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广田爱子决定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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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时间,爱子很恨诸星大。她每天把诸星大的名字挂在嘴边,怀着恨意与怒火念着这个名字。 然后她知道了他的真名。 赤井秀一。 知道真名就能知道很多,为了获得这个真名,组织下了无数功夫,终于在莱伊叛逃后的一年,在纽约堵住了他,把他的真名连同隶属FBI的身份一起挖了出来。 组织派贝尔摩德刺杀莱伊,贝尔摩德失败了,但赤井秀一的真名在代号成员里流传开来。 “那枚击穿组织的银色子弹。”一些人又恨又怕,一些人嗤之以鼻。“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知道他的真名,组织就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她不再恨诸星大了,她恨赤井秀一。 但是明美死了,明美让她去找赤井秀一,她从组织里逃出去,被抓回,再逃,再被抓回。 对赤井秀一的感情就变了。 你能来救救我吗?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把我救走,我就原谅你。 但他一直没来。 他来的太晚了。 她从地下室出来,知道赤井秀一死亡。她开始迷茫,她开始痛苦。仇恨的潮水褪去,她才发现,沙滩上剩下的贝壳,每一个捡起来,都是和诸星大相处时的美好回忆。 她不再叫他赤井秀一,她开始叫他诸星大。 诸星大,姐姐的男朋友,诸星大,她的哥哥。带她去游乐园的诸星大,把她举起来去拿气球的诸星大,教他截拳道的诸星大,给她买冰激凌的诸星大。他不再是代号成员莱伊,不再是FBI赤井秀一,他是诸星大,只是诸星大。 他身上有香烟的味道,有一闪而逝的血腥味,他的怀里藏着枪,但当她抱住他,他也会拍拍她的背,拍拍她的脑袋。那时她还很矮,头只到他的腰,他的长发就落在她的后颈,痒痒的。 他会挡在她的身前,用手遮住她的脸。 他会把她们送到雪莉家。 他说:“我会来接你们的。” 他来接过她们,接过很多次,但最后一次,他没有来。 但他死了,她就原谅他了。 但他又活了过来。 她抱着膝盖,背靠着门,坐在地上,看着昨晚睡过的房间,感到荒唐又可笑。 他活了过来。 在他死的时候,她不希望他死。在他活的时候,她又不希望他活。 明明,在那个摩天轮的座舱里,她是希望他活过来的。 她希望奇迹发生,希望死人复活,然后她就可以继续恨他,或者不恨他,因为他活了过来,她就原谅他了。 但他怎么能是冲矢昴呢?为什么,他偏偏是冲矢昴呢? 最后一个属于她的也被剥夺了,被身为FBI的赤井秀一剥夺了。 就像她的一切,明美的一切,她们的一切,被组织残忍地剥削,被FBI无情地利用,被警察眨眼间出卖,被压榨、被虐待、被抛弃、被随意地丢到地上,再往上踩几脚,这就是她的一生,明美的一生,她们的一生。 很久很久以前,她对诸星大说:“你和志保,看上去就很厉害,不像我和姐姐,就是普通人。” 一语成谶。 志保和她,和明美,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她是天之骄子,是十二岁就从普林斯顿博士毕业的东亚天才,是最年轻的代号成员,那个雪莉。 明美是雪莉的姐姐,雪莉是明美的妹妹,但雪莉不是她的姐姐,她也不是雪莉的妹妹。 她给雪莉发邮件、打电话,让她快跑,雪莉只回了她一封邮件:“不要管我,你自己快逃。” 她没有听雪莉的,仍旧傻傻给雪莉打电话,果然出事了。 雪莉约她在安全屋见面,她执意换成美国大使馆,结果她被抓了,雪莉逃走了。 雪莉总是能逢凶化吉。 当年那张sim卡,也是雪莉处理掉的。 雪莉从琴酒手上逃过,从组织手上逃过,从波本手上逃过。 而她被琴酒抓住,被警察抓住,被孤儿院抓住,被波本抓住,甚至被赤井秀一抓住。 赤井秀一没有来救她,但他救了雪莉,和雪莉保持着联系。 他还说要对她负责,这就是他的负责吗?装成另一个人,在她身边晃悠,骗取她的信任她的好感,看着她把药下在水杯里却不戳穿,还假模假样地准备喝下去。 他还要说救她,他根本没来救她,他来的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迟了,他已经救不下她了。 明美让她申请蒸发密令,她现在还可以申请蒸发密令吗? 她感到痛苦非常,又说不出那种痛苦是什么。她不再坐在地上,而是躺倒在地上。工藤宅是洋房,地板不是用来躺的,但她还是躺在了地上,感受实木地板是如何冰冷地熨帖着她的后心。 她真的,好痛苦啊。 她感觉生的希望已经没有了,她感到一切出路都被堵住了,就像所有钻在牛角尖里的人,她在这个牛角尖里越钻越深。 