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夺臣妻,11
皇后入宫前三日,后宫从紧绷的翘首盼望,到被拦在门外的无可奈何,心情不知经历了多少反复,但也没有办法。 皇帝空置后位,就是要吊着妃嫔好做安排,但此时此刻这最后的大奖被人轻易摘走,且此人宫里其实也曾经见过,事情的发展如此出乎意料,这场陛见自然就无比重要。但偏偏皇帝盘桓在含凉殿三日,又下旨第四日才能见面,宫中之人心中都有百般滋味。 如今后宫妃嫔,多数都是以家世入宫,与皇帝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的。更何况皇帝初登帝位,忙于朝政,很少流连后宫。不过此前人人如是,还有德妃淑妃分庭抗礼,倒也还算安静,就算有些许暗中潮涌,到底大面上没有什么波澜,宛如一池死水。 任谁也没有料到皇后刚一入宫声势便如此隆重,皇帝的看重更是昭然若揭,地位不高的其实也就罢了,毕竟怎么都轮不到他们,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想到从此之后上头的人便不能猴子充大王,倒也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但对于淑妃和德妃而言,那滋味就太难受了。 淑妃姓林,德妃姓王,俱是出身大族,但也都是女子,不得皇帝宠爱,偏偏身居高位,分掌宫权,彼此制衡。既然没了宠爱,二人都难免肖想一番后位,觉得身份地位如此,若有个孩子,哪怕是抱养的,怎么也能伸一伸手。谁知道宫里还没有儿啼,后位就被横插一杠夺走,淑妃只是不平,憾恨,德妃的心情就忐忑多了。 瑞香原是她的嫂子,二人从前相处也还算不错,但正因如此,先不提瑞香会不会因王家迁怒于她,单只是淑妃一个,恐怕就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什么事栽赃给她都太方便了,理由也是现成的! 德妃心中自然也是不平,痛苦的,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份彷徨,因皇后暂时不见人,又显然很受宠,宫中众人原本是抱着试探的心理准备陛见,这三天里也硬生生惶恐起来,纷纷往见过瑞香的人面前去打听。德妃自然首当其冲,除了打听,也听了不少嘲讽冷语。她从前风光,因和淑妃分权,彼此身边都依附了不少小妃嫔,因此双方对立,本就有宿怨,如今得了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占个嘴上便宜? 谁知道第三日时,皇帝又传旨,命二妃将宫务交回给皇后。 虽说事前他们就知道,皇后入宫之后,自己绝不可能继续如从前一样揽权,说不好册后本就是制衡的一部分,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居然直接让他们交权!这下子岂止德妃和淑妃坐不住了,宫中六局都震动了。德妃身边宫人去尚衣局要德妃前几日吩咐做的衣服的时候,就亲眼看见天都变了。 倒也不是他们捧高踩低,故意冷落。事情的起因是德妃一时起意,想换件衣服去陛见,正好觉得新衣服自己会满意,就叫人去取。从前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她和淑妃,因此这种活派下去总是最先被伺候的,这一回皇后入宫宫内忙乱,德妃也忘了恐怕尚衣局给皇后制新衣的空档,做自己的衣服就没有从前那么上心。 等到宫人去了,衣服倒是做好了,只是从前怎么也得有女官来说说话攀交情,这一次整个尚衣局都人心惶惶地乱着,一个小宫人把衣服拿出来交给她,就冒冒失失地跑了。一路上这人还听见了宫里到处似乎都在谈论皇后的事。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有进过宫,见过皇后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但此时传起话来,还是一样离谱,弄得德妃的宫人也跟着惶然无措起来。 德妃听她学了一遍,一时无语。 淑妃还算坐得住,并没有主动上门来和德妃商量什么,但两个人同在一宫也有一年了,交手次数多了,彼此还是有默契的。想也知道,皇后收权,绝不会太容易。德妃一时十分为难,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选。 很快,天色发白,该去陛见了。 瑞香一早起来,就要先梳妆打扮,皇帝也从床帐里出来,懒洋洋地打哈欠:“何必急于一时?先吃点东西吧?升座也不轻松。” 毕竟是入宫第一次亮相,还要穿一整套祎衣,坐那么久,不吃点东西怎么行?要是一大早起来,就梳洗打扮妆点好了,端起架子坐半天,怕不是人都要散架了?