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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 第7节

    惊蛰跟着笑起来:“如今偏方已经破解,证据又握在您手中,您写给侯爷的信也已送出,大公子看见您可不得像耗子见着猫?这下睡不着吃不好的该轮着他们了,郡主只管想想今日晚膳用什么就好。”

    “那鬼军营没把人冻死,晚上就吃羊汤暖锅吧,备些鱼鲜,配上凝露浆,”姜稚衣轻敲着指尖想了想,“对了,去把长兴坊新开那家酒楼掌勺的请来,听说那儿的菜色皇伯伯也赞赏有加。”

    “可要再请些乐工舞姬添点儿意趣?”

    “甚好,”姜稚衣兴致颇高地一挥袖,“都张罗上。”

    姜稚衣这边过上太平日子的时候,惠风院那头却好似遭了霉运。

    接连几日,府中下人经过院外皆是轻手轻脚不敢停留,生怕触着夫人的霉头。

    听闻大公子感染风寒病倒了,医士请了一拨又一拨,连宫中太医也来瞧过,汤药流水般送进去,大公子却始终高烧不退,不见起色。

    夫人日日垂泪,叹她儿打娘胎出来便带了弱症,注定是短寿的命,也不知自己前世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戒她,惩戒他们方家。

    整座永恩侯府都沉浸在悲戚之中,仿佛明日便要支丧幡、挂白绸,唯独西面瑶光阁与世隔绝般夜夜笙歌,从乐工舞姬到戏曲班子,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热闹得别开生面。

    “奴婢听外院那些下人嚼舌根子,说夫人这些天气得够呛,念着大公子都这般了,您不去探望便罢,竟还让人拼命吹拉弹唱,生怕大公子走得不够快似的……”

    ——这日午后,惊蛰与姜稚衣说起府上的事。

    姜稚衣闲闲卧在暖阁美人榻上,轻抚着怀里的狸奴:“舅母都这么生气了,怎还不来寻我说理?”

    “他们哪儿敢呀?”惊蛰一笑过后又敛起神色,“奴婢瞧大公子哪里是感染了风寒,分明是发现事情败露了,做贼心虚吓丢了魂,喝汤药管什么用,夫人既然如此迷信巫蛊邪术,不如请个大巫来叫魂的好!便真是捱不过去,也是他们自食恶果!”

    不知哪个字钻进了耳朵,姜稚衣没了关心别人的闲心,坐直了身子问:“与你说着都饿了,让谷雨去买点毕罗果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长兴坊街头,谷雨两只手各提了个食盒,转身要往左走,面前那瞎了一只眼的老道士便跟着往左一跨,等她改往右走,那老道士又往右一挡,愣是拦着不让她上马车。

    “老先生,我与你说了,我不算命,也不卜卦,您再不让道我可要喊人了!”谷雨生气地骂。

    “小姑娘,”老道士一手擎着卦幡,一手捋着长须,“贫道不收你的银钱,不过见你印堂发黑,恐你不日将有灾殃,好心提醒提醒你罢了!”

    “你这会儿再拦着我,我才真要有灾殃了!”谷雨望了眼天色,更着急了,快步绕开了人就往马车走。

    “小姑娘,贫道是看你家中有人得三清道祖庇佑,渡过一劫,却未曾亲自去道祖神像前敬香还愿,怕要遭天谴反噬啊!”那老道在后头扯着嗓子喊。

    “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我家中只剩我一口人,可不怕你来谴!”谷雨回头瞪他一眼,刚要掀帘上马车,忽然一顿。

    “当真只你一口人?姑娘要不再好好想想……”

    “糟了……”谷雨想起什么,急急跳上马车,吩咐马夫,“快,快回府去!”

    翌日清晨,京郊。

    天刚蒙蒙亮,寒雾还未完全散去,辘辘行驶的马车内,姜稚衣正在小榻上补眠。

    昨日谷雨从街上回来,传回一江湖老道的话,姜稚衣才记起偏方破解之后,自己确实没去太清观添过香油钱,说来是有些不把三清道祖放在眼里。

    不过这就要天谴是不是也太严苛了些?

    想着便也没了纵情歌舞的心思,昨晚上闲着,姜稚衣又拿出那本《依依传》,忍受着话本里那个“沈元策”的荼毒,仔细看了看女主人公在道观问过卦后都做了些什么。

    看完决定效仿一下,起早去趟太清观,将这道礼给全了。

    只是近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乍一早起还有些不习惯,一上马车便睡了过去。

    见小榻上的人眉心紧皱,额头汗湿,不知做了什么梦,惊蛰搅了张帕子靠近过去。

    还没擦着额头,姜稚衣突然猛地睁开眼来:“……阿策哥哥!”

    惊蛰吓了一跳,想问姜稚衣是不是魇着了,还没开口先一愣——

    “???”

    什、什么哥哥?

    姜稚衣急促喘息了几声,望着马车顶愣愣眨了眨眼,蓦地坐了起来。

    “郡主?”

    “我这是在哪儿……”姜稚衣满眼怔忪地看了看四周。

    “去太清观的路上,郡主,您是梦见……沈少将军了吗?”

    姜稚衣的脸色从迷茫慢慢转为震惊,不可思议,难以接受:“……我刚喊什么了?”