她本来是有获救可能的,她本来是有的,但被她作没了,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如果她没有给雪莉打电话,如果她没有等雪莉,如果她收到明美短信后,立刻去了美国大使馆,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没有去警察局,如果她坚持自己给美国大使馆打电话,如果她一路往前走,没有在那个町镇停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都是她自己作的。她太傻了,太笨了,太愚蠢了,太天真了,太差劲了。 她又开始流眼泪,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进她的发鬓,她躺在地上,看着高悬的天花板,感到嘴里苦到不行。 苦啊,太苦了,嘴里也发苦,心里也发苦,整个人泡在苦水里,苦顺着头发丝,就钻进了心脏里。 她甚至发不出声音,表达不出这种苦。 她恨组织吗? 当然恨。 恨得要死,恨得牙痒痒,无时无刻不在恨,白天也恨,晚上也恨,清醒时恨,睡着时更恨。 但是恨组织有什么用呢?她又能逃离组织吗?她已经丧失了隐姓埋名,改头换脸的资格,她还能逃离组织吗?她充满恐惧,充满害怕,她又怎么可能逃离组织呢? 她恨赤井秀一吗? 当然恨。 但这种恨自爱而生,和爱深深纠缠在一起,难以区分。 她不恨诸星大,她不恨冲矢昴,她不恨莱伊,她恨赤井秀一。 没有来救她的赤井秀一,撕掉面具的赤井秀一,假扮冲矢昴的赤井秀一,死了又在别人身上复活的赤井秀一,口口声声要救她却根本救不了她的赤井秀一,救了雪莉却没有救她没有救明美的赤井秀一,身为FBI的赤井秀一。 对,FBI,她讨厌FBI,她讨厌警察,她讨厌这些自诩正义,满嘴都是价值的人。 她讨厌他们! 那个警察,相叶隼人,笑眯眯说着要把她送到东京,一转眼就把她卖了。他旁边那个警官,更是个废物,连自己同僚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有发现。 不是坏蛋,就是废物。 她又想到了那两份任务报告,想到了外勤一栏上她的名字。她想到了琴酒对波本说的话,想到了波本对她说的话。 “你是担心警察抓不住我们吗?”波本骂她,第一次骂她,好像也是最后一次骂她,“现在我们全身是血,还要我给你善后!” 是了,除了那一次,因为那个兔子玩偶,他们隔着门大吵了一架,波本从来没有骂过她,虽然他总是教训她,总是冷着脸、板着脸、臭着脸,但他从来没有骂过她。只有那次,她把血弄到他的身上,他开始骂她,因为他担心被警察抓住。 琴酒也说:“如果你做到了,还没有被警察发现,你就有获得代号的实力,可以被组织重点培养。” 她是加害者,她是罪犯。 雪莉会获得赦免,波本会获得赦免,而她不会获得赦免,就像琴酒不会获得赦免。琴酒在孤儿院里待过,她也在孤儿院里待过。琴酒杀过很多人,她也杀过很多人。 她忍不住嗬嗬笑了起来,疯狂地笑、歇斯底里地笑、一边哭一边笑,她感到讽刺,感到荒唐,感到她就是一个大写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悲剧,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 门被敲了敲,她用力一脚踹上门,门就不敲了。 她讨厌赤井秀一,她讨厌FBI,她讨厌警察。 赤井秀一背叛了她,FBI利用了她,警察出卖了她,这些所谓正义的化身,没有一个救下她,没有一个保护她,没有一个伸张正义。她出生时,正义没来;她父母去世时,正义没来;明美去世时,正义没来;琴酒抓住她时,正义没来;相叶隼人把她送回孤儿院时,正义没来。 说好哈利会战胜伏地魔的呢?根本没有!明美让她相信正义,相信光明,相信警察,相信美国大使馆,相信赤井秀一,相信FBI,相信哈利,结果呢?明美死了,而她坠入了更深的地狱! 她就不应该相信明美。明美说要把她带走,但明美没有来,明美食言了。明美说要证明给她看,逃离组织是可行的,但明美死了,逃离组织恰恰是不可行的。她就不应该相信明美说的一切,她就应该义无反顾地扎进黑暗,她就不应该打翻那杯水。 为什么琴酒要她杀冲矢昴?都怪琴酒!都怪波本! 她恨组织,她恨孤儿院,她恨琴酒,她恨河村夫人,她恨相叶隼人。 她的一切都是他们害的。她恨死他们了。但她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她连当面骂他们的勇气都没有。她又疲惫、又害怕、又恐惧,她恨死她自己了。 她根本不是哈利。她是个胆小鬼,是个烂人。 这个世界更烂,这个世界烂透了,她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抛弃了她,她不属于任何一边。 所以她也要抛弃这个世界。 反正明美死了,没有人爱她了。雪莉背叛了她,赤井秀一欺骗了她。