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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山下

    何勇得病了,病名为阳痿。

    他病得很突然,发现得也很意外:某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着毛片儿撸着管,却发现自己的管子怎么也硬不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何勇压根就把这没当回事:男人嘛,偶尔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当时以为就是状态不对,或者累着了,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过了几天再试,他依旧没有好。甚至连晨勃都没有了。

    他不光阳痿,还总是做奇怪的梦。梦里有个雌雄难辨的声音,让他去后山,找一棵歪脖子的枯树。

    村里人很少会去后山,何勇亦然。因为村里自古就有传言,说山上有勾魂索命的妖怪。

    当然了,何勇从小就不相信。他小时候和所有叛逆的孩子一样,也偷偷地上过后山。然而他没有在山上碰到索命的妖怪,只碰到过村里的男性长辈。

    长辈们笑着跟他说山上危险,小孩子不要去为好。何勇当着长辈的面满口答应,背着长辈依旧兴高采烈地往山上走。

    他们的村子很小,村后山坡的面积也不大。丛林密布的小山,少年何勇十几分钟就能跑完一圈。山上除了山石和树木,没有其他能够引起少年注意的东西,甚至连能够探险的山洞都没有。去过几次时候,何勇就因无聊而失去了上山的兴趣。想来村里其他人也和他一样,实在没有兴趣爬上这座过于枯燥的小山。

    至于梦中声音所提的歪脖子枯树,何勇更是毫无印象。他认为就算山上真有这么一棵怪树,也不会有人留意:凡人只向往充满生趣的东西,谁会特别在乎这些死物?

    他早已过了好奇心旺盛的时期,没有那么强的探索欲,如今满脑子只有怎样才能硬起来的问题,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个梦境到底有何意义。

    二十五岁的何勇,得了废物男人才会得的病,他自然不好意思同别人去说,更不好意思去看病。他一直认为这个病会莫名其妙地得了,也会莫名其妙地好了,没有看的必要。

    可是,他的病还没好,因寝食难安而日渐消瘦的身形,便先引起了家里人的注意。

    家里人问他怎么了,何勇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会敷衍地表示自己没事。家里人当然不会信:好好一个人,突然瘦成了皮包骨,怎么可能没有事?可是何勇挺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除了劝他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看一看,他们也没别的办法。

    虽然名字里带个“勇”字,但是何勇本人胆小怯懦,话都不敢说得太大声,基本上和“勇”没有任何关系。不过他认为去男科看病,和有没有勇气,应该没什么太大关系。再勇猛果敢的男人,遇上这样的问题,也很难不会胆怯。

    没有勇气的何勇,在病了半个月之后,凭借所剩不多的求生欲,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独自坐上前往省医院的巴士。

    独自前往是因为他害臊。如果让家里人知道他得了那种病,那他宁愿病死,也不会去医院。

    颠簸了几个小时,何勇终于达到了医院。他被男科医生问了个底儿掉,却没能查出到底得了什么毛病。

    医生建议他去精神科挂个号。何勇听了感觉很生气,他认为医生这是在骂他没病找病。可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半个月多撸不硬的阴茎,还有反复出现在梦中的声音……或许医生建议得对,他是真的去错了科室。

    在省医院看病的名额实在太过紧俏,何勇当天没能抢到精神科的号。

    他来一趟省城不容易,来来回回就得多半天。如今回去了,过几天还得再来,何勇身心俱疲,不想受舟车劳顿的罪。他干脆在省城的宾馆住下,想着抢到号就去看病,看完了再回去,也省得来回折腾,费时间,又耗体力。

    家里人听闻他暂时不回家了,以为何勇是在外面散心,想着他近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便劝他在外面好好玩,别想太多了。