    “您喊了阿策……”

    姜稚衣一个激灵竖掌打住她,深吸一口气,僵着手指了指茶盏。

    惊蛰连忙递上茶水。

    姜稚衣接过来就开始漱口。

    呸,呸呸!

    都怪那《依依传》的女主人公身世遭遇跟她这么像,男主人公又是拿沈元策当的模子,她翻来覆去看了太多遍,竟像被洗脑一般入了戏,方才居然梦见自己成了话本里那个满脑子只有情郎、张口闭口“阿策哥哥”、肉麻话连篇的依依。

    梦里的她苦等三年,终于等到情郎从边关回来,却发现他与她相见不相识,仿佛全然忘了她……

    姜稚衣抬起手,惊愕地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梦里被抛弃的伤心绝望未免太真实了些,就连场景都与那日在茶楼看沈元策凯旋一模一样。

    这么一回想,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

    姜稚衣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打住了回想,问惊蛰:“昨日我看完后,你将那话本放去了何处?”

    “奴婢想这话本容易生事,轻易还是不拿出来的好,给您锁进了书匣。”

    “回去立马把它烧了,烧成灰,烧得一干二净最好!”

    “奴婢记着了。”

    姜稚衣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感觉这梦做得头重脚轻的,靠着腰枕缓了会儿神,问:“到哪儿了?”

    “离太清观还有一段路呢……”

    话音未落,惊起一声凄厉马嘶,马车一个急停,姜稚衣惊叫着向前栽去。

    惊蛰险险搀稳了人,急声朝外问:“发生了何事!”

    “是绊马索,有山贼,保护马车!”

    车外护卫纷纷拔剑出鞘,丁零当啷的刀剑相接声顿时响作一团。

    “……天子脚下,京郊地界,怎会有山贼出没?”惊蛰掀开车帘一角往外望,见成群的匪徒举着大刀蜂拥而至,转瞬便团团包围了马车。

    车内摆设七零八落,器具摔碎一地,姜稚衣喘着气惊魂未定。

    不等她回神,“铿——”一声闷响,一把大刀飞砍而来,车轮下陷,马车轰然歪倒。

    姜稚衣人被甩向车壁,脑袋“咚”一下撞了个结结实实。

    “郡主!这马车不能待了,咱们得下车去!”

    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痛,姜稚衣懵了一瞬,痛苦地皱起眉,眼看惊蛰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一个字,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被拉下了马车。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山道,四面是满山萧瑟的枯黄。

    姜稚衣被簇拥在护卫当中,像朵随波逐流的浮萍,感觉天和地都颠了个个儿,周围每个人的身影都晃动着重影。

    脑袋沉甸甸的,脚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仿佛堵了团布,四面厮喊声明明很近,听起来却隔着一个山头。

    刀光剑影劈头盖脸,姜稚衣被惊蛰拉着一路左闪右避,隐约听见惊蛰在她耳边喊,什么坡后,什么跑过去。

    姜稚衣眯起眼睛,顺着惊蛰所指望去,看见了一座高坡。

    金色的日光漫过山头,染亮层林,簌簌消解了覆盖在枯草上的霜粒。

    长草掩映间,似乎有个身影正高踞马上,静静俯瞰着底下的厮杀。

    看身形气度,并不像是贼人。

    可那人投落下来的目光,又分明像在看一群蝼蚁一般冷漠毫无所动。

    身边护卫一个个倒下,包围圈收缩得越来越小,姜稚衣晕晕乎乎望着那人,突然被惊蛰猛推了一把。

    “郡主,坡后是……快去求救……!”

    姜稚衣顶着昏沉的脑袋,迟钝了一刻才接收到这讯息,踉踉跄跄往坡上跑去。

    眼前山道和树木不停地颠簸晃动,头顶朝晖将远处马上玄衣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他如同置身梦境一般虚幻。

    坠在身后的靴踏声步步紧逼,姜稚衣捂了捂快跃上嗓子眼的心脏,气喘吁吁朝上喊:“救……救……”

    马上少年回过头来。

    英挺的眉目与她方才梦里那张脸不偏不倚地重合上。

    姜稚衣终于反应过来,惊蛰说的是——坡后是玄策军的驻地。

    “沈、沈元策……”冷风灌入喉咙,呛进肺里,咳得人眼冒金星,姜稚衣奋力往上跑着,脑袋越来越沉,脚下步子越来越来虚浮,临到马上人跟前,膝盖一软猛地摔倒在地。

    姜稚衣忍痛仰起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望着近在咫尺的玄色衣袍,艰难地抬起手,像抓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了一片衣角。

    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轻飘飘的目光在她头顶心一落,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片衣角,慢慢往回一抽。

    雪白的手重新被甩落进泥地里。

    与此同时,身后追来的贼人也到了。

    姜稚衣心下绝望得像回到了方才的梦里,趴在地上仓皇回头,看着那把血淋淋的大刀,终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神志之前,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今日若死在此处,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沈元策……!

    第6章

    半个时辰后,乱纷纷的军营里,一群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在大帐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怎么回事,不是说郡主没受什么伤吗?”

    “嗐,贵人就是不经吓,少将军当时也没说不救,哪儿知道郡主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也不该晕这么久啊,不会是被少将军驮在马背上运回来,路上颠坏了吧?”

    “听说这永盈郡主比天家公主还受宠,要真在咱们地界上出了岔子,咱们这么多脑袋够不够掉?”

    众人紧张地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