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在意她。 她杀不了冲矢昴,她不舍得,她下不去手,她就杀了她自己。她杀不了琴酒,她太懦弱,太胆小,她就杀了她自己。 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本记事贴和一支过了期的口红,她打开盖子,用变了质的膏体在纸上留下遗言。 “一命换一命,你没死,所以我去死。” 鲜红的膏体在纸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字迹,她怀着报复般的快感盖上了口红的盖子。 去你妈的赤井秀一!你根本救不了我! 她打开窗户,这里是二楼,楼下没有矮灌木林。 她跳了下去。 她的脚踝崴了,明明上次从楼上跳下去时,她的脚踝没有崴。 她揉了揉脚踝,就往后院的围墙处跑去,比起孤儿院,工藤宅的围墙矮到不行,墙上既没有被粉刷出小尖刺,更没有插长长的铁刺。因为有之前翻墙逃课的经验,她很利落地就翻了过去,逃出了工藤宅,走上了自己的绝途。 赤井秀一还活着,雪莉还活着,只有明美是真正死了,而她坠入地狱,从地狱杀出一条血路,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被光明所接纳。 没有人懂禁闭室的滋味,没有人懂地下室的滋味,没有人懂她。 那是真正的炼狱,那是最黑暗最恐怖的世界。她在濒死的边缘挣扎,她拼尽全力,杀死拼尽全力的其他人。为了活下去,她甚至和尸体睡在一起,那可是被她亲手杀死的人!他们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他们的体温还没有凉透,他们的血液还没有凝固,而她就躺在他们的身边,和他们睡在一起!他们死不瞑目,而她利用他们的尸体。他们活着时,用生命成就她的生命,被她杀死,就连他们死了,都没有被她放过,她利用他们的尸体! 她恨死孤儿院了,她恨死组织了,但她又不可能逃离组织,又不可能违抗组织。 她的一生身不由己,她的死亡由她自己做主。 这苍白的童年,这惨淡的少年,这荒芜的人生,这无情的世界,这么多痛苦,这么多煎熬,这么多泪水,这么多悲剧,这么多笑话。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广田爱子决定去死。 再等等,姐姐,我马上就来陪你。 赤井秀一在书房里苦闷地喝着酒,书房的门大开,正对着爱子房间的门。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了,又倒了第二杯。 失败透顶,他想,他为什么不在爱子出手前就把水杯打翻?他为什么要告诉爱子他知道水里有药?他为什么要把面具撕下? 他不断复盘刚刚的一切,发现他有无数种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却偏偏选择了最差的那一种。 他又倒了一杯酒。 就在这时,他听到咚的一声声响。 他放下酒杯,走向爱子房间的门,向下按了按门把手。 门果然被从内锁住了。这不禁让他想起昨天晚上,她第一次被冲矢昴带回家,吃了安眠药,睡在这间房间,却没有锁门。 他敲了敲门:“你怎么了?” 房间里无人应答。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 “爱子,”他用力拍了一下门,“你出个声,我数到叁,你不出声我就闯进去了。一、二、叁。” 房间里依旧很安静。 他往后退几步,一脚踢坏门锁,闯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打开的窗户和被风吹起的窗帘,还有一张纸条被压在口红底下。 他扑到窗口,就看到她正在翻后院的围墙。从墙上跳下去前,她远远和他对视了一眼。 她之前还不会翻墙,是她说不想上学,他不想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让她彻底厌学,才建议她翻墙逃学,玩一天放松一下。 他正准备翻窗去追她,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纸条,白底衬得字迹越发鲜红,像血书一样狰狞,透露出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拿起纸条,感到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到底要去做什么? 他把纸条塞进口袋,从窗口跳下去,沿着她的轨迹,也从后墙翻了出去。 刚刚落地,他就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街角拐弯处,不知怎么正好有一辆空出租车,她坐了上去,把门关上 隔着窗玻璃,他们俩又对视上了。她挑衅地用口型对他比划: “你又来晚了。” --