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飞燕
“咱们都是武人,性喜直来直去。” 酒过三巡,王政环视众人:“能与诸位把酒相欢,自是人生乐事。只是战事将近,最近各项事宜的筹措准备亦需费神早起,这么着,咱们再走一轮,便到此如何?” 王政既为上官,他说的话不能不听,何况前面已喝了不少,众人中有不少人也是在那日大殿中见过其酒量的,自然没想过与他拼酒,稍微劝了两句,便俱都同意了。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伏义兄。”王政亮起杯底向众人一照:“自来寿春,早想多认识些江东豪杰,可惜一直没得闲暇,拖延至今,今日总算如愿。” “御寇,此言谬也。”却见纪灵将空盏放下,笑道:“你若要见南人里的英雄,那可得换个地方了。。” “今日在座的,可都是北地人士。” 王政一怔,旋即醒悟。 袁术如今虽是雄踞淮左,可他出身豫州汝南,本身算是中原人士,董卓掌权后,他加号后将军,逃往南阳郡,在当地起事,其早期阵营中自然是北人居多了。 那就是说,这些在座的都算是袁术的老人了,算是嫡系中的嫡系了? “我说呢。”他哈哈一笑,立刻改口:“我见堂上诸君英气勃勃,本还有些纳闷呢。” “这等悲歌慷慨之士,本就该是咱们燕赵北国才能养出的啊。” 杯来盏往,觥筹交错,诸人谈谈说说,几句闲话过后,到底军人本色,话题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徐州一战。 在座的这些人,比起叶适那些黄巾贼人自然不同,无论与袁术亲近程度,乃至见识、听闻高出都不少,那李仁道:“前天在州府,俺碰上才从下邳回来的哨探,之前打九江郡陈温时(原扬州刺史),俺们同在一个营中,也算是有些交情。” 这话顿时引起众人侧目,有人便问道:“下邳情形如何?” 李仁瞧了眼王政,见他亦大感兴趣,便道:“军情乃是要事,那厮自不敢多说,只说了一句:我军刀锋都要亮出,而刘玄德茫然无知,以有心击无备,可谓形势大好。” “此战,我军必胜。” “打、打下邳又没咱的事儿。”徐义似的喝的多了,说话都有些磕巴起来:“倒是广陵,毕竟和丹杨,吴郡交壤,若是孙家小儿不中用,没看住刘繇那边,咱们攻时若后方来了敌援,嘿...” “前后夹击,可少不得要有一场苦战了。“ “对极。”纪灵连连点头:“广陵未必有什么难攻的,就怕咱们大军孤入时,后路不稳。” 转头看向王政,“不知这方面,御寇可有过思量?” 孙策怎么可能搞不定区区一个刘繇? 不过从徐义的口吻里,王政也听出来纪灵这些人似乎和孙策不太对付,倒不至于在此时唱反调,便笑了笑道:“各位莫是忘了,州牧当日和杨主簿定计时,除了三路攻外,尚还有三路守啊。” “这显然是早有考虑,该怎么打,咱们听命便是。” 有道是言多必失,难得有和袁术嫡系同席的机会,他抱定少说多看的宗旨,也许能更有助了解其下各系间的关系、更好地把握寿春城中一团和气之下的潜流。 “天公将军何必如此谦逊?”有人撇了撇嘴,道:“将军至寿春不过几日,在北地种种威风事迹早已传遍军中。” “拔与草芥,以一什长之卑而起,千人揭竿,打下三郡江山,一年以来,大小战役,战无不胜,真真用兵如神,便是昔日淮阴亦不过如此。” “说实话,此番战广陵,能归入将军麾下,不少人羡慕俺呢!” 王政笑而不语,人传人、话传话,总是不免有失实之份,越是传开便越是夸大离谱。 有系统相助之下,他起事以来的确极为顺利,可这“战无不胜”的含金量实在不高,大部分都是建立在各城守军之上,唯一一次碰到的硬茬便是文丑率领的冀州兵,那一次靠着于禁诱敌深入,最后四面围击,亦不过是個惨胜。 岂能和韩信昔日面对各国诸侯,乃至霸王项羽的骄人战绩相提并论? “荀子曾说过,流言止于智者。”