只小猫一样轻松。 再长的走廊也有尽头，祁妄抱着他进了书房。 将离抱着祁妄的脖子不松手，祁妄只好放弃书桌选择宽大的沙发。机器人把文件和迷你写字台推过来架好，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 祁妄就这样搂着怀里的人电子屏上的文字和数据。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依偎着，或者说将离单方面依偎着身边的人。 沙漏里面的彩虹色水晶砂反复倾倒干净了三次，在第四次即将结束的时候将离轻轻地伸了个懒腰。他有点困倦了。 “你明天也要开会么。” 将离问他，清澈的蓝眼睛闪着湿漉漉的光，小心翼翼撒娇的口吻任谁都不愿说些拒绝的话。 但是祁妄没有看他，让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又轻易地卸了个透彻。 “明天下午有个重要的合同要签。怎么，想去哪儿玩的话让安妮陪你。” 祁妄当他是玩心重又没自理能力的小孩儿，需要人陪才愿意出门。 “你是下午的会，又不是早上。” 将离气结。眼角瞥见写字台上一个海豚的标志，立刻有了想法：“我要去水族馆。” “那你现在去洗，明天一早我喊你你可不能不起。”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将离伸出小指，待祁妄和他拉了勾，才满意地笑了。 将离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安妮给他按腿。 “安妮你能帮我热点蜂蜜麦片粥么。” “好的小少爷。” 安妮把热毛巾收走，给将离掖好被子就退出房间。 等安妮的脚步声渐远，将离双手撑着床坐起来，扶着床头柜站起来。 双腿传来钻心的疼，几乎让他立刻就向后倒下，可是他坚持要走，一点一点挪动双腿，不自然地朝着轮椅走去。 等他终于把自己放进轮椅，已经累出了一层薄汗。 他伸出手撕掉后颈处的信息素抑制贴，瞬间溢出的柑橘味盈满了整个卧室。 推开门，将离把一切忐忑与犹豫关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