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探灵师林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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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柳飞。” “性别。” “男。” “睁开眼认真说话。”裴清语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 “大半夜的,带人……哈……”柳飞打了个哈欠,火灾后他便寻了个客栈睡下,哪知还没躺下多久就有人敲门喊着送酒菜给他逮了过来。 “你!你……你……”柳飞眯着的眼瞬间瞪大,哈欠凝固,模糊不清吐着舌头说道。 “你很像条狗。”裴清语皱了皱眉,后退三步。 柳飞这才知道自己的不雅表现,解释道:“实在是姑娘太过光彩照人,哦,为什么今晚夜那么黑,在下的世界却如此明亮,听在下说,谢谢你的出现……” 话还没说完,便被名唤小菊的近侍打断,一脚踹到了他的屁股上。 柳飞刚想发火,回头又看到了俏丽的小菊那一脸嫌恶的表情,于是张开的嘴变成了一个清俊优雅的笑容。 哦,她也好高冷,我好喜欢。 “‘塞北小飞侠’是吧,明蕴宗弟子。”裴清语接过张大人从户部调来的资料,好奇问道,“圣女怎么会收这样一个徒弟?” “还不是因为我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四品巅峰……” 还没等柳飞臭美完,就被一旁小菊打断,“林寻剑仙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一品绝顶高手了,才四品巅峰而已,我们家小姐早就四品中了,这话我有见人就说吗?在给我家小姐三年,你还怎么和她比?” 天才少女裴清语,年纪轻轻就已经四品,这是整个洛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罪魁祸首,还是自家近侍小菊传出去的。 裴清语一直拿小菊当姐妹看待,所以也没有过多苛责与她。 莫要问为什么说着姐妹却要行主仆之礼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有意质问裴清语假仁慈假清高的坏胚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小菊给揍了个遍。 留下的话是“姑奶奶喜欢,你管得着吗?” 柳飞再次审视眼前这个不似凡间的少女,除开剑仙林寻还有他的圣女师父,能入得了他未来的剑仙柳飞的眼的人,又多了一个。 哦,他压根就没把女帝算进去。 “你为何来到教坊司。”裴清语打断两人没有意义的争吵,继续自己的问话。 柳飞摸索半天,从裤裆里了两张皱巴巴的纸条,笑着道:“花市淘的。” “遇到火情时,你在做什么?”裴清语又退后两步。 “行,周公……”柳飞摸着脑门,含糊不清,“我好像,好像睡着了?” 小菊皱着眉头,心道你一个三品高手,怎么跟个白痴一样? 裴清语退坐到红漆木椅上,揉了揉略感过载的小脑袋,“行了,下去吧。” 白痴柳飞被带了下去。 “无论修行还是诗文,我从小都没遇上什么困难,灵枢处是他的毕生理想,果然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裴清语无奈冲着小菊笑道。 “小姐聪慧过人,又天资卓绝,定然能做好每一件事。”没用的小菊给不了任何有用的处理方式,只好在一边当个啦啦队兼花瓶。 小姐你加油,相信自己,小姐你一定可以的。 “把另一个带上来吧。” …… “你们凭什么抓我相公!他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人还未带到,便听着一个蛮横的声音传来。 “求求官爷了,我相公就是个普通的读书人,教坊司这种地方他怎么会去,更不可能谋害朝廷官员了,他是要参加今年青云试的。”一位姿色姣好的妇人拉扯着官兵,硬生生被拖到了裴清语面前。 “相公你说句话啊,相公你快告诉他们你没有去过什么教坊司,根本不认识什么荷花姑娘春夏姑娘,天儿还等着我们回家呢。”