他连连摆手:“诸位,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当不得真。” 叹了口气,王政接着道:“实不相瞒,当日得了临淄后,之所以东奔徐州,仓皇如丧家之犬,便是因为政忌惮袁、曹的兵锋,本是无奈之举。侥幸能打下几座城池,亦是有赖袁州牧、吕奉先、乃至白袍将军的威名。” 他正色道:“若非这三位侵略兖州,虎视冀兖,雄踞辽东,让袁绍,曹操投鼠忌器,哪有政的今日?” 这话实事求是,众人点头,纪灵笑呵呵道:“御寇你也太过谦了。” “公孙瓒与吕布固然是为你起了牵扯,然而如今又如何?” “公孙瓒都被袁绍打到家门口了,不也是无可奈何?”纪灵道:“吕布不也灰溜溜地被赶出兖州了吗?” 说到这里,纪灵顿了顿,指了指王政,赞道:“而你,不但拿了一半徐州,还从曹操手里抢了泰山郡啊,这一得一失,成败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还用说吗?” “诸位,将军如此虎威,咱们且满杯,再齐敬他!” 话音落,自有美妓持壶上前,王政无奈,只得和众人再次举杯,饮毕时,那韩孚又蹑手蹑足地走了进来,对着众人环揖一番,旋即对着纪灵道:“将军,可要再温些酒,上些菜?” “你这老乌龟不来俺险些忘了。”纪灵斜了他眼,哼了声道:“菜自然是要加的。” “王将军是难得的贵客,俺今日是主人做东,自然该以最好的菜肴奉客。” 盯视着韩孚,纪灵将酒盏举起,一字一顿地道:“待俺喝了这杯酒,若是再无人来,你这红袖楼明日便不用开了!” 这几句话虽霸道点儿,却使王政听得舒服,那韩孚更是满脸堆笑道:“将军息怒,小人复来,便是为此。” 说着,便大力拍三下手掌,厅内立时静下来。 随后,便见几个女乐师先来到门旁,虽上了点年纪,但人人风韵犹存,颇具姿色。 待悠扬的乐韵奏起,大厅左右两边侧门敞开,一群歌舞妓载歌载舞地奔出来,轻纱掩映着内里白腻,像一群蝴蝶般满场飘飞,悦目诱人,极尽声色之娱。 王政细察她们,见每人浓妆艳抹之下面容极为姣好,却依旧能隐隐看出犹存稚嫩,明显都是些方才及笄的少女。 这般年纪,若是在后世,恐怕此时应是在父母膝下承欢受尽宠溺,可在这乱世之中,生于穷苦之家,无非是被卖被掠,便是长于闻达望族,亦有破家之后流落之虞,心中不免感慨。 正神思恍惚中,乐声悠悠而止,韩孚这时提气唱喏道: “飞燕姑娘到!” 登时,所有目光集中往正门,便听环佩声中,一位身长玉立的美女,袅娜多姿举步走进来。 王政一眼瞥去亦不由大生惊艳。 这叫飞燕的名妓芳龄应不满二十,但见秋波流盼、樱唇含贝、笑意盈面。最动人处是她有种纯真若不懂世事般的气质,使人一眼生怜,忍不住便疼惜她的冲动,相比之下,此时厅内的其他美妓登时作了只配拱奉飞燕这明月的小星点般。 管乐声适时地再次奏起,飞燕盈盈转身,舞动起来。在灯火映照里,身上以金缕刺绣花鸟纹的襦衣裳袂飘飞,熠熠生辉,使她更像不应属于尘世的下凡仙女。 寿春最红的名妓在厅心揽衣自顾,作出吟哦踯躅的动人表情,随着乐音唱起歌来,甜美的声音如不含半丝杂质的山泉一般,娓娓道出女儿情义。 王政半猜半听的大约懂了,无非是说一位正沐浴爱河的年轻女子,思念情人,忽然收到爱郎托人由远方送来的一疋绸子,上面织着一对对鸳鸯戏水的绣饰,使她既是心花怒放,又是情思难遣。配合她舞姿造手、关目表情,把个中情怀演译得淋漓尽致。 想不到妓院之内,竟有如此绝品! 王政心中暗自感慨,自家所见的女子中,若论色相,霍姒和那位樊氏也不过与这飞燕不相伯仲,唯一能胜其一筹的,恐怕也只有当日在赵县城外见过的神秘妇人,以及那个叫石贝的少女了。 歌声悠悠而止,众人此时方才魂魄归位,轰然叫好,飞燕一边分向两边施礼,一边檀口轻吐: “奴家飞燕,见过诸位贵人。” 