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3章 新的局面
世间的事情,大部分都可以归到利益二字。 很多人希望大汉早日收复关中,那样的话,大伙可以更方便地把毛料卖往东边。 有人不希望冯鬼王归来,同样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凭良心说话,君侯这些年来,没有亏待过大伙吧?这世间没有白得的好处,拿了这些好处,大伙就得按君侯立下的规矩行事。” “只是这世间啊,贪心的人太多,像蜀地的李家大房那样,就是既想要好处,又想不按规矩行事。” 张星忆似在感慨,语气却是越发冷峻: “李家大房是个什么下场,想必大伙也清楚。这才过多少年,为什么偏偏就是有人不信邪,总想着要试一试大汉的底线。” 她的目光扫向全场,最后停留在某一个方向。 有人的汗流得更厉害了。 “张家二郎,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张家? 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甚至有人面露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是张家? 更有想得多一些的人,心里不禁就是有些嘀咕: 莫不成是有人想要拿张家开刀? 张星忆从李慕手接过一个文件夹,打开念道: “入冬以来,边郡发生了十八起胡人袭击事件,这些胡人,大多是从北面草原越过关塞南下。” “在这十八起袭击中,百姓伤亡三十七人,其中有一家四口被屠戮怠尽。” 张秘书念到这里,一字一顿地说道,“张二郎,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被张秘书点名,张二郎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应道: “张秘书,我敦煌张家,在凉州也算是略有薄名,即便你是刺史府的秘书,也不能随意污张家的名声……” 张星忆“嗤”地一声,冷笑:“你能代表张家?张公在时,宁失亲子,不附叛逆,更别说会与胡人勾结,为祸凉州。” 不等张星忆把话说完,张二郎就差点跳了起来。 只见他粗红着脖子,大声反驳道: “胡说,我们张家何时与胡人勾结了!” 换作以前,勾结了就勾结了,那又如何,整个凉州,谁不是这样干? 但现在不一样了。 勾结塞外胡人,那是犯禁忌的。 不仅仅是官府的禁忌,同时也是凉州豪族的禁忌。 毕竟这可是断大伙财路的事。 张星忆说话被人打断,也不着恼,她又从李慕手里接过一份文件,然后往桌上一扔: “不要一口一个张家,我相信,你还代表不了整个张家。张太守在居延郡保一方平安,为君侯出征筹备粮草。” “张郎君(张就)为了宣扬大汉威信,远赴西域,数年未归,这才是张公想要的张家。” “而你们,为了一己之利,不惜与私下里交易,不但从他们手里收羊毛,甚至还卖给他们粮食与毛料。” 张星忆冷笑不已: “君侯连续两年派人出塞,清扫周边胡人,这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候,胡人就敢越过关塞,袭杀边郡百姓。” “说实在的,若不是有人借给他们胆子,我是不相信他们敢这么做。” 不是说不让与胡人交易,要不然这么多年来,出塞的商队那么多,又不是出去观光旅游。 但冯刺史知道,毛料这个东西是战略物资。 因为有了这个东西,不但可以大幅度提高大汉对小冰河气候的抵抗能力。 而且还可以利用它来控制胡人,化解胡人南下对汉人造成的冲击。 所以从凉州出塞的商队,只要是带着毛料,那你要卖多少,卖到哪里,那都是有规划和目的性的。 绝不能是你的毛料,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而且在很多时候,这些商队里,还有一些身负特殊任务的伙计,对目的地的地形,各部落的情况等等都比较感兴趣。 为了统一协调各家的利益,凉州甚至成立了纺织总商会,李总裁就是商会的会长。 私下里与塞外的胡人交易羊毛毛料等物资,不但会对官府的计划造成破坏,同时也是损害了各家的利益。 所以张二郎才会急得跳脚辩解。 但张秘书既然敢当众这么说,那她自然是掌握了不少证据。 她也懒得跟对方争论,只是转过头去,示意了一下,马上就有亲卫押着两人进来。 被押着的两人,一汉一胡。 胡人没人认识,但与张家有往来的人发现,那汉人正是张家某个商队管事。 张二郎一看到这两人,顿时面色如土。 “张二郎,你打算怎么解释?” 看着主位上坐的两个女人,张二郎叫道: “不关我的事,是他擅作主张……” 话没说完,他就立刻闭嘴。 但却已是来不及了,仅仅是凭这句失言,众人就知道,张家的商队,确实有问题。 张星忆有些不耐: “你在张家是负责商队的主事人,你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个事情?一次不知道,两次不知道,一年交易了近十次,你还不知道?” “你好歹也是敦煌张家子弟,能不能有点担当?” 张恭归降大汉,虽说给敦煌张家带来了机遇,但他死的太不是时候,而家主的继承人张就偏偏又去了西域。 张恭的族弟张华,虽身为居延郡太守,不过他仅是张家旁支,非宗房出身,本身的威望并不足让张家宗房信服。 同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武夫,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去协调张家内部的利益分配。 面对特意分配给张家的巨大红利,张家内部很多人早已红了眼。 利益分配不均,有人顶着张家的名头,给自己图谋私利,并没有什么意外。 若仅仅是张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她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 但你张家内部的争斗,把边塞百姓牵扯进来,那就不要怪她出手。 而且张二郎所为,实在太过出格。 “张秘书也知道我是敦煌张家的人,那也应该知道,我们张家,可是为大汉立过大功,你这般做,是打算鸟尽弓藏吗?” 张二郎听到张星忆的话,却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地挥动着手臂,竟是略含威胁地说道。 张星忆叹息一声: “我说过,你代表不了张家。” 可能知道张家就是自己最大的护身符,张二郎顾不上失礼,不断地强调自己地身份: “我现在就是代表张家坐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张家指手划脚?” 