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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玉 第99节

    但是如今传讯符不知踪影,陆征生前也没用到,显然,也可能是来不及用。

    陆征脖子上有几个青黑的指印,落在他惨白的皮肤上格外地扎眼。他生前显然还是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屋内的桌椅都被他的动作带倒,奈何还是不能撼动凶手半分。

    地上积着一层灰白的尘,其上清楚地记录着陆征挣扎的动作。

    他一双没有阖上的眼无神地望向上方,仿佛是等着谁的到来。

    步惊川心头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本以为如今身处太云门,洛清明多少也该束手束脚的才是。然而他却忽略了,在这院落中守门的,从始至终都是疏雨剑阁弟子。

    他们在集市中等孟书寒的时候,陆征却独自在这腹背受敌的地方惶惶不安。

    是他们的疏忽大意害死了陆征。

    秋白现出身形,上前查看了一番,低声道:“他被人捏碎了脖子,气绝已有……一日。”

    他是昨日死的。

    然而知晓了此事,又有何用?

    在他们茫然之际,于任凌咬牙道:“我去问问太云门的弟子,这段时间的饭食都是他们送的,他们应当知晓些什么。”

    说着,他转身率先出了屋子。

    秋白在陆征身上找了找,并未找到他们灵溪宗的命牌。陆征曾说过,他拿着师兄们的命牌,一直都藏在身上的某个角落。

    步惊川有些迷茫,是陆征骗了他们吗?但是看陆征那时候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

    他僵硬地走山前去,又不知该做什么。让他搜身他又隐约觉得冒犯,于是呆立了片刻。

    直到他看到陆征那双空茫的眼睛。

    陆征的眼睛已经混浊了,上面还蒙了一层灰白的灰,却透着如生前一般的无助,步惊川犹豫片刻,终是上前去替他合上了眼睛。

    他们将陆征移到床上,替他整理了最后的遗容。修士身体修为尚存,不易腐坏,他们便寻了一卷草席将其盖住。

    多少也得等到此事了结,才能让陆征入土为安。

    回去的路上,气氛极为沉重,此事成了众人心头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告别孔焕后,步惊川独自回了屋。

    终于能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步惊川犹如卸下了重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秋白,愣愣地看了许久,才终于哑声道:“我未想过会如此……”

    他从未想过洛清明会赶尽杀绝,将这最后一人也杀尽。

    他还以为……洛清明多少也会有些顾虑的。

    秋白上前,动作极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生怕会惊动他似的,轻声道:“此事也是我疏忽,你们对此事并没有经验,对那等亡命之徒也不了解,我该提醒你们。”

    步惊川眼眶一酸,摇了摇头,“但这就是我们太过大意与傲慢,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我们已经触及到真相了……”

    “若是众人什么都不知晓,他才不会轻举妄动。”秋白道,“倘若他觉得身处绝地,定会迎来反扑。所以常言才道,穷寇莫追。”

    步惊川心头有些乱,“可若是不追,让他就这么跑了……”

    “并不是如此。你该在他未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便将他一击毙命。若是给了他逃跑的空隙,他随时会找到机会喘过气来,反咬一口。”秋白说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步惊川茫然地抬起脸,秋白的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过他的眼角,令得他眼底的湿意更甚。

    步惊川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他有些不习惯与秋白在这个时候的亲密。

    秋白又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你该向前看。眼下连陆征也死了,能够为他发声、为他师兄发声的人,眼下只有你们了。”

    秋白想来不擅言辞,此刻说这么多,无非便是排解他的心绪。

    意识到秋白的用意,步惊川登时有些忍不住了,只颤声应道:“好。”

    第141章 灵溪之难·一四·

    事发的第二日,众人寻到了洛清明,试图问清此事。

    他们预料到洛清明会不承认,却未想过洛清明能够表现得如此淡然,毫无破绽。

    洛清明听闻他们的来意,却面色如常,道:“我前日虽是外出,然而也有同门作陪,我可没有这个空闲,在外出的半途中回头动手。”