妇人眼泪婆娑,面对自己包扎着脑袋的相公语气忽然轻柔。 那模样像是在说,“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这又是哪一出? “怎么回事?”裴清语皱起了精致的眉。 “禀大人,我们去客栈带人时,这妇人就非得跟着,赶也赶不走。”官兵无可奈何说道,类似情况他也见过,可伸手打了一次回去就被府尹大人打了八次,所以这次实在没辙,只好连带着人一起来了。 裴清语看向了长叹一口气的中年人。 中年书生或许是因为额头受伤的缘故,脸色苍白,但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很显然这是身体虚浮的表现,与伤无关。 一时间裴清语看出了很多东西。 “当时火情蔓延时,你在做什么?”裴清语抿了一口小菊端上的茶水,然后放到前堂的桌上,轻声问道。 或许是受这么一个仙子般人物的感染,妇人也停止了哭闹,只是一个劲盯着她。 她好漂亮哦。 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虚弱说道:“草民那个时候正在熟睡,隐约中听到有人喊‘走水’,便一下惊醒。” 又是熟睡。 “你有没有梦到了什么?”裴清语问道。 中年人面色一红,支支吾吾道:“说来……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草民梦到自己今年青云文试第一,然后,然后……官场之路畅通无比,最后带着妻儿老婆衣锦还乡……” “那不是梦,那就是我们的未来。”妇人突然开口,脉脉含情看着自己相公。 这样啊,裴清语刹那间想起了什么,盯着柔情蜜意的妇人和无可奈何的男人沉吟良久,才挥了挥手。 “行,没事了。”裴清语语气温柔,“想来孩子也很担心两位,这位大哥如何称呼?麻烦把他们送回去吧,路上不要怠慢。” 她在和我说话?官兵一时激动不已,娇俏美人的温柔语气属实把他拿捏的死死的,忙不迭点头,“小……小……小人姓宋名姜,不敢受大人抬爱。” 然后头也不回,豪迈带着夫妻俩上路。 “他很小吗,看着比我大多了诶?”小菊不解吐槽。 裴清语没好气一声轻笑,所幸没让那位大哥看见,否则就算让他改名,死了也无憾了。 “还有那对夫妇,小姐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愚笨的小菊并不明白小姐何故发笑,只好继续用自己不太灵活的脑袋来展现小姐的睿智。 “都是苦情可怜之人,何必为难。”说完,裴清语又低声在小菊耳边说了两句,瞬间这个年纪大出小姐一茬的近侍便霞飞双颊,好不动人。 小菊看了眼自己修长的双腿,回过头望向那位已经远去但身姿绰约的妇人,眼神愈发同情。 “带柳飞过来吧。”裴清语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继续吩咐下去。 …… “我有梦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柳飞蹙着眉头,扭曲着俊朗的脸,却像白痴一样思考着。 “我每天都很开心诶。”想了半天,柳飞一拍脑壳,开心说道。 “小姐是问你,昨天亥时火情前你有梦些什么?”小菊发现习武之人屁股弹性确实不错,于是又踹了他一脚,板着脸问道。 柳飞幽怨看了她一眼,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乱七八糟的事情。 “哦,对对,在下梦见参加青云武试,我年纪轻轻随随便便便拿下了第一,然后游历江湖,不出一年,成就剑仙之位,随后斩魔杀妖,兴复幽州,最后同圣女隐居山水,相忘于江湖……” 柳飞脸上露出怅然的神往之色,刹那间竟有些红尘看破,回忆往事的苍凉之感。 小菊拍了拍自己脑袋,这才从星星眼状态中清醒过来,凎,差点被这个妖人的白痴做派给迷惑了——莫不是我也是个白痴? 裴清语沉吟片刻,已经大概明白了发生过什么,于是对柳飞说:“多谢柳公子仗义相助,他日清语有机会拜会圣女,定要夸耀柳公子一番。” 说着便提剑上楼,径直留下柳飞在风中飘摇。 我有说什么对师父不敬的话吗,好像没有吧,但是她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可是她的眼睛也好好看哦,对不起师父,小飞飞决定移情别恋一段时间,不要责怪我,请相信,就算是师父您老人家,也会爱上这么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 “小姐准备做什么?”