    奈何进了城的何勇完全没有游玩的心思。他整日待在宾馆的房间里,除了举着手机抢号,就是躺在床上睡觉,连饭都很少吃,更别提出去消遣了。

    几天后,愈发虚弱的何勇终于挂上了医院精神科的号。他以一种命不久矣的状态走进诊室,吓得医生险些替他呼叫抢救人员。

    何勇以“我就是最近睡得不太好”为由,拒绝了医生的好意。医生因此在询问过他的病情以及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做出开了少许安眠药,以及叮嘱何勇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休息的医嘱。

    看完病后,何勇浑浑噩噩地回到村里。他确信自己还睁着眼睛,没有睡着,也没有做梦,然而那个原本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声音,如今却清晰地回荡在他耳畔,吵得他头痛欲裂,烦躁不已。

    他头重脚轻,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去,直至跌入他人的怀里,才找回了些许的意识。

    “你怎么了?”

    何勇抬起头,眯缝着眼睛,试图通过面容来辨识对方的身份。奈何他视线模糊,耳朵里全是杂音,宛如一台信号不佳的电视,无法从视觉或听觉来判断跟他说话的到底是谁。

    “怎么瘦成这样了?”男人架起默不作声的何勇,让他重新站好,“你这是多久没睡觉了啊?”

    逐渐恢复清晰的视线,让何勇认清了对方的身份:是同村的曹威。

    曹威比何勇大几岁,年龄上的差距让两人无法成为童年玩伴,长大之后的关系自然也不会特别亲密。何勇会很客气地叫曹威“曹哥”,曹威也是很客气地称呼何勇的大名。

    “曹哥,”何勇轻声问,“怎么是你啊?”

    “什么叫‘怎么是我啊’。”曹威揶揄道,“要不是我,你现在就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何勇有些迷糊,因为耳朵里一直回响着那个让他去后山的声音,导致他听不清楚曹威说了什么,只能稀里糊涂地凭感觉回说“我没事”,尽管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接上了对方的话。

    曹威没有计较何勇驴唇不对马嘴的答复,而是凑到他耳边,继续关切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这回何勇听见曹威的声音了,因此他再一次回道:“真没事。”

    “没事的话,”曹威睨着何勇手中的口袋追问道,“干嘛要去医院?”

    听见“医院”这个令他感到羞耻的关键词,何勇绷紧了神经,警惕地推开曹威:“不关你事。”

    曹威愣了一秒,随即笑道:“的确不关我事。”

    何勇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因为那个不断重复的声音像鼓槌一样敲打着他的脑袋,让他头痛不已。

    “可是命只有一条,你也不希望就这样死掉吧。”

    曹威的声音传到何勇耳中变成了“嗡嗡”的噪音。他瞥见对方轻蔑的表情,以为曹威说了什么嘲笑他的话,烦躁地甩下一句“多管闲事”,随后拔起如灌了水泥般沉重的腿,想要尽快回到家中,服下可以让他得到宁静的药剂。

    “别吃那些没用的东西。”曹威猛地拉住何勇,附在他耳畔低语,“与其吃药,不如顺应上天的指示。”

    何勇睨着曹威,质问对方:“你什么意思?”

    曹威笑道:“你明白的。”

    说完他便放开何勇,转身离开了。

    顺应上天的指示……

    何勇看着曹威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头思考对方的用意。

    难道那个声音不是幻听,也不是噩梦,而是帮他找到灵丹妙药的启示?

    可是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声音这件事情,就连面对医生,他也只是概述为“噩梦”——曹威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不明白,想得头痛。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却越来越轻,何勇感觉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还剩一只脚在门外,但是两只脚很快便会汇合在一起,不可能长时间保持劈叉的姿势。接下来的选择至关重要,事关他的生死,何勇自然要谨慎一些。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向,亦或许是何勇自己想法的改变,导致他对那个声音的认知发生了改变——他感觉那个声音从勾引变成了央求。

    那样悦耳的声音,那样可怜的语气……不过是上山看看,又不会影响他回家吃药。

    何勇下定了决心。他调转方向,朝后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