    仿佛是为了自证清白似的,不待他们细问,洛清明便开始复述自己事发当日的经历。他说自己那日考虑到疏雨剑阁弟子都围在陆征那个庭院外,担心这会令得陆征不安,于是与陆征支会了一声,带着那几个疏雨剑阁的弟子外出来。思及这两日里,那几位同门替他守候在此处,也算是苦劳,他便请那几位下山去吃了顿饭。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洛清明解释道,“我们去太云门下的集市吃饭,去的是那家‘连香楼’,若是不信,你大可以问问那日的主厨。”

    太云门下的集市步惊川等人也去过,清楚确实有这么一家饭馆。洛清明的解释听起来确实合乎情理,就连他们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确实是真的,”于任凌在他们身后低声道,“前天夜里给陆征夜里送饭的弟子说,是陆征自己出来取的食盒。”

    那这说明,至少在前天晚饭时间前,陆征都还活着。秋白昨日便断言陆征已气绝一日,这个线索与秋白判断的结果并无出入。

    孟书寒却是不信,“那你吃完饭过后呢?”

    “我们几个喝多了,在集市上过夜。”洛清明面上纹丝不动,“我向来是个一杯倒,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堂而皇之地说出一个丢脸的事实,平白给自己添多了几分可信度。

    一旁,听到动静的其他弟子也逐渐围了过来。

    见到此处如此多人,洛清明面上却没有半点惧意,反倒是道:“师姐,平日里我与你有什么矛盾,你大可私下同我提出来,而不是寻这么多人与我对峙,平白丢了疏雨剑阁的颜面。”

    他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真不知晓面前几人的来意似的,孟书寒被他气得跺脚,可又碍于有要事在身,不能意气用事。

    “那么你喝醉之后呢?”孔焕还不死心,继续将这个话题往回拉。

    洛清明满脸无辜,“喝醉了之后当然是睡觉,你见过喝断片的人喝醉了之后还能做别的事吗?”

    他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孔焕也意识到自己在气急攻心之下问了个蠢问题,一时间有些懊恼。

    “那你喝醉之后,回去哪里睡觉了?”步惊川却没有这么容易被糊弄,眼见着此回对峙似乎又要被洛清明占据上风,他也忍不住开口了。

    “自然是回我们落脚的客栈,那间客栈在饭馆对面。”洛清明眨了眨眼,“樊易师兄扶我回去的,那夜我整夜都未醒,樊易师兄也是知晓的。”

    步惊川一挑眉,“你既然说你喝断片了,又如何知晓是谁扶着你回去的?”

    洛清明顿了顿,“我虽然是个一杯倒,但是也多少对发生的事有些印象……”

    步惊川紧追不舍,“你的意思是你喝了一杯就立即送你回去了?”

    洛清明咬了咬牙,面色有些难看,“自然。”

    步惊川死死地盯着他,洛清明的言语之间虽还有漏洞,然而,这漏洞太小,不足以证明洛清明真的在当天夜里离开,并杀害了陆征。

    他们还是太过冲动,没有证据,恐怕洛清明不会轻易松口。

    见得几人神色,洛清明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了一个笑,落在几人眼中,带了十足的挑衅意味,“几位,问完了吗?”

    无人答话,洛清明便道:“既然问完了,那在下便先告辞。希望几位日后不要拿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怀疑我。”

    洛清明擦着几人而过,只留下一群看好戏的弟子还围着他们。

    步惊川回过头去看了眼自己身后萎靡的几人,低声道:“先走罢。”

    因为陆征的死,他们都变得有些冲动。

    他们分明知晓如今还缺失了证据,而陆征所携的灵溪宗弟子的命牌如今也不知所踪,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指认洛清明的所作所为。

    “各位暂且回去罢,”远离人群后,步惊川道,“至少……这次确实是我们冲动了。”

    他们不慎打草惊蛇,往后只会让洛清明更加警惕。若是还有什么证据,恐怕也会被洛清明趁机毁去。

    而这一点,他们都无可奈何。

    “方才我有一件事未说。”于任凌咬牙道,“负责给陆征送餐食的同门与我说,他们昨日虽未见到陆征,但他们第二日早中晚前去送餐时,都能见到放置好的空食盒。他既然动手了,却也不见有收拾的意思,莫不是……在等着谁发现此事?”