那李仁似是同她相熟,一拍桌子,佯怒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 “纪将军今日好容易才请来贵客,你却这么怠慢,实在可恼!” “就因是咱们寿春的青天来了,奴家才不敢失礼,换了身好衣服,打扮太久,耽误了时间。”说着,朝纪灵丢个飞眼儿,腻声道:“青天,将军,莫气,奴家这便给您赔罪了。” 见她美眸飘来,纪灵双眼倏地亮起来,闪过揉集惊异、欣赏、以及矛盾的复杂神色,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名妓姿容这般出众,颇为后悔早前已说死了将其定给王政陪酒。 好一会儿,他才干咳了声:“赔罪就不必了。” 指向王政道:“这一位,乃是徐州刺史王政将军,莫说咱们寿春,便是放眼整个天下,也是难得的年少俊杰,你切要将他服侍好了。’ “是。”飞燕一边娇滴滴地答应,一边莲步轻挪,向王政迈去。 来到案前,飞燕仰起俏脸,樱唇轻吐,呵气如兰道:“奴飞燕拜见刺史!” 王政一双眼睛利如鹰隼般紧盯飞燕,不同其他人的色授魂与,他越瞧反倒越是诧异,这等姿容出众,色艺双绝的美女... 很奇怪啊。 从纪灵对那韩孚的态度来看,这红袖楼的老板要么没有后台,要么后台不硬,那按常理,这飞燕应早被权贵纳作私宠。 若求富贵,寿春达官贵人何其之多,为何仍要在这里抛头露脸?出卖色相? 似是被他盯的有些害怕,那飞燕旋又垂下头去,神态温婉,我见犹怜,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拜见刺史。 这时李仁笑道:“咱们的王将军果然英武不凡,连率性的飞燕美人亦心动了?” “竟露出这般含羞答答,欲语还休的引人样儿。” “御寇。”徐义接口打趣道:“你如今可是咱们领头的,便是见到美人也不可露出这般痴态啊。” 管他为何,反正不关我事。 “姑娘请坐。”王政哈哈一笑,收敛眸光,旋即长身而起,俯身探手,抓着女子有若刀削的香肩,扶她一起坐下。 见他恢复常态,过了一会,那飞燕也开始自然许多,能做第一名妓,交际功力自是不凡,几句话挑起满堂欢笑,不久之后,席上气氛愈发热烈。 堂上等人,皆是军汉,又大抵是泥腿子出身,软玉温香,莺莺燕燕的、先前无非是看王政面子强自克制,此时飞燕这等美女一来,似乎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许多,几杯酒下肚,放开来,猜枚划拳、乱做一团。 若论地位,此时寿春城里王政勉强可算是一人之下,近日来名头甚劲,飞燕似乎从他人嘴中也听闻过其名,不忘盘被之余,着力奉承。王政对风月场兴趣不大,含笑敷衍,偶尔同纪灵眼神相对,两人都是一笑。王政知他请自己赴宴,绝非纯粹花酒而已,见他一个劲儿灌李仁几人喝酒,心想: “莫不是灌醉了旁人,才好开口?” 他却料的错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飞燕连献数曲,气氛达到高潮,纪灵适时拍了拍手,酒杯放下,叹了口气道: “诸位,御寇为人,大家想必都已知道。俗话说,酒品看人品,这杯到酒干,俺来问,其称得上豪爽么?” 诸人半醉鼓噪,李仁挑起大拇指道:“豪、豪爽!御寇再不豪爽,就没豪爽人了!” 纪灵问道:“算的上同道中人么?” 一人接口道:“自然。” 纪灵道:“既然如此,同道便该交心。御寇,有桩要紧祸事,泼天一般,俺不知该不该对你讲?” 想起昨夜与叶适等人的会晤,王政大感无语。 怎么你们这些古人的话术都是这般,开场白总是先要危言耸听吗? 暗自吐槽之余,他淡淡道:“甚么要紧祸事?伏义兄请讲。” “御寇切莫不以为然。”纪灵正色道:“你可记得那日主公宴席上,那个欲灌你酒的赵勋?” “才过几日,自然记得。”