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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千里路(上)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黄,微波摇荡,浩浩数千里尽是金光。

    晚风煦暖,吹过这万仞绝壁上的杨树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落在他的鼻上、脸上。温暖而刺痒的感觉,让他突然想起了小时的诸多事情。

    这里是他初次看见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时光飞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来到这东海南际山。

    此处正是南际山的正峰,他身边的山顶溪流汩汩流过桃树林,汇成激流,从龙牙岩飞泻而下,形成声势惊人的万丈瀑布。由于山势过高,瀑布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风吹得飞花碎玉,各散西东。在山下龙潭边,早已见不着瀑布,只可感受漫天的毛毛细雨。

    景物如旧,逝者如斯。然而当年的壮志少年早已变成了鹤发老者。

    再过几个时辰,春天就要过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伤。落花飞舞,蝴蝶盘旋。远处晚霞如火,涛声隐隐。他躺在崖边草地,聆听耳边流水,天际海鸥,心中一片澄静。

    距离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艳丽的碧玉海棠。仅仅这七尺之距,他的手却再也无法触到。而那只蝴蝶却轻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

    碧玉海棠浓郁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绿色味道、微风中夕阳的气息,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痒到他的心里。

    大荒305年,他在南际山顶一剑击败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风得意。那一夜,他与丁香仙子并坐山顶溪边,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别在丁香发上,却被她径直抛入瀑布之中。那一朵碧玉海棠,是不是就是这一枝呢?软玉温香,宛若犹在鼻息之间。

    在这杨树林中还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恍惚地回忆,是了,大荒326年,他在树林中邂逅年少气盛的灵感仰,斗到第三百九十二回合,他在灵感仰背上用树叶写出“少年英雄”四字,令后者弃剑认输。

    大荒357年,他在龙牙岩上目送空桑仙子东渡汤谷。那夜他喝了九十八坛酒,醉得不醒人事。翌日抛剑龙潭,单身西游,再也没有来过南际,直至今日。如此算来,他竟有两百余年未曾到过此处了。想不到两百年后,故地重游,竟恰逢百草毒发,注定尘埋此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只是此番东来,原为一事,此事未竞,又怎能安心化羽?

    刚想到此处,一只蝈蝈从草丛中欢快的跳了出来,在他身边停住。他侧过脸,蝈蝈瞪着他,触须轻轻摆动。过了一会儿,蝈蝈傲慢的跳到他的身上,跳过草丛,扬长而去。

    他哑然而笑。原来现在他连一只蝈蝈都不如。

    两百年前他便已天下无敌,降龙伏虎何止千数。想不到今日僵卧山顶,丝毫不能动弹,竟连一只蝈蝈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世事无常,无稽如此。他越想越是滑稽,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浩荡,林鸟惊飞。

    老人突然停住笑声,将头贴在草地上侧耳倾听。远远的从杨树林外传来了脚步声。老人脸上登时露出喜色,但是再听了片刻,便失望的摇了摇头,又仰面而躺。

    过了半晌,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满脸尘土,一双大眼灵动异常,腰间斜斜插了一枝绿竹笛。

    少年四下张望,看见一个鹤发紫衫、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着眼望他,便展颜笑道:“老前辈,刚才是你在笑吧?”

    少年周身邋遢,但这一笑起来,登时如云开雪霁,英气逼人,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地喜欢。

    老人哈哈笑了三声。少年突然收敛笑容,装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道:“正好!我刚才正要打下几只云雀,就被你的笑声给吓飞了!一顿晚餐全没啦!你得赔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还不简单。”突然长声大笑。

    笑声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聋。

    少年猛地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苍白,两耳翁翁作响。天上忽然直落下十余只鸟雀,全都落入少年怀中。

    老人斜着眼望他,笑道:“小子,这顿晚餐够不够?”少年瞠目结舌,看了半晌怀中被笑声震晕的鸟雀,又看看老人,满脸惊异之色。

    老人道:“小子,这顿晚饭我也有份。你快去烧了,分些给我尝尝。”少年脸上的惊异神色逐渐变为佩服与羡慕,愣了半晌,绽开笑容道:“妙极,妙极!前辈这一笑,飞禽走兽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辈哭起来会怎样?”

