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228节
“颂?是歌颂恩德的意思么?” “不是。” 青裙师姐没有解释更多,但很快,他明白了。师姐没有给他姓,但因为他整天帮师姐效力的缘故,许多人也默认了他的姓——宫。 师姐的名字叫宫盈,于是他叫宫颂,听上去有着不错的默契感。这两年里,他的伙食得到了改善,摆脱了骨瘦如柴的模样,渐渐有了少年独有的秀气与英俊,所以许多人戏称他是师姐的童养夫。对这个说法,他从来都是一笑置之,每当午夜梦回时,深山洞窟中的绝望排山倒海般压来令他惊醒时,他都会愈发珍视眼前的生活,不敢有再多奢求。 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场远赴北地的冰海之行,他们也不会相恋,关于那场北地之行,他将真国之外的故事写成了一份日记,这份至今还留存在神守山的日记第一句话就曾震撼过许多修真者:世界是一个冰球。 …… 洛书的内景像是一片被剪裁下的宇宙星河,无数的光带寂静地流动着,它们好似汇聚而成的荧光沙粒,奔流不息,又给人以丝绸般柔滑的视感。 而这个内景中央的最高处,一个巨大的漩涡转动着,从远处看,它的转动是缓慢的,纹理则像是汹涌的云。 青裙与白衣就这样飘浮在漩涡之下,仿佛虚空中的两粒星尘。 他们都在沉默,也都知道对方是在沉默中回忆过去。 他们谁也没有打扰谁。 这个独属于他们的世界,这个寂静的洛书世界之外,满身鲜血的林守溪还在与怪物搏杀着。 他将剑捅入了一个巨型人类的脖颈里,绕着他身体奔了一圈,将巨颅斩下后,凌空飞跃过骨桥,来到了最后一座山峰。 这是暴怒之峰。 山峰上有数十个火山口,它们持续不断地喷涌着浓烟与熔浆,山峰的地表炙烫,可以将生铁烤红。镇守此地的是一头红色的巨怪,它的身体总地呈现一个厚重的三角形,相连的岩石宛若一副沉重的铠甲,填充石缝的火焰是它的骨关节,它没有双脚,下体由火焰构成,形似幽灵。 林守溪刚一踏上这座山峰,象征着暴怒的石怪就挥拳砸去,巨拳轰出的瞬间,拳尖与空气摩擦,甚至形成了白色的音锥——纯论力量而言,它是这七峰之中最强的。 它的身形巨大,林守溪避无可避,横剑格挡的身影被一拳砸飞,直接镇回了巨人尸骨未寒的山峰上,身体更是直接砸入了山壁之中。 这是一路的搏杀,也是林守溪不断挑战身体底线的过程。 他现在只要轻轻动一动,就能听到骨头发出的刺耳声响,这些刺耳的声音像是警告,警告他不要再战斗了。林守溪充耳不闻,他伸出右手,抓住了左臂的骨头,将有些扭曲的臂骨硬生生掰正了,他将自己的身躯从山峰里拔出。 鲜血从披散的墨发间涌下,淌过苍白的面颊,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那头火焰中的巨怪,将被振飞的湛宫从山体中拔出,重新跃了过去。 湛宫映着充斥天地的火光,亦散发着不祥的红。 这头铠甲般的石怪是愤怒的化身,它看着这个渺小的挑战者,一边愤怒地吼叫着,一边再度对他贯拳而去,试图将他这副清瘦的身躯碾碎焚灭。石怪大有一夫当关之势,林守溪根本无法绕路,只能正面迎接它的拳。 林守溪的家乡有句老话‘撼山易,撼大山难’,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又如何能撼动这尊烈焰涌动的山神? 巨大的拳头挥舞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林守溪在其中左闪右避着,身上的血液因为高温而不断蒸发,白雾缭绕,他的脸色也越渐铁青,渐渐不支,哪怕几次他闯入他的中门,湛宫却也刺不进这副身躯里,只能在它的胸口留下些许的白痕。 就到这里了么…… 林守溪拼死提起的一股气渐渐干瘪,他发现,这个山岳般的巨怪没有眼睛、脖颈、心脏,根本没有致命的点,除非他能一拳打碎它的身躯,要不然没有半点胜算。 轰—— 一记简单而高速的直拳轰来,这次,林守溪没能避开,身躯直接被砸入了一座喷发着的火山口里,他虽及时用真气撑开了防御罩,但身躯还是被烫伤了,他重新持着剑,从滚滚浓烟间飞出的时候,他的上裳已被烧得破碎,残余的岩浆从他紧绷的肌肉线条上淌过,令他的身躯充满着钢塑般的美。 