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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125节

    “我这是为郎君好!提我做什么!”他面红耳赤地嚷道,“我这几年跟随主公,四处奔波,哪有心思安置家室!”

    她冷静地指了指,“你脸红了。”

    于是田豫的脸更红了,羞愤得差点离席而去,还是太史慈给他拖回来的,当然拖回来后没忘记哈哈大笑一顿。

    “你这样,”她说,“倒让我想起一位朋友。”

    “哪一位?”

    “你不认得。”她夹了一筷手切羊肉,蘸了蘸胡麻酱,塞嘴里嚼一嚼咽下去,正准备再喝一点酒时,发现盏中只剩了半盏残酒。

    于是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况如何。”

    今岁江淮区域雨水充沛,但不代表北方亦是如此。

    或许汉祚当真将终,许多人这样窃窃私语。因为在连年征战的北方大地上,今岁除去战乱与瘟疫,又增添了干旱和蝗灾。

    那些铺天盖地的死亡使者遮蔽天空,席卷而至,决绝又酷烈地吃光了地表以上的每一寸草,每一片叶,所至草木不留,田稼食尽。百姓们也许会捕捉到一点蝗虫,将它烤一烤,然后忙忙地吃下去。但蝗虫来得快,去的也快,谁又有什么本事能将它们大量捕捉,留下来当储备粮呢?因此留给百姓的仍然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死亡。

    好在蝗虫吃光了地上的草木,地下也仍然能挖出草根草籽,于是在这样一个寒冷而干燥的夜里,能喝一碗切碎的草根熬成的粥,也算是极其难得的享受。

    亲兵将勺子伸进陶锅里转了转,尤其是底部,捞上来尽可能多的草根,倒进碗里,从而让这前两碗粥尽量地浓稠些。这种行为略有点不公平,但其余士兵没有一声抗议。

    因为那两碗草根粥被置于餐盘上,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帐前。

    高顺端起了其中一只碗,刚准备吃饭时,却发现自己的同袍在发呆。

    “文远?”

    离开长安已有两年,这两年的时光太过酷烈,在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痕迹,在张辽身上则尤其明显。

    当他们还在长安时,高顺眼中的张辽是个沉稳果决,但不失锐气的少年,而现在的张辽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很多的缘故。

    他的眉目间总是带着一股冷峻之气,看向他人的目光也总会带上一点审视。他整个人变得沉默而冷硬,不再是当初爱说爱笑的少年人。

    但张辽此时盯着远处那一轮月亮在发呆,而且神情里带着些让高顺有些熟悉的东西,他猜测他是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或者什么地方,因此才会那样怀念。

    但在他唤了第二声时,张辽已经迅速回过神来,这个穿着一身破旧铠甲的青年武将难得地笑了笑,端起了那碗粥。

    “我刚刚想起了一个人。”

    高顺并不意外,“嗯?”

    “你还记得么,陆悬鱼。”张辽说,“一别快两年了。”

    这位不苟言笑的武将有点意外,但点了点头。

    “我记得,听说将军原本想带上他,但他拒绝了。”

    “我觉得他拒绝的对。”张辽突然这么说。

    这话高顺一时有些不理解,皱了皱眉,“为何?”

    “我当初见他剑术高明,人品又出众,所以费尽心思想拉他至将军麾下。”张辽用勺子搅了搅那碗粥,舀起来满满一勺,吞了下去。

    味道既腥且苦,还带着一股充满口腔的涩意,而且不能嚼,因为那草根实在太韧,怎么嚼也是嚼不烂的,还不如将这道工序交给伙兵,让他们尽量将这些草根切碎,捣碎,然后尝也不尝,嚼也不嚼地咽下去。

    “你还记不记得,”他说,“那年元日岁除,将军说让大家投壶取乐,若能投掷百数以上,随便求什么奖赏都好?”

    于是高顺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记得,他求了羊腿。”

    “他后来扛走了一头羊!”张辽立刻更正道,“我亲眼见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中从来没好吃过的草根粥更不好吃了,于是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陆悬鱼还是比他们要机灵一点。

    什么金玉珍奇能比得过一头羊呢?