小菊屁颠颠跟了上去,问道。 “问灵。” …… “理事大人还跪在这?”裴清语一上楼,便看见跪在门前好似要昏过去的教坊司理事,眨着清亮的眸子,不解问道。 靠,你个小娘皮。 虽然裴家倒台在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但理事还是忍不住诅咒他们全家女眷被充入教坊司。 哼,女人,别让你落到我手里。 “没有大人的吩咐,下官……下官哪里敢起来……”理事腆着脸说道。 “行了,自己下楼去吧。” 得到首肯,理事忙不迭艰难站起身,扶着栏杆一蹦一跳挪下楼去。 “你待在外面看守,不要让人贸然闯入。”裴清语抽出澄亮锋利的长剑,对着小菊这样说道。 然后转身进入房门,持剑走向了赵员外的尸体。 如白玉般的双指拂过秋水般的剑身,裴清语眸含星辰,嘴里念念有词。 直到一声“风雨雷火,八方妖灵,现,赦令!” 长剑应声而落,剑光一闪而逝,整个房间进入了一种如梦如幻的虚实间的状态,时间仿若静止,无数气息开始有规律流动。 无数仿佛实质的轻烟从尸身上飘了出来,开始在房间内游荡,徘徊不定。 所幸裴清语心中早就有了大致的方向,目光锐利,锁定了其中一缕淡青色的烟芒。 那袅袅青烟游离不定,最终透过木窗的间隙慢慢渗了出去。 裴清语打开窗,一路跟上,青烟随着秦淮河水流慢慢摇摆,终于在一处石桥下停住,然后一头扎了下去。 找到你了,裴清语如凝脂般的手轻点眉心,就像是泉水叮咚,一时间整个世界冰消雪融,流动的气息消失无踪。 石桥上的少女扬起一张符箓,捏了个剑诀扔进了江水之中,同时一剑斩落,刹那间江水翻涌,石桥下绽出万丈光芒。 片刻后江水归于平静,裴清语脸色微红,望向远处,看起来消耗不少。 一道剑光落下,是柳飞赶到了。 “发生什么事了,裴仙子?” 裴清语奇怪看了他一眼,道:“妖灵跑了。” “有我塞北小飞侠在此,没有任何人跑得掉。”柳飞大言不惭。 “不必了,束灵符两个时辰后生效,先回去看看吧。”一声凤鸣,裴清语收剑入鞘,转身自顾自离开。 “好剑。”柳飞一声赞叹,犹自停留在中正浩然的剑意当中,直到清冷的江风与他不羁的灵魂撞了个满怀,他才从“我一定要追到这个身怀绝世名剑,天赋冠绝古今,姿容貌若天仙,气质清冷如雪的女人”的臆想状态中惊醒。 打了个寒颤,柳飞冲着远方倩影喊道:“裴仙子等等在下!” …… “我是赵员外的夫人,你们凭什么拦着我,可怜我家老赵,这才上任不满一旬,你们就不当他是朝廷命官了吗?” 教坊司外,一名姿容俏丽的妇人红着眼冲着拦住她的官兵们怒骂。 “那位是赵员外府上的夫人冯氏,听说自家老爷出了事,连夜觉都没睡直接赶了过来。”小菊见自家小姐回来,忙迎了上去,向她解释道。 离事发不过三个时辰,如今天还未亮,大多数人只知道教坊司起了场大火,死了个人,孟氏是如何得知赵员外死在了教坊司? “她如何知道的?”裴清语问道。 “说是军巡铺有熟人,连夜告知的。”小菊回答。 “这样?”裴清语略一沉吟,随口问道,“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说不上恩爱,但也还过得去。”小菊对于洛城八卦之事如数家珍,末了感慨一句,“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明面上和赵员外十八房小妾里里外外斗得天昏地暗,但总还算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给迎进赵家的。” “先不说这些,探灵师和长随们呢?”许是烦心事一茬接一茬,裴清语忽觉意乱,于是问起这事来。 “长随们都到了,探灵师说还需要准备些东西,一时半会走不开。” 因为灵枢处的凋敝,所以目前在职的探灵师只有一个人,外加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办案权,说是灵枢处拿着朝廷微薄的月供散养的一个闲职也不为过。 裴清语没由一阵恼火,心想待自己回到天机台,不说给上任后就没见过一面的下属一剑,也得找个由头将他一脚踹出灵枢处。 