对比这头怪物,他才是地狱中真正的浴血修罗。 石怪朝他飘来,再次举起了重拳。 生死攸关之际,林守溪的脑海中再次闪过了一个个人影,画面的最后,依旧是小禾雨夜红窗里的笑,他再次想起了她关于十八岁的预言,他要走入那个预言中去! 石怪的巨拳高速冲来,拳尖上的火焰化作了一张张形容扭曲的脸,它们宛若狮面,齐齐爆发出足以令人肝胆俱裂的怒吼与嘶叫,响声贯破寰宇。 也是此刻,林守溪找到了它的弱点——它没有脚。 没有脚意味着下盘不稳。 这一刻,林守溪没有举起湛宫,他负阴抱阳,神舒体静,蓄劲如开弓,挺脊如苍龙,巨拳砸上面门的一刻,他身影同时动了,力自脊中发,双掌交迭而出,动作柔中带劲,双掌推转间真气翻搅,竟将一张张火焰狮面瞬间吹散,这是云手,看似绵柔,若落到人的身体上,威力更甚分筋错骨的招法! 石怪的拳头竟这样被黏住了,接着,林守溪腰身带动身躯旋转,借力打力,竟将这巨石的身躯连带着转了起来。 他转动着它的身躯,如挥舞一副史无前例的巨鞭,风声呜呜作响,劲散时掌间雷动,石怪凌空飞出,砸入了下方的火海里,被熔岩的海洋吞没,消失无踪。 林守溪收拳。 他没有去看自己的战果,而是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楚映婵的咒印已刻不容缓,他若晚到片刻,便可能是生死之隔。 他走过了轮回峰,来到了王殿之外。 洛初娥站在王殿里,遥遥地望着他,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林守溪的表现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出色,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凡人仅仅是走到神的面前,就已用尽了力气。 她根本不在乎那些下属的死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守溪的到来。 “若我拦在这里,你又怎么过得去呢?”洛初娥笑着说。 林守溪没再说话,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但他还是拔出了剑,风中轻晃的剑尖哀鸣不休。 洛初娥只是轻笑,笑容充满了嘲弄:“等你变成魔女之后,给你改个什么名字好呢?你是喜欢潮汐的汐,夕阳的夕,还是晨曦的曦呢?” …… “我觉得晨曦的曦好一点。”名为宫盈的青裙女子开口,打破了虚空中的平静。 “那我更喜欢夕阳的夕一点。”宫颂也笑了。 “你的审美果然有问题,还好当初没听你的,将语换成羽。” “可……小语后来也说更喜欢羽一些。” “小语懂什么……” 青裙女子摇了摇头,唇轻颤,又道:“好了,你现在可没到解脱的时候,这少年现在本该与他的爱人团聚,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你现在强自将他引来此,让他受这么多苦,若无礼物相赠,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宫盈微笑着看向他,继续说:“这本是我的弟子,但过去在神守山时,你便常常帮我代课,现在……” 欲言又止。 “嗯。” 白衣男子轻轻点头,双袖如云般展开,他柔声说:“我来帮师姐代最后一课。” 第163章 抗天逆命之争 天空像是背负着镣铐,沉沉地压了下来,笼罩幽冥,王殿的位置是它的分界线,一半苍红,一半灰暗,它没有星与月的雕饰,显得浑浊而空洞。 林守溪仰望向王殿。 洛初娥从那里懒洋洋地走下来,她走过林守溪的身边,轻飘飘地掠过,湛宫剑上映出她的衣影,眨眼的瞬间,她就已来到了后方的山崖…… “国之内,君臣不死。”她对着山。 