    “他选得不错。”高顺最后如此说道。

    “所以我想,他不愿从戎,也是不错的,凭他的本事,他便是当个猎户,每日也能打些野兽,用皮毛换些粮米油盐来。”张辽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若他跟着我们来了这里,便也要一起挨饿,这岂不是我的过错?”

    那种怅然来得有些奇怪,高顺想,虽然道理是不错,但大丈夫欲取功名,挨这几顿饿算得了什么?哪里就至于让张文远心疼成那个样子?

    虽然觉得张辽那幅神情很怪异,但高顺决定当作忧心战局来看待。

    “我们挨饿,曹操也要挨饿。”高顺语气坚定地说道,“再等一等便好了。”

    ……曹操其实没有挨饿,但他吃得也不怎么好。

    他面前摆着一碗小米粥,两碟干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对于这位从小到大没挨过饿的三公之子,吃这样的饭食是很难熬的。但灯火下的这位兖州之主面色平静,他端起了小米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觉得冷热正好,便慢慢地喝了起来,时不时夹起一块干菜,塞进嘴里。

    他这样吃着不见一丝荤腥的晡食时,帐外飘来了一丝热气腾腾的肉香。

    兵士们在忙着捞肉吃,热气腾腾的肉汤上还漂着油花,闻起来真是香极了。当然,他们久战劳苦,又断粮数日,大快朵颐一顿没有丝毫问题。

    营中到处都是这样快乐而放松的景象,只要一小块麦饼,一大碗肉汤,里面再放进去一块肉,最好是连肥带瘦的,就可以获得一夜的饱足,谁不感激明公的恩德呢?

    火把后面,两位文士站在暗处,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明公已十数日不曾沾过荤腥了。”那位年长些的文士突然开口。

    年轻些的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他此时一定吃不下。”

    这句话令这片角落又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之中。

    “他们都是我的父老,许多人都曾与我相熟,”那位年长的文士说道,“东阿百姓对明公一片忠心,天日可鉴。”

    这句有些突兀的话语在年轻文士的眉宇间显出了奇异的效果,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又突然将眼帘垂下。

    “所以,何必愧疚?”程昱和缓地说道,“他们必定也不会怨恨曹公的。”

    第136章

    郯城下第一场雪时,曹宏收到了这封信。

    他是个丹杨没落豪强出身,字认的不多,但那封信措辞浅显直白,也并不需要他有多高深的文字造诣。更何况除信之外,还有那样明晃晃,金灿灿的马蹄金放在那里。

    哪怕他一个字都不认得,他也完全理会了这位广陵徐公的意思。

    “你来得正好,”他这么对徐檀说,“陶使君同我等亲近之人已提过数次身后事了。”

    徐檀毕竟还是年轻,一瞬间腰背都绷紧了,“陶徐州如何说?”

    曹宏很想卖个关子,但他看了一眼那匣马蹄金,还有旁边绚烂如云的锦缎,决定做一个有良好信誉的人。

    毕竟这么重要的事,广陵士族第一时间能想到他,曹宏心中很有些自得,因此也要卖弄一下自己的手段和情报。

    “陶使君说……”他顿了一顿,“这徐州,的确是要交予刘备的。”

    徐檀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了。

    “那织席贩履之徒,究竟有何能耐?”

    “他能抵挡曹兵,如何不算能耐?”曹宏说,“不瞒郎君,除却下邳陈氏,连糜家也隐隐有了推举刘备的意向哪。”

    糜家比不得那般累世公卿的世家大族,但也是僮客万人,赀产钜亿,因此家主糜竺被陶谦征辟为徐州别驾,是极其重要的一位人物。

    他这样说来,徐檀便明白了。

    这位年轻公子虽然老谋深算之处比不上其父,但心思活络,观其神色,便笑了起来。

    “这半年来,刘备于小沛养精蓄锐,招兵买马,麾下步卒想来也该过万了吧。”徐檀悠悠地说道,“若陶家的年轻郎君不能子继父职,将军英雄,也就罢了,那些丹杨老兵又当何去何从呢?”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曹宏听了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浑身很不自在。

    他与曹豹能在徐州置下家业,并非靠着勇武过人,而是因为陶谦便是丹杨人,自然信任丹杨兵,也信任他们这等丹杨豪强。

    但刘备是北地武人,出身幽冀,他凭什么信任丹杨人?刘备手下又有关张陆那等猛将,他又凭什么要重用丹杨人?