前一晚瑞香就因为紧张和考虑到第二天的辛苦不让碰,两个人抱着睡了一觉,今天要是还紧张,那也太辛苦了。 瑞香被打断,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坐下来就着茶吃了几块点心,也就擦手不吃了。虽然垫一垫是好事,但吃太多自然也不好。皇后在自己宫里要更衣没人能管,但终究还是显得……不好。瑞香本就很紧张,想到要在从前见过的人面前换个身份再相见就浑身难受,哪里有胃口? 皇帝端起自己的碗来见缝插针喂他喝了几口汤,这才放他去梳妆。 一时安排妥帖,皇帝起身去临朝,瑞香则继续一层层穿衣,发髻紧紧盘好,还没彻底齐备,外头嫔妃也齐了。因为先前皇帝还在,因此妃嫔们也不好过来——一年时间足够他们认识到皇帝对遵守宫规,安静不生事是多么看重了,也没人敢在皇后宫门前遇见个皇帝试试,因此都先回避。 本就该是他们来得早在外等候,瑞香倒也不急,戴上凤冠,整理博鬓上的珍珠,又插上左右三对龙凤流苏长簪,整个人顿时沉重起来。瑞香看着铜镜里端严美貌的人,一瞬间认不出是自己。 身边宫人倒是会凑趣,连连夸他,什么龙章凤姿,母仪天下云云。瑞香深吸一口气,抬手搭住身旁的人,这一身穿上,没人扶着他甚至不敢走动:“好了,出去吧。” 皇后初次升座,皇帝就把李元振留下了唱礼。见到他,妃嫔们神色又复杂几分。他们也是翟衣凤冠,严整装束,随着唱礼齐齐下拜,三跪九叩。 瑞香端坐在上,垂目不语,看上去简直犹如一尊神像。殿里烧着香,就差奏乐了。好在入宫那天穿的是钗钿礼衣,这一身按理说还轻松些许,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行礼毕,瑞香轻轻颔首:“入座吧,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客气。本宫初入宫闱,还需诸位辅佐才是。” 众人行动间只有衣裙窸窣,环佩叮当,坐下后宫人上了热茶,众人又絮絮夸赞两句茶水,打开了局面,淑妃才含笑道:“皇后言重了。臣妾等定然尽心竭力。” 她掩着嘴笑了笑:“何况虽说是初入宫闱,但其实也算是旧相识,有从前的情分在,只会越发和睦才对。皇后人才出众,有如今造化,虽说是出人意料,但却也当得统御六宫,臣妾等同沐天恩,心中也是感佩,得蒙陛下信赖,好歹管过些许琐事,娘娘若是用得上臣妾,只管吩咐就是。” 瑞香出身无法掩饰,皇帝也没想过掩饰,因此在座众人都知道淑妃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虽言外有物,但毕竟无从反驳,态度又看似恭顺,倒是很难反驳。瑞香初来乍到,又是空降,还占了这样一个身份,虽说多数人都忌惮他,但也不会就此帮腔,就连德妃也只是低眉顺目,装作没听出来这话里的骨头。 如此情势,其实倒让瑞香松了一口气。他笑笑:“淑妃有心了,你愿意帮忙,本宫再欣慰不过。先前陛下有旨,淑妃想必也是知道的,你听话懂事,自然很好。如此,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就把手里的事理一理,交过来吧。” 淑妃知道自己被顶了一下,又被攥住了命门,一时间脸色突变,却说不出话来。她先前试探,也不过是暗讽瑞香从前还是进宫见到自己要行礼的臣子之妻,谁知瑞香并不搭理她在出身上说得那些话,只跟她要宫权! 她此时此刻若是不给,岂不就是抗旨? 淑妃不敢抗旨,只好僵硬地笑了笑,勉强道:“臣妾遵旨。只是宫中事务琐碎繁多,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理顺,等整理清楚了,臣妾就立刻交过来。” 她一碰就软了,但到底也没说什么时候交回来。瑞香也不在意,又去看德妃:“淑妃你真是温恭贤良,怨不得陛下提起你来,赞不绝口呢。只是你这样乖巧,德妃恐怕要委屈了。我知道的,德妃也是勤谨恭敬的人。” 事已至此,德妃还能如何?只能躬身应了,承诺理清楚了就送来。 不过到底什么时候理清楚,那就不知道了。瑞香也不在意,淡淡一笑,眼看德妃对淑妃生了怨怼。 既然要挑衅,你就硬气一点啊?被人拿话一堵立刻就软了,还连累自己!德妃和淑妃本就不合,不用挑拨都有矛盾,如今上面有重压,二人又觉得对方愚不可及,打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结束后,瑞香也不留任何人,便让他们回去了。 过了几日,德妃和淑妃果然有志同一,都没提宫务和账本的事。瑞香也不问,反而把宫内六局各处的人叫去,先认认人。闻信,德妃和淑妃都不怎么担忧。她们毕竟在宫中经营多年,人脉原非空降的皇后可比,六局听不听皇后的还不一定呢。 谁知道,下午就听见皇后一气打了十几个人,又宫内外地闹腾起来,抓人抄家,牵连出不知道多少人,全部羁押起来。淑妃德妃脸色巨变,再去打听,六局内新人都已经走马上任了。 