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2

    「江子熹跟我提过你，」黎昕说，「而且很多次。」

    书房里，之颖乔和黎昕面对面而坐，将冷风与喧嚣隔绝于外头。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是一天早上，他突然跑来问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怎么办？」黎昕忆起往事，嘴角有藏不住的想念，「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突然问我这种问题，我那时候真的吓了一跳，以为是阿姨姨丈吵架了。后来他和我解释，那是一个妹妹发生的事，妹妹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之颖乔瞇了瞇眼，有些哽咽。

    黎昕温柔的笑了。「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后来的那两年里，乔乔这个名字，我听了好多遍。」

    黎昕还记得，那两年，耳边都是他一口一个乔乔。

    「他说那是他在梦里遇见的妹妹，长得很可爱，可是好像很不快乐。我那时候大三，系上很忙，也没法给他多少意见。可是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又长大了点，好像遇见乔乔之后，他一瞬间成熟了好多，从以前那个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要我陪他玩的小男孩，变成一个会照顾人的小太阳。」

    之颖乔微微歛眸，一滴泪默默滑下脸。

    从前，她多感谢他在梦里找到她，可今天，她突然也挺感谢自己的，感谢她有这样的人生。

    如果曾经的那些坏都是为了成就他这一个好，她想她会欣然接受的。

    「可惜后来阿姨姨丈离婚后，江子熹受到不小的打击，毕竟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间面目全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来说。」黎昕低了低头，迟迟没有再作声，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像是要把五年来所有的懺悔都倾诉出口，黎昕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话。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早申请好了要去美国留学，所以我……没有留下来。」吸了吸鼻子，黎昕苦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江子熹对我态度那么冷淡，不回我话、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却不慍不火。他这样很坏，没错。但是，是我先走的呀。」

    之颖乔知道，在乎和心痛是成正比的。当初有多在乎那个人，失去后就越心痛。

    那江子熹肯定是很在乎黎昕的吧。

    「我想，昕姐一定是江子熹很重要的人吧。」

    「是啊，我知道。」

    黎昕笑着，眼里含着泪，波光点点。

    江子熹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

    他是发了什么疯，才会答应之颖乔来接机，还和黎昕一起吃饭，甚至带她回练舞教室，现在呢，还自告奋勇要去帮她买咖啡。虽然买咖啡是他藉故离开的藉口。

    想想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太荒谬了。

    他抹了把脸，慢慢往咖啡店走去。

    「先生您好，要喝什么？」柜台前，店员热情的探出头招呼他。

    他迅速瞄了眼菜单。「一杯美式咖啡，去冰正常甜，谢谢。」

    「正常甜很甜喔。」店员好意提醒。在咖啡店工作这么久，咖啡点正常甜的人真的很少。

    「她都喝正常甜。」江子熹勾了下唇，不再多做解释。

    「你看。」黎昕捧起一旁的花束，将之推到之颖乔面前。「玫瑰花、木棉花、勿忘我和满天星。这四种花是我最最最喜欢的花，江子熹一样也没有少。」

    是呀，真的，一样也没有少。

    她看懂了。

    这五年里，江子熹并没有真的放弃，毕竟是十二年的感情，和一个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

    点点头，之颖乔浅浅勾起嘴角：「昕姐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啊？」

    黎昕淡淡笑了笑：「一个星期吧。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美国那边还有工作？」

    「嗯，对啊。」皱了皱眉，黎昕垂了垂头：「唸研究所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回来，但学校功课太多，真的抽不了身。后来找了工作就更不用说了，根本走不开。这次是刚好赶在圣诞假期前完成了一个大案子，老闆立马准了我两星期的假，扣掉搭机来回和回美国调时差的时间，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礼拜。」

    「如果没有够大的热忱，昕姐应该没有办法坚持做设计到现在吧。」之颖乔由衷的说，很是佩服。

    不料却见黎昕犹豫了下。

    「其实，我有些时候会想，在我追寻梦想的过程里，是不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了什么？」

    之颖乔愣了愣，听懂了那个「牺牲」。

    她口中所谓的牺牲，是那个曾经宛若暖阳的江子熹吧。

    「和你说一个秘密。」黎昕朝她勾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近。「其实这五年，逢年过节，我都会写一封信给他。」

    之颖乔眨了眨眼。江子熹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怎么可能收信？难道……

    「他没有回过我任何一封信。」黎昕说，脸上的情绪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淡然，「我刚看了一下信箱，信箱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才发现他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甚至连我特别帮他订製的名牌都不愿换上。」