    但此时众人情绪低落,也无人分心注意此事,只各自回去了。

    秋白所言非虚,洛清明的反咬一口,果然来了。

    不知从何处起的风言风语,道是步惊川与孔焕杀了陆征。传言中说他们意图将洛清明当作垫脚石,才对陆征动手,好借机将洛清明踩在脚下。更有甚者,甚至说他们二人才是杀害灵溪宗另外六位弟子的凶手。

    尽管心中清楚这谣言定然与洛清明脱不了干系,也知晓这是洛清明的手笔,但二人还是不免受到了影响。

    步惊川随后的几日中,受此事影响,在第二场比试之中惜败于对手。

    对于这个结果,秋白似乎早有预料。见步惊川垂头丧气,秋白轻叹一声,“你如今心绪太乱,没有继续比试下去,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在前几日与秋白的对练中,秋白便发现了步惊川的不对劲。起先他只以为是步惊川走神,而后,他才发现步惊川是无时无刻都在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寻到证据,如何制裁洛清明。

    如今看来,不能进入下一轮的比试,对步惊川来说也是好事。在心绪不稳之时冒进,对步惊川的心境而言,恐怕并无好事。提前退出,总比往后被对手误伤来得强。

    对此,步惊川心中的愧疚却进一步加重了。

    在参与折桂大会前他分明还豪言壮志说自己会替星移师兄打败樊易,然而自己却还未能抵达可以主动挑战樊易的那个阶段,便早早被淘汰了。

    步惊川去寻星移谈起此事的时候,星移只是格外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安慰道:“你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担子,你还年轻,日后你还会有很长的时间,你大可以在往后的时间补回来,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星移的善解人意,却让步惊川心里的担子越来越重。

    在往后的这几日中,左右接下来再没有比试,步惊川也失去了去围观比试的兴趣,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窝在房中,只一心等着折桂大会结束。

    秋白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能叹气,心知此事还需步惊川自己排解,外人干涉不得。

    他所能做的,便是每日出去替步惊川将准时送到的饭食取回来,然后,再督促着步惊川吃饭。

    “我不饿。”步惊川神色恹恹,他望向秋白手中的餐盒,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往日里,至少秋白说什么,步惊川即使心中不喜,多少也会照做。然而眼下这回,步惊川倒像是犟脾气上来了,就连秋白说话,他也不肯听进去多少。

    他往日里对着秋白的好脾气似乎完全是伪装出来的,现在终于失了那个心思,便暴露出自己完全不听话的一面,倒像是个刺头。

    若非时机不合适,秋白几乎都要觉得步惊川是在同他闹脾气,还有几分新奇。

    “不饿也得吃。”秋白替他将饭食取出,一一摆好,“你如今还未结丹辟谷,还是需要饱腹的时候。”

    修士唯有在金丹期后方能辟谷,辟谷后可不如常人般吃喝,逐渐脱离五谷红尘。然而步惊川如今的身子,其实与普通凡人一样,都是不能经受久饿的,自然需要进食。

    因为此次来参与折桂大会的多是如步惊川这般还未结丹的弟子,太云门倒是极为周到,不止设有食堂,还有这般送上门的餐食,满足那些不喜欢人群的修士。这餐盒的饭菜极为丰盛,三菜一汤,两荤一素,还有一个海口大碗,装着雪白的米饭。

    那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从食盒中取出,登时四下飘香,叫人食指大动。

    步惊川不自觉地多看了那饭菜一眼。

    秋白再接再厉,他这回放缓了语气,“多少也吃点儿。”

    步惊川微微摇了摇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