    老人啼笑皆非,那少年哈哈大笑,拿衣服兜了鸟雀到河边,拔毛洗净,生火烧烤。老人暗暗观察,见那少年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四肢修长,骨骼奇俊。意念凝集,遥相感应,心中微微一动。

    少年动作麻利,似乎精于烹饪之道,片刻工夫,便传来浓郁的烤肉香味。少年见老人狂吞谗涎,笑道:“莫急,还需加点调料。”起身走进树林。老人一日未曾进食,虽周身僵硬,行将化羽,但闻到肉香,忍不住还是激起强烈食欲。

    过了片刻,少年手里抓了一把青草和红色野果出来,放在一块岩石上研磨。老人毕生中有一大半工夫用于尝试采集百草,一眼便认出少年所取草果,乃是甘华草和赤仙果。这两种草药味道酸甜而略苦,有活血舒筋之效。想不到那少年竟也识得,心中不由多了几许嘉许。

    少年将紫色浆料均匀的涂抹在烤鸟上,反复翻转,登时四周尽是一股奇异的浓香。少年取了几串鸟肉,递给老人道:“老前辈,现在才刚够火候。”老人道:“我全身都动不了。你喂我吃吧。”

    少年将肉一丝丝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见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辈,味道如何?”

    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觉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鸟肉,而如浆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种滋味,变化多端,无可细表。当下不由大赞:“果然妙极!”

    少年道:“前辈,我瞧你周身僵硬,血脉不畅,所以加了两味草药,一则佐味,二则舒筋活血。”

    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少年笑道:“投桃报李。倘若不是前辈笑了几声,我今晚就得喝风饮露了。”

    两人相对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觉辘辘饥肠得以缓解,一股暖洋洋的热力通达周身,手脚竟可以略微动弹。少年见他可以动弹,大喜过望。但老人心中却是雪亮,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他对这少年已颇有好感,笑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烧得一手好菜,还能识别药草,了不得!”少年打了个饱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给你露几手。”

    少年打量了老人一会儿,摇头道:“前辈,我瞧你也是个有本事的高人,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上,不得动弹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么希奇。人生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两百多岁,也该死啦。”少年吃了一惊,皱眉道:“前辈……”

    老人道:“我体内几百种毒素,今日一股脑儿发作起来,经脉尽坏,不过三个时辰,就要全身硬化,变成化石啦。”

    少年大为吃惊,想不到这老人明知将死,竟是如此豁达,心中敬意更甚,同时暗暗难过。

    老人见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这孩子心肠很好,悟性极高,骨骼又佳,是一块上好材料。嘿嘿,老天让我在此处归西,原来确有深意。”

    老人望着少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少年道:“我叫拓拔野。我父母很早就死啦。”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儿,点头道:“年纪轻轻便独自闯荡天下,很是不易。”

    少年拓拔野道:“前辈,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叫神农。”

    倘若是其它人听到这个名字,只怕会立即跳将起来,但拓拔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老人乃是当今天下的大荒神帝,神农氏。

    神农两百多年前便已无敌天下,斩妖除魔,被五大族奉为天子。在位50年后,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归心。

    大荒402年,神农离神帝城,孤身游历天下,采百草寻长生之药,此后百余年,行踪飘忽,神龙首尾。时有神帝赐药救人的传闻不绝于江湖。只要神农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无事,无为而治。

    谁料威镇天下的神帝路经东海南际山时,竟百草毒发,经脉迸坏,硬化如岩。

    拓拔野自小父母双亡,在乡野间长大。虽然流浪江湖数年,但对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对神农二字闻所未闻。虽然亦知神帝,却不知神帝名讳。所以听老人自报姓名,竟无丝毫诧异之色。

    神农道:“咱们萍水相逢,却很投缘……”拓拔野笑道:“如果前辈愿意,我们便是朋友。”

    神农一愣,哈哈大笑:“我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朋友啦。想不到将死之际,竟然交了一个好朋友。”他心中舒畅,笑声中不带任何凌厉劲道,但也震得树叶簌簌飘落。

    此时落日早已为群山吞没,湛蓝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风凉爽。两人坐在南际山顶,侃侃而谈,一老一少,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万丈之下,涛声隐隐,四侧奇花异草,松涛阵阵,宛若仙境。

    神农觉得周身又开始逐渐冰冷僵硬,顷刻间双脚已经无法动弹,心知不消一个时辰,便要化为硬石,当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应?”

    拓拔野知他时限将至,心中难过,挺起胸道:“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一定办到。”

    神农从腰间掏出一块紫色的木牌,正面三个大字:神木令。背面一行小字:见此神令,如帝亲临。

    拓拔野虽识得这八字,却不知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万里神州无敢不从。但心中隐隐之间,已然猜到这老者绝非寻常人物,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神农神色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关重大,稍有闪失,便有五万百姓要受刀兵之祸。”

    拓拔野吃了一惊,刚要相问,神农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书几行,然后将木牌包在血书中,折迭递给拓拔野。

    神农道:“你必须在将此木牌、血书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给一个叫做青帝的人,让他在七日之内赶到蜃楼城。”拓拔野听得糊里糊涂,问道:“倘若我找不着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神农道:“那么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内赶到蜃楼城,把这个木牌交给蜃楼城的城主乔羽。”拓拔野将这几句话默记于心,问道:“玉屏山和蜃楼城在哪里?”