两人心知一年的布局就此灰飞烟灭,大势已去,一时间都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宫内六局糜烂日久,这是从前面两个皇帝就开始的积弊,其实德妃和淑妃二人也没少吃亏,更不能不喂饱这些蠹虫。她们身份所限,不如皇后名正言顺,更没有可能如此大刀阔斧清理积弊,只能和光同尘,玩弄些手段,好歹面上光鲜,交到手里的事儿也做了,那就成了。 谁知道,谁知道…… 其实宫中对新后,多少是有些轻视的。一个是他的出身算是一短,一个是他看起来脾性温和,没什么锋芒。即使是陛见那天拿话堵了淑妃,又掉头逼得德妃表态,但没见他到底没收权吗? 谁知道,他根本没和两人纠缠,直接釜底抽薪,把她们把持宫务的手臂给断了!如今宫中都变天了,德妃淑妃二人手里攥着账本也没有用。 虽说宫人是仆婢,他们是贵人,但宫内数万宫人,提供他们的衣食住行,可以说生活中走一步路都和宫人息息相关,纵然他们是脚底的泥,但没人敢轻视六局。别说小妃嫔不敢得罪老油子,就是掌管宫务的二妃,也不敢犯众怒,还要守他们的规矩。 原本二人预料,不过是皇后回找皇帝告状。告了也就告了,二妃总是有理由的,皇后却难免落个无能的评价。之后就算被逼交权,有人脉的话给皇后使几个绊子,有些人也乐意得很。如此,到了最后二妃还不是能架空皇后? 她们可是知道皇帝对无能之人,做不好分内职责是有多厌恶的。 谁知,皇后远比他们想得能干!即使最开始想不到,但眼看着查抄清点这把火越烧越烈,她们也就明白了,皇后这么大的动作,皇帝定然是知情的,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通过气了! 怪不得皇后一点也不急,从来都不催,现在好了,账本废了,小心思无用不说,在宫中经营的老本,也可以说是被一把火烧了…… 二人没有宠爱,一向是靠权势立足,现在眼见着大厦将倾,连依附的小嫔妃大部分都不来了。不过皇后那里门槛高,倒也没人能投诚,甚至轰轰烈烈除积弊的同时,皇帝也没少踏足含凉殿,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宠。 一时间,二妃都很黯然。 其实她们也不至于没有想过如此清理内宫,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皇帝用她们本不过权宜之计,若无瑞香这般决心和手段,出其不意先抓首恶,事情着实不好办。二妃到底还是差了些的,因此,他也就暂时压下不提。 现在一桩大事落地,他又怎么能不格外神清气爽呢? 能做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卧榻之侧的蠹虫伏诛,皇帝自然高兴。过了半个月,瑞香也逐渐全都上手,二妃也已经俯首,皇帝就道:“办个宴会吧,你的身孕也不必再瞒了。” 毕竟时间上做不到天衣无缝,就承认是在宫外怀的又怎么样?反正肯定是他的。虽说过分了点,但比起前辈,其实也还好了。 瑞香明白他的意思,一面准备宴会,一面蹙眉:“我也知道,月份大了之后怕是不能操劳,总要有人代劳,但她们俩被你养得不好用了,我懒得搭理,也不想给他们什么机会。局面是你造就的,你给我个人来。” 皇帝沉思片刻,还真想出个人物,次日就带了来给瑞香看。 先帝时候就在紫宸殿伺候的宫人,皇帝的心腹,菖蒲。瑞香前日就听他提过此人,如今一见,倒也觉得满意,皇帝便下旨封了昭仪。 一时间后宫传言甚嚣尘上,说皇帝就喜欢熟透了的,薛昭仪出身刚起复的薛家不提,年纪上怕不是也嫁过人了……竟还有这种口味爱好! 其实菖蒲真是宫人出身,奈何还是皇帝好人妻这种传言更有市场,好歹他们只是私下说说,不敢大肆宣扬,除了菖蒲和皇帝,竟然连瑞香都是这传言不流行了才听到。 二妃知道,这个昭仪虽然位次比自己低,但显然就是来取代自己的,一时间心情灰败,简直无以形容。但后宫本就如此,一成不变死水一潭反而难得。从前皇帝也鼓励他们优胜劣汰,无能之人很快就会销声匿迹,虽说限制之下并没有太脏的手段,但日子也不好过。 谁知道现在上面镇了个皇后,又有薛昭仪辅佐,无声无息之间,宫中竟然再没有不顺从的人。 皇后有孕的消息传开后,宫中更是安稳宁静。 还有什么好争的?后位没了,宠爱吧,除了德妃和淑妃失势,其他人好歹也能一两个月轮到一次,本就怎么争都没有用,皇帝也不吃后宫手段百出,百花齐放那一套,甚至懒怠听人奉承。向上看,昭仪宛如镇山太岁,皇后更是金瓯永固,而宫内六局被雷厉风行整治过一番,都绷紧了皮怕再来一遍,小妃嫔的日子倒也好过许多。 形势如此,争还不如不争,何况就算有心斗争,也没什么可争的。 就这样平和地过了几个月,盛夏瑞香在行宫生下一对双胞胎,一为宗君,一为皇子,是名嘉华与景历。 他开始坐月子,奶水也渐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