如果柳飞恰好在这知道裴大小姐心中想法,必然会生无可恋哀嚎上一句诸如“哦,仙子你何故奖赏于他”的奇怪言论。 不过好在目前没有人冒犯心情不佳的裴清语,否则流凰剑下,亡魂还要多添一缕。 就当她准备上去安抚那名情绪激动的妇人的时候,一阵窸窣中,伴随着虽然虚弱但是中正温厚的声音,张兆京径直走了出来。 “何人在此喧哗。” 经过一个时辰的休息,这位事必躬亲的张大人气色已有所好转,但多天的劳累,却也不是一会的功夫就能消弭的。 “妾身赵孟氏,见过张府尹。”妇人看到来人惹不起,这才停止吵闹,收拾情绪,掩着红肿的眸子,向张兆京行礼。 “虽说我家老爷不拘小节,但多年夫妻却也待我不薄。”孟氏提及此,又难掩悲伤,凄凄切切起来,她带着哭腔继续道:“如今人说没就没了,大人难道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上一见吗?” 尽管是捐来的官,但死者为大,张府尹也得给予赵员外夫人至少明面上的尊重。 “让她进来吧。”张兆京看向裴清语,在得到了后者确定的目光后说道。 人群外,一个眼神明亮的青衫男子悄然退去。 …… “有什么发现?”张府尹看着凄凄切切,抱着赵员外尸体掩泪痛哭的妇人,对身旁的裴清语说道。 “秦淮河下藏有妖灵,房客们熟睡和火灾大抵都是它一手造成的。在探灵师赶到之前,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抓到。” 裴清语轻声说着,如仙如幻的绝美脸庞上无悲无喜,似乎已经想好了给那个名为林待之的探灵师安排一个更加不体面的官职。 “如此说来,那张员外死法倒也算新奇。”张兆京嗤笑一声,对于这种背景并不干净的捐官商贾,自然有一个算一个,活着只会祸乱朝纲,死了还有官名在身,倒也算光宗耀祖,落得清闲。 裴清语没有搭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大人,妾身可以带老爷回家吗?”即使是铁人,哭久了也难免会累,于是孟氏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来,简单整理了下妆容,哑着嗓子泪眼婆娑问道。 现场有过初步勘测,在能不解剖尸体就不进行任何不必要操作的前提下,仵作基本排除掉自杀、毒杀、暗杀、凶杀等一系列正常的非正常死亡现象。 那么除此之外,能神不知鬼不觉在阵法严密的教坊司放一把大火干掉一个官员还能安然离去的。 也只有修行者或者妖灵的诡秘手段了。 既然现在真相已经快要浮出水面,让一个新上任的朝廷命官一直躺在教坊司也不是个事。 “夫人不若等等,只需两个时辰,事情来龙去脉便会一清二楚。”但为了保险起见,张大人还是选择了折中的想法。 “实话说与大人,我并不在乎什么真相,人都死了,还留在这丢的只能是赵家的脸。”孟氏哑着嗓子,七分苦楚,三分讥诮,“我原先就不同意他去捐什么官,朝廷当官的不都一个德行,唯利是图,只求一个结果正义,可又有谁在乎普通百姓的感受?” 你赵员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吧…… 张兆京皱了皱眉,看来坊间传闻赵员外和夫人感情不和也并非不对,她之所以强硬而又柔情,想来也都是为了今后做打算。 商贾之家,又何尝不是机关算尽,尔虞我诈? 思忖良久,张府尹脸上流露出几分怅然落寞神色,半晌挥了挥手。 “罢了,你带人去吧。” 左右不过是一个有些手段的可怜女子,回去后也不过是和自己十八个姐妹一决高下,送她点筹码又如何? 多情人向来都是苦命人,这点他张兆京深有体会。 一旁的裴清语觉得此事草率,但确实也没什么话好说。 一来是张大人已经醒了,二来是她再如何天资聪慧,也不过是未满十六岁的少女,又如何通达人情,遍晓世故? …… 这边人刚送走,就在裴清语劝着张府尹再度休息一会的时候。 伴随着一阵喧哗,小菊快步迈了进来。 “让让,让让,探灵师带来了。” 跟在小菊身后的是一个青衫儒雅,长发半扎的男子。 他看起来眼神散漫,态度消极,但目光柔和,容貌清俊,虽算不上丰神俊朗,可相信一番打理,也能是百里挑一的皮囊。 男子目光没有在裴清语身上过多停驻,看了张兆京一眼,随即停留在不远处的香檀上,恭谨道:“探灵师林待之,见过张府尹,见过裴总务司。”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