    好像不想收下这间练舞教室，好像他们再没关係，只是陌生人。

    可儘管他什么回应都没给她，她却这样不厌其烦。

    「你不打算跟他说吗？」

    黎昕摇摇头。「没关係。很多事情，命运都注定好了。像是，什么时候要明白什么，什么时候会遇见谁。」

    还像是，什么时候会梦见哪个人，又是什么时候，他会出现在你梦以外的地方，以一个离你更近的距离和你熟悉的样子。

    「乔乔。」

    「嗯？」

    「我弟呀……」黎昕瞇了瞇眼，笑了：「可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保护你了，没办法向你保证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因为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没办法给你太多阳光，因为他的世界太少晴天，没办法常常陪你笑，可能还会自己偷偷哭。但他呀，肯定、肯定不会离开你。」

    之颖乔一阵鼻酸，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他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唯一一堵没塌的墙。五年前是他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可五年后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你还在，回到他的世界里，找到了他。」

    有些时候我们把自己藏起来，不是为了让大家找不着我们，而是为了被那个特别的人找到。

    「他离开过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弄丢他。这样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太难得了。」

    是梦，是天使，还是奇蹟。

    「乔乔，你记得这首歌吗？」语落，黎昕轻轻哼起一首歌。

    之颖乔认真想了想，「你听过一首英文歌吗？」

    方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模糊的画面，是梦里的场景，那天在河堤边，他们正要返家，她看见一群高中生在跳舞，跳的就是这首歌。

    当时她看傻了眼，觉得他们好帅好好看。

    只可惜大哥哥应该没有看到，因为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去替她买冰淇淋了。

    她很想和他分享当下的心情，但他回来的时候，高中生已经跳完舞离开了。

    「叫什么？」

    「〈heavenyouare〉。」

    回忆扑进脑海，之颖乔咬了咬唇。

    黎昕现在哼的这首歌，正是〈heavenyouare〉。

    见他面无表情的静默了很久，之颖乔以为他没听过这首歌，抿抿唇：「算了，没关係，我可以上网找教学影片。」

    江子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之颖乔也习惯了，拉过电脑，逕自查了起来。

    可查了半晌，都没找到。

    捉住她的手，他尚不平静的眸撞上她澄澈而透亮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跳给你看吧。」

    「好啊。」女孩展顏，在沙发旁盘腿坐好，等着他。

    江子熹背对之颖乔，从电脑里的资料夹找出音档。

    她正好奇他哪里找到的音档，又想想，可能因为那首歌太久了，网上找不到，而他先前有事先存起来。

    那首歌，她那个时候是找不到的，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当时江子熹为什么会有。

    而黎昕竟然也知道这首歌。

    他跳得很顺利、很流畅，就好像从来没有间断的在跳着这首歌一样。

    所有的动作和韵律都像发自身体深处，最自然的反应。

    看着看着，之颖乔偷偷红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感动，也突然很紧张……他怎么知道这首歌？好，这首歌在网路上流传了那么久，说不定她家邻居养的猫都听过。大家都知道，没有问题……那跳舞呢？他怎么会跳这首歌?好吧，也许是巧合，他刚好会跳这首……

    况且，那场梦里没有他，那个时候他不在场。

    她只是有一瞬间那么揣测过，或者那么希望过……

    「这首歌，听过吗？」

    哼了一个段落，黎昕停了下来，问她。

    之颖乔瞇了瞇眼，轻轻答：「〈heavenyouare〉。」

    「嗯，是啊。」黎昕笑，「知道这首歌是怎么来吗？」

    在桌底下攥紧了手，之颖乔摇摇头。

    「认识你后的某一天，江子熹请我教他跳一首歌。我带他到这里，要上网找教学影片带着他跳，他却跟我说，他找不到。我很疑惑，问他，那他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他和我说，他昨晚梦到这首歌，他想学。他从来没有主动和我提过想学哪首歌，小时候教他跳舞，玩的成分比学的成分更多一些，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想学一支舞，也许，是因为听见你那一句『太帅了。』。我答应了，因为看见了他眼里的坚持和嚮往。」黎昕说，当年那种莫名的感动又回来了。她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的喜欢，是一种年少的义无反顾。「我们一起照着他记忆里的旋律，把曲子记录下来，再根据他的印象，把舞拼凑起来。然后就有了这首歌，〈heavenyouare〉。」

    黎昕看向之颖乔，抿了抿嘴。

    听到这里，之颖乔已经哭红了眼。

    黎昕扬起嘴角，温柔的笑了笑。

    「我们成功了吗？」

    之颖乔只是泣不成声的拼命点头。

    「和你梦里的一模一样吗？」

    她用力的点头。

    「那太好了。」黎昕绽笑。

    她只是有一瞬间那么揣测过，或者那么希望过，那天他也在场，在买完冰回来找她的时候，看见了高中生跳那支舞，然后听见她说的「太帅了。」那句话，后来，便努力把这首歌练了起来。

    她想，她永远、永远忘不了吧。

    曾经有一个少年啊，为了她，做了一首歌。

    heavenyouare.

    heavenweare.

    heavenyouareiswherewe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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