    神农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书,交给拓拔野。书仅巴掌大,但厚达两百余页。封面三个大字:大荒经。里面尽是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还插有许多地图。

    神农道:“我游历天下两百年,写成此书。记述大荒七百余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异草与妖魔灵兽。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寻找任何东西,不妨查查此书。”拓拔野大喜:“妙极。”

    神农见他如获至宝,喜不自胜,心中也颇为欢喜,原以为自己化羽归西,此书将永无传人,不想还能如此,倒也宽慰。

    神农又从怀里取出两本羊皮书,交给拓拔野道:“这两本书便当是朋友的礼物,一并送给你吧。”

    拓拔野见一本封面为《百草注》,一本封面为《五行谱》,笔迹与《大荒经》相同,也是神农亲笔所着,心中欢喜,但突然明白这是他临终遗物,不由又是一阵难过,眼眶登时红了。

    神农拍拍他的头,笑道:“傻小子,人生聚散离合,如浮云变幻,宇宙万物,尽皆如此,何必难过?”

    拓拔野却不知怎地,更是悲从心来,泪水夺眶而出。

    神农叹道:“可惜我经脉已断,否则可以传你一身功力。”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递给拓拔野,笑道:“这里还有十六颗神农丹,倘若受伤中毒,一颗便足以让你化险为夷。每服一颗,可以蓄气养神,增长真气,不过不可服用过勤。”

    拓拔野对武学真气一无所知,但也知道囊中乃是不世奇药,又惊又喜又悲。

    神农道:“这三本书中最让我得意的乃是《百草注》,世间奇花异草,属性功效,相克相生之法,都略有备注。小朋友,你对草药颇有天分,很合我的胃口,这本书送给你,也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面容一正,正色道:“只是有句话你当牢记在心。百草注乃是救人之书,万万不可用于害人。”

    拓拔野点头称是。

    神农道:“这本《五行谱》,眼下对你太为艰深,不必多看。倘若你将来有志武学法术,倒可以研习。”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终究太过深奥,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拓拔野将三本书包好,纳入怀中。

    神农道:“山下龙潭有一种灵兽龙马,日行千里。此处去玉屏山两百余里,去蜃楼城两千余里,没有坐骑,以你的脚力在七天内赶到,那是万万不行。”

    神农见拓拔野满脸迷茫之色,知他丝毫不懂降伏灵兽之法,便又道:“每种灵兽都有弱处可制,你只需发现并制住它的弱点,它就乖乖听命。不过伏兽的根本之道,在于与它心智相通。但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一时半刻可学不会。”

    神农顿住,在地上画了一只龙头马身的怪物,在它脖颈处画了一个圈道:“龙马的弱点在于它颈处的赤色鬃毛。你只需翻到它背上,牢牢抓住鬃毛,死不撒手,不消片刻,它就老老实实,指哪去哪啦。”

    当下神农又教了拓拔野几招简易工夫,如何腾身上马,如何跳跃挪腾,如何抓鬃抱颈。拓拔野生性聪明,一学即会,模拟演练,竟不差分毫。

    神农望了望四野,只见明月在空,云淡风轻,黑压压的树林如波浪起伏。心中微微悲凉,笑道:“小朋友,时间不多啦。你先服一颗神农丹,再到龙潭降伏龙马,赶到玉屏山去吧。”

    拓拔野与他相识虽不过半日,但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自己自父母双亡,独自流浪江湖,几无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个忘年友,更蒙他赠赐奇书灵丹,可谓半师之恩,心中早已将他当作至亲之人。岂料他竟只有半日性命。此时一别,以后便永无相见之日。如此一想,登时心如针扎,泪水泉涌。

    神农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手里攀下那枝碧玉海棠,放在鼻前深深一吸,叹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日月星辰,与我同化,夫复何求!”

    拓拔野泪眼朦胧,伸手去擦拭,却涌出更多泪来。迷蒙中看见一颗斗大的流星缓缓划过。神农没再看他,低声吟唱一首陌生的歌。

    拓拔野心中悲痛,跪下朝神农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听见神农断断续续的歌声。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夜色正深,星汉无语,林风簌簌。四周漆黑一片,拓拔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一手扶着周侧的林木,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心中不住地想神农此刻是否已经全身硬化,又是一阵阵难过。

    他摸了摸怀中的三本书和神木令,心道:“前辈临终重托,无论如何也要代他完成。他说此事干系重大,牵涉数万百姓的性命,却不知是什么事?玉屏山的青帝又是何人?”心中一大团的疑问,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受人重托的责任与强烈的好奇心交织一起,使他重新振奋精神。