    丹杨兵早就被刘备收于麾下,交由关张操练,曹豹每日除却点卯,随刘备清谈之外,并无事做。这还是与刘备有过并肩作战的情分,换作他曹宏,难道刘备能更高看一眼吗?

    徐檀又看了一眼这个皮肤黝黑的胖子,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若是那些丹杨老兵去求陶使君,”他说,“使君说不定会听一听吧?”

    床帐内的陶谦便是这样被哭声吵醒的。

    他已经卧床数月,近来水米用得越来越少,只用些姬妾们精心熬制的羹汤,剩下的余力都用在服药上了。但现下连药汤他也进得越来越吃力,因而那位雄踞徐州的诸侯很快变成了皮包骨般的佝偻老人。

    因此当他在睡梦中听到哭声时,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他已经走完了这疲惫的最后一段路,可以安宁而惬意地享用过血食与祭祀后,回到古老而幽暗的国度去。

    但他慢慢分辨出那些哭声并不来自他的儿子与姬妾,而是来自一群丹杨口音的老兵,他们在院中呜呜地哭泣,像妇人一样哭泣,哭得声泪俱下,寸断肝肠。

    ——原来他并未获得自由,而是仍然被困在这一具老迈而虚弱的躯壳内。陶谦那一瞬间的心绪变得烦躁而纷乱,他几乎想要拿起手边的什么东西,用力摔出去。

    但这位老人最后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床帐外的婢女听到了这一声叹息,立刻将帐子掀起一条缝,“主君醒了?”

    天气寒冷,病人又十分体虚,任炭盆烧得有多热,他难以汲取多少热量,现下帐子掀开,陶谦顿时感到寒风扑面,忍不住咳嗽起来。

    “谁在外面?”

    两名婢女轻手轻脚地将帘帐卷起,又为他端来了炉子上始终温着的鸡汤,“是曹将军。”

    这个回答并不令陶谦感到意外,除了那几名丹杨武将外,本来也没有别人会拉来这群老兵在外作态。但这仍然令陶谦皱眉,“令他进来。”

    “我非为我自己哭,也非为使君哭,”曹宏这样说道,“我是为公子哭,为徐州哭!”

    陶谦一边看着婢女用羹匙轻轻舀起一勺鸡汤,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为公子哭?”

    “公子天资聪颖,心地仁厚,又是众望所归,为何不能统领徐州?”曹宏说道,“公子是您的儿子啊!”

    “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陶谦慢慢地喝下半勺鸡汤,“所以我不会将徐州交予他。”

    虽然陶谦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但这样的话语真真切切落在曹宏耳中时,他还是失态了。

    “使君此举是为何呀!”他嚷道,“以公子的人望,若使君将徐州交予刘备,难道刘备能容下公子吗?!”

    陶谦听了这话很想笑,而且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笑。如果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以陶谦的心高气傲,是吝于多瞥一眼的,但曹宏不同。

    这是领了许多乡勇私兵,不顾路途遥远前来投奔他的人,虽然贪婪而愚蠢,但这是他的同乡,是他的自己人,何况听到院中那许多老兵的哭声,陶谦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尽管他只是醒来这一会儿便已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撑着准备给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说一点有用的东西。

    “刘备不会待大郎如何的,我与他有父子之义,我儿便是他的兄弟,”陶谦耐心地说道,“他怎会对他自己的兄弟不利呢?”

    见曹宏愤愤,脸有不平之色,陶谦便将话讲得更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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