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心被人看穿

    辰时正中，钟鸣九声。

    钟声过后，宫中丧乐声止梵音起。

    紧挨着延福殿的重华宫包裹在袅袅梵音中。

    随着大相国寺新任住持悟空大师的入宫，四大道观也各安排了四十九名道士紧随而来。

    永太妃披散着头发，一下一下有自己规律的敲击着木鱼，外面的声音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静室的门紧闭着。

    林映安站在厅堂中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这些天在床上躺久了，多站一会儿腿已经有些发软。

    自把她带来就再没露过面的敬宜从静室出来，悄无声息的坐在门口的矮杌子穿上鞋，净了手后才过来将她请入座，“娘娘正在里面讼经文为先帝祈福，还请姑娘再稍等片刻。”

    林映安勾唇，“既是为先帝祈福，下臣自该等的，您请便。”

    敬宜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后退下。

    顺着她指的地方坐下，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林映安习惯性的环顾四周，视线随意落在一处都是窗明几净，连最易积灰的椅脚处都是一尘不染，展物架上也只零散又整齐的放着几本经书。

    还有褪鞋才能入的静室，都不难看出永太妃是极为爱干净之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外面传进来的梵音声落，静室里的人敲木鱼的动作也停下。

    等着香炉里的半截檀香燃尽，永太妃又亲手换上才出来，径自坐下泡起了茶。

    林映安看着她娴熟的动作，没有出声打扰。

    把茶推到林映安的身前，永太妃抬头，“不必有顾虑，本宫就是突然想找人说说话。”

    林映安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清亮，茶盏也比在别处见过的小巧许多，通体雪白又玲珑精致，薄薄的杯壁透着光，衬得里面的茶水泛起微微的粉红色。

    “七殿下并未失势，娘娘就算是为了不给他添麻烦，也不会在这时害我。”林映安笑着拈起茶杯沾了沾唇，“况且娘娘将茶泡的如此赏心悦目，只看这颜色就让人没办法拒绝。”

    永太妃闻了闻茶，又轻轻抿了一口，“春日里桃花开的时候自己采的，放了好些日子阴干，正好埋了好几年的无根水也搬出来了，配上淋了蜂蜜炒过的桃花，正是当喝的时候，你尝的这还是头一杯。”

    林映安将茶杯轻声放下，“可惜我不懂茶，倒是浪费了娘娘的一番心思。”

    “懂不懂茶不重要，会不会品也不重要。”永太妃拿过她的茶杯续满，“重要的是喝茶之人。”

    喝茶之人？

    看了看茶杯，林映安没有接，“娘娘豁达，若是我，恐怕不会有这般好脾气能和一个坏了自己儿子前程的仇人，坐在这里平心静气的喝茶。”

    “仇人？”永太妃笑，“我从没觉得你是我的仇人。”

    林映安不搭话。

    将自己从肩上滑落下来的头发又挽回脑后，永太妃平静道，“从前居在深宫不见天日，人早就蔫巴了，哪里还提得出什么劲儿去恨无关紧要的人。况且你已经为自己做错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林大人因你而死，而你众叛亲离，哪里还用得着我来多事？”

    林映安仍旧笑而不语，脑中却在思量她叫自己来的目的。

    见她沉默，永太妃也只是淡淡笑着，“我的话，你认同也好，不认也罢，我看到的也只是世人眼里看到的。”

    轻轻吁出一口，林映安收了心神，“众生也不皆是浑浊，总有清醒之人。事实如何，我看得透就好了。”

    永太妃摇了摇头，看着林映安的眼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同情，“明明心里早已认定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面对至亲之死还得骗自己说保持清醒，为了惩罚自己，就连哭一声都不敢，多可悲。”.

    同情太过浓烈，林映安包裹在厚厚盔甲里的心此刻被人轻易的一剑击穿。

    身子晃了一晃，林映安迅速敛下所有情绪，可声音里夹杂着的颤抖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无论在何等境况下都能云淡风轻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

    只是心被戳痛了，她也下意识的往对面之人的心上戳去，“太妃也并未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的路才刚开始，而我，只需静静的坐在这里，等着看你如何自食恶果就是了，反正你已入宫，我们来日方长。”永太妃说话时头也没抬，自顾摆弄着她手中茶盏，“敬宜，送客。”

    敬宜垂首上前几步，“请。”

    明明说着诛心之言，林映安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凌厉之色，反倒生着一副仿佛天生的慈悲之相，一双眼无悲无喜却又能包容世间万事万物，只要对望一眼，人就会忍不住沉进去。

    茶杯里飘渺的雾气慢慢散尽，林映安作揖告退。

    从永太妃的侧殿出来，明明置身于盛阳之下，林映安却仍是感受到一阵阴寒。

    她抬头望天，用力眨了眨眼，想把永太妃那张慈悲到找不到半点破绽的脸从脑中挥去。

    阳光打在脸上有些眩晕，林映安脚下一软，脑袋一沉差点儿歪在地上，她赶紧撑着墙站稳。

    “姑娘。”林秋扶着她的胳膊，看着不远处来人，“皇太妃身边的佘姑姑来了。”

    深吸口气，林映安马上调整好自己行了一礼。

    佘佟轻轻福了一身作为回礼，看了眼她此时比前几日受伤时还要苍白的脸色，“林尚书要是不方便，奴婢这就回了娘娘，您改日再来。”

    林映安摇头，“无碍，就是不小心被太阳晃了眼，原本也是想去给皇太妃请安，我这就随您去。”

    “原来是这样，奴婢还以为来的不巧……”佘佟笑盈盈的点头，似是无意间扫了她刚出来的殿里一眼。

    对上佘佟眼神，林映安停下脚步，顿了顿等她。

    佘佟笑着摇头，低声道，“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千叶进来了一下，此刻却没见到人，想来应该是已经走了。”

    又看了一眼身后的侧殿，佘佟声音压得更低，“永嫔有洁疾，入宫二十余年，她从未主动请谁去过殿里。”

    反应片刻，林映安唇微张了张，“多谢。”

    知道她这是懂了，佘佟笑了笑没再说话。三文不吃鱼的织锦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