张星忆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门外。 门口再一次走进来一个人。 当张二郎看到来人是,再一次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 因为远赴西域数年的张就,竟是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西域的风沙太大,张就的皮肤不但变得粗糙了许多,同时也黝黑了不少。 原本的蹁跹世家子,胡子长和从西面而来的胡人差不了几分,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老了十多岁一般。 身上的衣着有着强烈的西域胡人风格,风尘仆仆的模样,看起来极有可能刚赶到武威,连衣物都没有来得及换洗。 张就没有看张二郎,他对着张星忆深深鞠躬行礼道: “张家治家不严,致使家有不肖者违背法令,给官府添了麻烦,就甚是羞愧。” 张秘书面对张就,脸色变得缓和,安抚道: “张校尉不须如此,舜犹有不肖子商均,孔子门徒三千,贤者亦不过七十二人。” “张家人丁众多,偶有不肖者,最是正常不过,何须自责?” 能坐在这里的众人,没有一个家世是简单的。 因为底蕴稍微薄弱一些的家族,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参与工坊的事情。 所以他们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深知大家族内部的复杂。 更别说像张家这种在短时间内获取了巨大利益,又恰好没有足够威望的主事人的大家族。 这个时候,有人已经开始回过味来: 刺史府这是打算明目张胆地要给张就撑腰了? 亦或者,张就想借助刺史府之手整顿张家,进而真正确立自己的家主之位? 但不管如何,这个事情的影响,绝不是仅仅是张家一家的事情。 “张秘书,小人只是一时糊涂,愿意出钱赎罪。” 张二郎终于扛不住了,连连求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通贼者,按律是要处死并抄其家产,妻室儿女皆流放边塞。” 张大秘书面无表情地说道: “当然,具体如何,有司自会判决。” 看着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来。 张二郎终于不甘心地嚎叫起来: “我不服!冯君侯出征在外,你不过一个妇人,如何有权力如此行事?” “妇人干政!” “牝鸡司晨!” …… 张大秘书丝毫不为他的言辞所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波动。 看着亲卫把瘫软的张二郎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出去,众人的脸色颇是复杂。 有凝重,有冷漠,也有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资本是贪婪的。 张秘书跟了冯鬼王这么久,自然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更别说那些世家豪族长久以来所拥有的特权,只会放大他们的这份贪婪。 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已经出现了有人想要越过红线的苗头。 此次凉州军大举出征,不可避免地造成内部空虚,再加上关中一战,久而不决。 而刺史府今年以来的日常,又都是围绕关中之战来进行。 于是有些人趁着这个机会,想要试探刺史府的底线。 大概大汉收复凉州时太过轻松,没有经过大规模流血(冯鬼王:精准清洗)。 让有一部分人混水摸鱼,轻易就吃到了凉州的发展红利。 导致他们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与蜀地世家是不一样的。 就如后世某些人,以为自己在海王眼里,是最特殊的一个。 殊不知冯鬼王就是一个最无情的渣男。 当然,张大秘书也是一个渣女——政治意义上的。 或许在他人眼里,张大秘书的做法,是在支持张就。 但实际上,在关中大胜的消息传到凉州后,张大秘书就已经立刻下定决心,对凉州豪族进行敲山震虎。 至于张就的归来,不过是一个巧合,或者说,她帮张就尽快稳定张家只是顺便。 而张二郎,就是用来教猴的那只鸡。 没有张二郎,迟早有一天也会有李三郎,阎四郎…… 当然,张二郎的身份,确实也达到了震慑的作用,让不少人处于心神不定的状态。 接下来的议程,是一些关于凉州工坊与毛料供应的事情,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让人意外的是,张秘书还带给大伙带来了前线送过来的一个消息: 军中明年决定加大采购皮革的力度。 这让不少人怦然心动。 畜牧业的发展,自然也带动了凉州皮革加工的兴起。 毕竟就算是大汉再有钱,也没有办法让每个士卒都披上铁甲——最多也就是尽量提高军中的披甲率。 更何况大汉军中还有铁甲骑兵这种吞金怪兽。 利用凉州的畜牧业,让军中的士卒穿上皮甲,提高他们的防护能力,那就成为一个可能。 而且关中这一战,算是大汉与魏国最大一次规模的战役,同时也是全面的一次对抗。 凉州军更是在各种复杂地形与贼人屡次作战。 根据前线参谋总结出来的经验,铁制铠甲并不能适应所有环境。 甚至在某些时候,它们反而会成为累赘。 所以轻便而又具有一定防护能力的皮甲,就成为了一个选择。 在众人离开后,张星忆仍是坐在原处,脸上有些许的疲惫之色。 随着大汉不断收复故地,各方势力的博弈也越发地激烈。 “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就算是杀了张二郎,恐怕也只是能震慑一段时间。” 张星忆揉了揉额头,“等风头一过,不知又有什么人要掉脑袋。” 张二郎也算是世家子,但在贪婪的资本面前,其性命却是这么地不值钱。 明明是局势一片大好,但张大秘书的政治本能,却让她越来越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担心: 大汉打压了老旧世家,而新贵的势力却又急促膨胀,谁又能保证新贵将来不会走后汉豪强的老路? 若是丞相在,自己自然不会有这种担心,只是丞相的身体……唉! 依眼下的局势,阿郎入中枢只怕已成定局,到时候若不能压制住这些新贵,只怕将来会遭到反噬啊。甲青的蜀汉之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