群山响应了她的旨意,无数扭曲的魂灵从涌动的熔岩里飘出,聚集在各个刚刚被斩去守山者的山头,很快,一个个崭新的行刑人凭空出现,火焰为毛一身顽皮的猩猩在暴怒之峰敲打胸口,姿态袅娜红裙妖冶的魅魔在色孽之分嫣然而笑,它们的声音在群峰中回响,成了令人绝望的嘲弄。 他费尽力气一路杀来,这些努力却像是蚂蚁衔土堆成小丘,一口气就能吹散。 不停颤抖的剑垂落下来,扎到地上,支撑住他千疮百孔的身躯,洛初娥回过身,她看着群魔乱舞的群峰以及拄剑而立的少年,仿佛完成了想象中的画卷,终于心满意足,如果这幅画卷有名字,应该就叫绝望。 在没有见到希望前,林守溪实在无法从绝望中到什么。 “好了,这场荒唐的游戏该结束了。”洛初娥收敛笑意,终于向他走去。 …… “支撑不住了么?” 洛初娥走来之时,林守溪混沌的精神世界里,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与他对话,林守溪以为这是自己的心声,也自然而然地给出了回答: “嗯。” “楚映婵还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么?” “嗯,就算没有洛初娥拦路,我也来不及回去了,一天快过去了,我……救不了她了。” 林守溪的心声很轻,像是不停坠向深谷的羽,另一个声音则像是一阵风,托着这片羽毛,阻止它的坠落: “不要被洛初娥骗了。” “什么?”林守溪问。 “你已有了魂牌,身在规则之内,洛初娥若擅改规则,亦会如那天巷中一样遭到反噬,但她没有……她根本没有改写色孽之碑,她是在骗你的,你平时这么聪明,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呢?”那个声音温和地。 宛若醍醐灌顶,林守溪清醒了几分……是了,他夺取魂牌就是为了限制洛初娥,可他心系楚映婵,急中生乱,竟被这样简单的谎言给欺骗了。至少在一天之内,楚映婵不会有性命之虞! 可……这又怎么样呢? “你是谁?”林守溪忽然问。 他意识到,与自己话的并不是他的心声,而是某个暗处的人。林守溪问出问题之后,他回过头去,在混沌的精神领域里看到了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白衣人。 白衣人飘浮着,衣裳无风而动,黑色的面具上画着一个滑稽的笑脸。 黑面…… “宫先生?”林守溪问。 这个名字林守溪听过很多次,据楚映婵,她娘亲还与宫家有渊源,但入城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宫先生。他是将自己引来这里的鬼,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嗯。” 宫先生轻飘飘地来到他面前,没有多什么,只是问:“洛初娥强么?” “很强。”他回答。 “有多强?”宫先生继续问。 林守溪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不可战胜的强。” “那为什么不死国其他的生灵并不强大呢?”宫先生徐徐开口,继续:“城外烛烟中的守城者是人内心七情的显化,多是恐吓之用,并不厉害;城内的魂灵虽不乏聪慧者,但他们的力量却都一般,只能各辟蹊径,弱如大公子都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了;还有这炼狱中的行刑者,它们的外形无论如何狞恶威猛,但境界的上限却都被锁死了……这,又是为何?” 林守溪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了洛初娥过的话,她看着群峰对那些行刑人嗤之以鼻,它们不过是孱弱的残魂而已。 “因为它们本身都是残魂?”林守溪不敢确定。 “嗯,魂魄是这座城的根基,无论不死国再神秘,它也只是一群孤魂野鬼聚集起的,这里的魂灵并非不想出去,只是他们根本见不得真正的光,只有在这座城里,他们才能维持自己的形体。”宫先生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