    南际山山高万仞,倘若如此一步步摸黑下山,即使到翌日正午,也到不了山下。况且拓拔野走了一日的山路,未曾好好休息,此刻正值午夜,疲惫困乏。拓拔野走了半晌,困倦之意更盛,眼皮逐渐沉重起来。稍不留神,脚下一滑,顿时摔滚下去。

    拓拔野只觉天旋地转,自己急速滚落,身体不断地撞在树干与石头上,剧痛中变向,继续滚落,猛然头部重重撞在一个岩石上,登时晕了过去,就此不醒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转。他张开眼,只见月悬中天,清辉普照,头顶树影枝桠,仿佛要压落下来。

    拓拔野头上身上无一处不痛,伸手去揉脑后,殊不料方一动弹,身下咯拉拉一阵响,猛地一沉,又向下疾落了数丈!

    拓拔野心中大惊,双手胡乱一抓,紧紧抓住一条粗长的藤蔓,用尽周身力气抱住,下落之势方才稍减,又落了丈余这才稳住。

    拓拔野惊魂未定,小心翼翼转头朝下望去,这一瞧之下,顿时魂飞魄散。原来他竟悬空在万仞峭壁上!

    身下只有崖岩上长出的树枝与藤蔓,交错成网,将他堪堪托住。下面便是龙潭,幽冷寒碧之气,隔了老高犹能感受到。左侧十余丈处,从龙牙岩倾泻的龙湫瀑布宛如天河倾落,到此处已经化为满天的牛毛细雨,偶尔夜风吹过,便带来丝丝水滴,清凉彻骨。

    拓拔野素来胆大,但这次也不免心中发毛。他左右旋顾,周围尽是坚岩峭壁,青苔满布,滑不留手。此处离最低的崖顶少说也有数十丈,要想攀爬上去,难若登天。而龙潭距此也有百余丈高,且不说龙潭之内阴寒极盛,不知有何怪物,单这高度摔将下去,到了水中只怕连头都成了四瓣。

    他强自镇定,弓起身子,双脚盘在藤蔓上。腾出左手,摸了摸怀中的神木令和三本书,见都未丢落,稍感放心。但自己亲手制成的竹笛却不知掉到何处,颇为懊恼。

    眼见明月逐渐西沉,时间飞逝,自己双手酸疼难当,一点点向下滑去,拓拔野心中焦急,暗想:“死在这里,那也罢了,但前辈的重托,却要因我而耽误。倘若当真关系数万性命,那可糟糕至极!”

    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下来,闭目寻思。他突然想起神农所赐的神农丹,右手、双脚紧紧缠住藤蔓,左手入怀,摸到那个羊皮囊,用食指与中指夹出一颗。

    月光下,那紫色的黄豆大的丹丸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拓拔野来不及细想,就将神农丹抛入口中。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从咽喉滚落,转瞬间通达全身。

    拓拔野觉得丹田蓦地升起一股热火,如草原大火般席卷全身,热力从丹田直贯胃部、肝胆、心脏、咽喉,最后直冲脑顶。那股热力汇达头顶,便如当头一个焦雷,在头顶炸开。忍不住“啊”地一声张口呼喊,一道紫色的气体竟然从口中喷出。

    拓拔野又惊又奇,只觉周身无处不热,低头看去,双臂皮肤竟如波浪般起伏,仿佛下面有惊涛骇浪一齐涌动。皮肤迅速由白转红,再转紫。

    如此反复了一顿饭的工夫,那股奇异的热力在周身周转了七遍,方才逐渐淡却下来。皮肤也逐渐转紫为红,又由红转为正常肤色。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团热气在上窜下跳。

    拓拔野精神大振,神采熠熠,只觉周身充满了力量,心中惊喜交集,忍不住大叫了三声。

    叫声洪亮,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于山壑之间犹为响亮。崖顶林鸟惊飞鸣叫。

    拓拔野大为得意,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如此气力。当下备感振奋,没来由的充满了信心。突然想起平日在林中,看见猴子抓着树枝摇摆飘荡的情形,灵机一动,眼下别无他法,只有如此放手一搏了。

    他将怀中的木牌书籍灵丹掖好,紧紧地扎在胸腹之间,而后双手握紧藤蔓,向下疾滑,脚尖不断在崖壁上顿点,稍做减缓。

    拓拔野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枝桠藤蔓不断的刮打在脸上、身上,抽得猎猎生疼。但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边低头下望,瞧见藤蔓已经接近末梢,连忙伸手抓住其它藤蔓,身体一荡,继续下滑。

    过了盏茶工夫,拓拔野已经颇为熟练,藤蔓转换之间,竟也悠忽飘荡,颇有猴子从容之态。心中既是紧张又是兴奋,禁不住大声呼喊,乃至啸歌。树下野狐的搜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