王政端起面前茶汤微微抿了一口,余光四看,见李仁等人俱都注视自己,似在留心反应,心中一动,看向纪灵笑道:“何况政亦听闻赵君乃州牧帐下第一虎将,既来寿春,岂敢不识?” 听到这话,纪灵眼中厉芒一闪,旋即道:“既有一面之缘,御寇你觉得此人如何?” “没有深交,不敢妄言。”王政道:“不过既如此得州牧信重,想必自是肱骨之臣,国士之才。” “嘿,赵将军倒是当得起这等评论。”纪灵道:“只是,御寇,你是不是得罪过他?” “此话怎讲。”王政越发摸不清他的用意,不由失笑:“我与赵将军只见过两面,冒犯尚且不够,怎谈的上得罪?” “若是没有仇怨。”纪灵叹了口气:“他为何在州牧面前诋毁于你?” 话说到这里,王政顿时醒悟,纪灵这是在挑拨离间,若说仇怨,恐怕他和这赵勋更深吧。 只是... 若要离间,这等场合不太合适吧? 所谓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便是李仁这些是他的心腹,也不应在这妓院谈论这等事情吧?何况还有飞燕这些妓女在旁啊。 王政心思电转之见,口中不忘答道:“伏义兄可是醉了,这般说笑,哈哈。” “你不信?”纪灵道:“老徐,你来讲罢。” “王将军,伏义兄所言句句属实!”那徐义应声道:“这消息是俺得来的,便是方才提及的那个哨探,他密禀州牧时,赵将军当时在场。临进门,隐约听到了一句话。” 王政还没开口,纪灵便问道:“是甚么话?” “赵将军应是对主公说了很多,不过那人只听到了两句。” 纪灵续问:“是哪两句?” 徐义意味悠长地看了眼王政,沉声道:“下邳无须涉水、琅琊亦非隔山。” 砰! 只见纪灵直接拍案而起,声色俱厉道:“此乃诛心之言!” “什么涉水,隔山,御寇乃主公盟友,这分明是要挑起边端,化友为敌,更欲置御寇你趋死地啊。” “哈哈。”王政看着纪灵这般作态,颇觉有趣,突然大笑起来。 见状,众将四目相顾,纪灵则愕然问道:“御寇你为何发笑?” “伏义兄、许兄啊。”王政摇头道:“你们吓我一跳啊。” “这两句有何不妥?寿春去下邳的确不需涉水,若你们要去我琅琊做客,亦不必翻山啊。” 众人听完这话反应各异。 李仁,徐义都楞住了,看着王政的眼神仿佛像看个傻瓜,而纪灵则眼神莫名地盯着王政默然无语。 王政神色自若,接着道:“其实下午在州府,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若是攻克下邳,咱们两家疆域相邻,更可真正的守望相助,互为犄角,你看曹操袁绍的联盟,便是如此不是?” “政亦听闻,州牧英雄一世,平生之恨莫过于匡亭之败,为何如此?” 环视众人,王政朗声道:“便是因曹刘两方合力之下,以众欺寡,州牧方才饮恨,此诚非战之罪也!” “政先反青州,后杀文丑,亦与此二人结下大仇,不可共存于世,州牧孤掌难鸣,政亦是独力难支,我二人结盟,不正为与之相抗吗?” 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纪灵瞪着眼瞧他半晌,蓦然爆出一阵大笑: “将军能成一方霸主,格局眼光果然与我等小人不同。” 连称了两声好,不再纠缠,点到即止,端起酒杯,再次殷勤劝酒。 只是有了这段插曲,席上的气氛难再调动起来,又听了几首歌舞,一时席散,各自归去。 纪灵和王政住的不远,两人结伴而行,踏月凉风,一路上扯些闲话,之前的话题双方默契般的均不再提。 分手之后,王政踏上府邸大门时,转身看向纪府的方向,眸子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纪灵今晚举动,到底是因为他与那赵勋有什么私怨,蓄意挑拨,抑或是... 来自袁术的试探呢?吃瓜子的犀牛的骑砍三国之御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